會場，更像是政務(wù)官的秀場，他是場上絕對的主角，其他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么被他噴成渣，要么老老實實當個跑龍?zhí)椎摹?/br>
    “今天，我們召開這場會議的目的，不是為了某個家族的榮耀，也不是為了某位騎士的信念！為的是替碎雪城的公民爭取一個機會，一個生存的機會！在生命面前，所謂的榮耀，所謂的信念，一文錢都不值！”

    雷吉擦去了滿臉的唾沫星子，他很想避開政務(wù)官的噴射方向，但政務(wù)官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

    “領(lǐng)主大人，你知道碎雪城中每天有多少人因饑餓而死？”

    雷吉點點頭道：“這個問題問的很好，我也在路邊看到了乞討的孩子，但是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我想……”

    “你知道有多少家庭從不囤積糧食？”

    “我……”

    “你知道有多少農(nóng)夫冒死出城，只為了給孩子買一個面包？”

    “我……”

    “你知道有多少這樣的農(nóng)夫死在了敵人的戰(zhàn)騎之下？”

    雷吉再次擦去了臉上唾沫星子，他決定不再做出任何回應(yīng)，因為自己完全沒有勝算。

    薩恩的目的很簡單，他就是不想打仗，他的思路也非常清晰，首先列舉戰(zhàn)爭的沉痛代價，然后闡述人民在戰(zhàn)爭中承受的巨大痛苦，然后再把所有的罪責(zé)全都歸咎到雷吉身上，最后再由偉大而正確的他，替人民爭取一條生存的道路。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你明明知道了他的套路，卻沒有辦法打敗他。他始終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向你發(fā)起一輪又一輪抨擊，而且還時不時噴你一臉口水。

    按照薩恩的意思，如果雷吉選擇和敵人戰(zhàn)斗，那他就成了屠殺人民的劊子手！他會死在敵人的屠刀下，并且拉上無辜的貧民一起陪葬。

    薩恩給雷吉留下了兩個選擇，一是帶著人民出城投降，二是帶著人民棄城逃走。

    至于國王是否會抓住雷吉，是否會把他處死，是否會剝奪維克特家族的爵位，并把他的家族寫在恥辱柱上，薩恩毫不關(guān)心，用薩恩的話來說：“相對于人民的生命，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

    在唾沫星子的海洋里掙扎了許久，雷吉明白了自己的“前任”為什么會選擇自殺，這位政務(wù)官大人根本就沒給他留下一條活路。

    “比奇男爵！”第一騎士站了起來，看的出來，他一直站在雷吉一邊，具體原因還不清楚，“人民有求生的權(quán)力，可同樣也有捍衛(wèi)領(lǐng)土的義務(wù)，不僅是捍衛(wèi)王國，也是捍衛(wèi)他們自己的家園，我相信碎雪城的居民愿意為家園而戰(zhàn)！”

    “骨氣？家園？”薩恩點點頭，“說得好，騎士先生，有一位有骨氣的農(nóng)夫曾為自己的家園而戰(zhàn)，他的妻子和孩子就在這里，聽聽他是怎么說的！”

    在薩恩的示意下，站在角落里的母子走到了雷吉面前，女人恭敬的行了禮，對雷吉道：“領(lǐng)主大人，我叫艾莉薇富勒，這是我的孩子吉米，我的丈夫是一個農(nóng)夫，三天前，他偷偷出了城，去城外收麥子，大人，他并不是有意違背您的禁令，我們在城里沒有住處，也沒有糧食，我們實在沒有辦法……”

    說到這里，女人泣不成聲，雷吉趕緊起身，讓侍者搬了兩把椅子給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和平時期，大部分農(nóng)夫都住在城外，戰(zhàn)爭時期，他們只能舍棄土地到城里避難，像他們這樣吃住沒有著落的人還有很多。

    “女士，請坐?！?/br>
    女人坐在了椅子上，身邊的孩子先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雷吉，又摸了摸椅子，沒敢坐上去。

    “你也坐，小伙子?！崩准冻隽艘粋€和藹的笑容。孩子得到了許可，艱難的往椅子上爬，會廳的椅子太高了，小家伙差點摔在地上，埃爾文趕緊上前把孩子扶了上去。

    有點奇怪，因為他的母親一直在旁邊抹眼淚，卻沒有幫那孩子一把。

    “大人，”女人繼續(xù)說道，“他在城外遇到了騎兵，拜爾國的騎兵，那群野蠻的畜生割下了他的頭……”

    女人再一次失聲，雷吉趕緊讓侍者遞上一條手帕，又給女人倒了一杯葡萄酒。

    在這個世界，沒有咖啡，也沒有茶，麥酒是平民待客的飲料，葡萄酒則是貴族的專屬。

    女人優(yōu)雅的拿起酒杯，喝了些酒，她平復(fù)了一些，摸著男孩的頭，對雷吉道：“我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大人您行行好，請給他一點面包。政務(wù)官大人說那群畜生就要進城了，大人，求您帶他離開這里，他還是個孩子，我愿意留下來為您戰(zhàn)斗，我求求您了，您可憐可憐他，大人！”

    聽著女人聲淚俱下的描述，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包括第一騎士嘉文。

    沉默過后，政務(wù)官率先開口了。

    “領(lǐng)主大人、大學(xué)士、騎士先生，我想你們都看到了，”薩恩指著那對母子道，“這位女士和這個孩子的家庭已經(jīng)被這場戰(zhàn)爭摧毀了，等待他們的將是無比艱難的生活，現(xiàn)在我們還要讓他們?yōu)槲覀儜?zhàn)斗，為我們流血，別跟我說什么王國的榮耀、領(lǐng)主的尊嚴和騎士的信念，我們在肆無忌憚的踐踏著無辜的生命！我們正在犯下不可饒恕的無恥罪行！”

    說到這里，薩恩哽咽了，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一滴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滑落到腮邊。

    “抱歉，我失態(tài)了?！彼_恩拿出手帕擦去了眼淚，繼續(xù)說道，“為了他們，為了碎雪城的人民，我愿意犧牲我的名譽、爵位乃至我的一切，我甚至愿意接受敵人的羞辱，我只想給這群無辜的人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女人的哭訴，相當于對罪行的指控。

    薩恩男爵的陳述，相當于對罪名的判決。

    而所有的罪名和罪行都將由一個人來承擔(dān)，這個人就是雷吉。

    這個家庭的苦難要歸咎于雷吉，戰(zhàn)爭中還會有人死去，所有的苦難最終都將歸咎于雷吉。

    犯下了如此嚴重的罪行，雷吉的確應(yīng)該以死謝罪。

    搜索著記憶中的碎片，自從敵軍來到城下，這樣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上一任“雷吉”每天都要活在焦慮、自責(zé)和恐懼中。

    政務(wù)官發(fā)表完了演說，當然，其他人也要發(fā)表一下意見。

    大學(xué)士巴切洛顫抖著聲音道：“政務(wù)官大人是對的，這場戰(zhàn)爭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沒有取勝的希望，不該讓碎雪城的人民遭受涂炭之苦?！?/br>
    嘉文沉默好了一會，也開口了。

    “讓平民們離開吧，我和士兵們陪著領(lǐng)主大人，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br>
    聽到這句話，雷吉無奈的閉上了眼睛，對于一名騎士，這個選擇是無比壯烈的，對于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領(lǐng)主大人，這個結(jié)局有些過于凄涼了。

    縱使做出這樣的讓步，依舊沒有獲得薩恩的許可。

    “騎士先生，難道那些士兵就該去送死么？”

    “政務(wù)官大人！戰(zhàn)斗是士兵的職責(zé)！”

    “他們根本不是士兵！”政務(wù)官起身道，“他們只是平民！只是農(nóng)夫、工匠和商人！我們從未給他們發(fā)過哪怕一個銅幣的軍餉，當戰(zhàn)爭到來的時候，我們利用權(quán)勢逼迫他們?nèi)ニ退溃@真的公平嗎？”

    “好吧……”第一騎士無言以對，他帶著飽含深情的眼神看著雷吉，道，“讓士兵也走吧，我愿意一個人陪著領(lǐng)主大人戰(zhàn)斗到最后?！?/br>
    “還有我！”站在背后的埃爾文開口了，“我和衛(wèi)兵們接受了領(lǐng)主大人的報酬，我們是真正的士兵，我們必須陪領(lǐng)主大人戰(zhàn)斗到最后，直到流干我們最后一滴血！”

    大學(xué)士一臉憂傷道：“多么好的男兒，你們死得太不值得！”

    埃爾文挺起胸膛道：“只要和領(lǐng)主大人死在一起就是值得的，如果敵人攻陷了城堡，我將點燃地下室的火油，和敵人同歸于盡！”

    埃爾文的身體正在劇烈的戰(zhàn)抖，雷吉能夠感受他身體里那份燃燒的激情。

    薩恩略帶鄙夷的看了看第一騎士和衛(wèi)兵隊長，跟著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張羊皮紙，遞給了雷吉，道：“領(lǐng)主大人，請你簽署這份政令，我將把你的意愿轉(zhuǎn)達給城里的居民。”

    雷吉接過了羊皮紙，仔細看了許久，雖然他的腦子里有關(guān)于文字的記憶，但他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yīng)。

    政令是以維克特六世，也就是雷吉的名義起草的，內(nèi)容很簡單，子爵大人同意打開城門，讓全體士兵放下武器，讓全體居民離開碎雪城，無論他們逃往其他地方或是向敵人投降，都不必承擔(dān)任何罪責(zé)。

    “請您立刻簽署這份政令，我會在黃昏時敲響石塔上的巨鐘！”薩恩拿出了羽毛筆，并且替雷吉蘸好了墨水，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急不可耐了。

    石塔？巨鐘？

    雷吉努力的搜索的記憶，碎雪城的廣場上有一座八十多尺高的石塔，塔上有一座巨大的銅鐘。

    “政務(wù)官大人，敲響鐵鐘意味著乞降！”嘉文站了起來，“我剛剛承諾過，要和領(lǐng)主大人戰(zhàn)斗到最后！”

    “我尊重你和領(lǐng)主大人的意愿！”薩恩道，“但是我們必須要給居民們留下足夠的時間，肖恩王子不是一個殘暴的人，只要我們敲響巨鐘，他至少會留給我們一個晚上的時間，讓我們的居民平安離開！”

    “可這樣……”

    “又想說說你那騎士的榮耀么？”薩恩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和人民的生命相比，你那可憐的榮耀算得了什么？”

    薩恩的聲音在大廳里久久的回蕩，老邁的大學(xué)士為政務(wù)官送上了掌聲。

    “男爵大人，你的寬仁如同陽光和雨露，作為雨陵城的居民，我將把你的寬仁與偉大記錄在碎雪城的歷史里，讓它在歲月的洗禮中，永不退色。”

    對于大學(xué)士的奉承，薩恩并不是很受用。他緊緊盯著雷吉手里的筆，恨不得摁著雷吉的手，把名字簽下去。

    如果雷吉不簽名字，衛(wèi)兵隊和民兵隊都不會執(zhí)行政務(wù)官的命令，沒有人會敲響巨鐘，更沒有人會打開城門。

    雷吉舉著手里的筆，懸在半空，等了好久。

    一滴墨水從筆尖落下，在羊皮紙上變成了一大塊紅斑，蓋住了一片字跡。

    “哎呀！”雷吉抿了抿嘴唇，道，“我還真是不小心。”

    “大人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薩恩勉強忍住怒火，拿來一張空白的羊皮紙，道：“請領(lǐng)主大人稍等一會，我再起草一份。”

    雷吉嘆口氣道：“政務(wù)官先生，你為什么那么心急呢？”

    薩恩憤怒的看著雷吉，道：“領(lǐng)主大人，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面對生命的流逝，你難道不急嗎？”

    大學(xué)士巴切洛在旁道：“男爵大人說得對，不能再耽擱了，我家里還有好多書，我要趕緊回去收拾了，書籍代表著知識，知識是人類最偉大的財富，我要用生命保護這些財富，把他們平安送到城外?！?/br>
    巴切洛站了起來，這一次，他的動作比之前快了不少。

    “你也別急著走，大學(xué)士！”雷吉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那對母子，“他們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們連塊面包都沒送上，難道要看著他們餓死么？這難道不是對生命的蔑視么？”

    嘴炮是一門藝術(shù)，政務(wù)官是嘴炮的藝術(shù)大師。

    可惜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現(xiàn)在，輪到雷吉反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