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隔了整整十年，哪怕是以刑獄司遍布天下的耳目，這件事也不好查，短時間內(nèi)很難出一個結(jié)果。

    衛(wèi)如流暫時將這件事壓下去，轉(zhuǎn)而道：“府里已經(jīng)重新修葺好了，我?guī)阍诟锏教幑涔?，你看看可還有哪里不妥?！?/br>
    慕秋下意識問：“你的寢臥可有什么大改動？”

    直到瞥見衛(wèi)如流臉上一閃而過的錯愕，慕秋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問了些什么。

    明明問這句話時沒有別的含義，但落在耳里，不免綿延出幾分輕佻的曖昧來。

    “我……”慕秋忙解釋道，“我做的噩夢里出現(xiàn)過好幾次寢臥，所以才脫口而出。問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多想?！?/br>
    衛(wèi)如流輕輕笑了一聲：“我確實多想了?！?/br>
    慕秋剛想解釋，就聽見衛(wèi)如流繼續(xù)道：“我在想，簡言之以前有句話說得很好?！?/br>
    他直直望著她，漆黑眼眸露出異樣的神采，仿佛在暗示她追問。

    慕秋直覺追問下去會讓氛圍越發(fā)曖昧，卻不免被他所蠱惑：“……他說了什么?！?/br>
    衛(wèi)如流將慕秋的手腕遞到唇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纖細白皙的手腕頓時露出一圈淺淺的牙印。

    不疼，但慕秋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因他唇齒的熱度。

    “他說，衛(wèi)府太冷清了，我該成親了。”

    “……”

    “慕姑娘覺得他說得對嗎？”

    “……”

    “慕姑娘？”

    慕姑娘……慕姑娘覺得這個登徒子說得頗有幾分道理。

    成親是急了點，但定親總該提上日程。

    于是她回到家中，趁著三位長輩都在一塊兒，輕聲道：“過幾天是我娘的忌日，大伯父，大伯母，父親，你們覺得衛(wèi)如流在法會上露面合適嗎？”

    “啪”地一聲，慕大夫人沒拿穩(wěn)茶蓋，直接把茶蓋摔壞了茶盞上。

    慕大老爺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只是沉沉嘆了口氣，倒沒有太失態(tài)。

    慕二老爺沒發(fā)現(xiàn)不對，拿起桂花糕，笑道：“這有什么不合適的，說起來，前幾日衛(wèi)少卿在大早朝上為你仗義執(zhí)言，怒斥群臣，這件事情我還沒來得及謝他。”

    咬了一口咽下，突覺不對勁，慕二老爺抬頭，舉著缺了一塊的桂花糕，愣愣看著慕秋。

    “等等，秋兒，你為什么要這么問？”

    慕秋用指背蹭了蹭鼻尖，訕訕笑了下。

    慕二老爺腦中巨震，心跳陡然加劇，慌忙又吃了口桂花糕平復(fù)心情，看向自家大哥。

    慕大老爺點頭，肯定了慕二老爺心中的猜想。

    慕二老爺又轉(zhuǎn)去看慕大夫人，眼里的光搖搖欲墜。

    慕大夫人狠狠擰眉。

    慕二老爺險些被嘴里那口桂花糕噎死：：“大哥，大嫂，你們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慕大夫人回過神，哼了一聲，不滿道：“若不是衛(wèi)如流看上了秋兒，他怎么會在大早朝上為秋兒說話?！?/br>
    慕二老爺像是被踩著了尾巴的貓，氣得險些跳腳。

    虧他剛剛還在夸衛(wèi)如流。

    呸，什么仗義執(zhí)言。

    那分明是無利不早起，有所圖謀才對！

    秋兒丟了十年，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奢求與這個女兒關(guān)系多親近，只愿她余生平安幸福。

    這個衛(wèi)如流想做他女婿？

    想得美！

    “不合適！”慕二老爺恨恨拍桌，用力強調(diào)，“這可太不合適了！”

    慕秋：“……”

    爹你方才可是第一個開口同意此事的，改口這么快真的好嗎。

    忽視掉女兒的目光，慕二老爺改口改得毫無心理障礙。

    “爹在翰林院里有幾個下屬還未婚配，皆是出身名門、年少高中的人物，皮相也頗為俊逸，你等著，爹明日就把他們的畫像送到你桌案前，你慢慢挑?！?/br>
    “要是都看不上那也沒關(guān)系，爹和白云書院院長、國子監(jiān)祭酒私交都不錯，過兩天爹帶你去白云書院、國子監(jiān)游玩一番，你盡管挑花眼?！?/br>
    慕大老爺：“……”

    有這么對自己女兒說話的嗎。

    “二弟！”慕大老爺不輕不重地斥了一聲，“你這成何體統(tǒng)！”

    沉默許久，慕大夫人長嘆一聲，竟是第一個松了口。

    “讓他來吧?！?/br>
    “正好，我有些問題想問他?！?/br>
    ***

    日光破開云層，化去蒸騰的霧氣，灑遍整個西山寺。

    慕家人早早就到了佛殿，等著法會開始。

    陸續(xù)有親近的人家派家中小輩或是管事送來奠儀，慕二老爺負責(zé)接收奠儀表示感謝。

    他正與一位晚輩聊著天，余光瞥見又有人送奠儀來了，招呼的話脫口而出：“多謝，奠儀直接放下——”

    話說完，慕二老爺才看清衛(wèi)如流的臉。

    慕二老爺打量著衛(wèi)如流，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衛(wèi)如流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牙色長衫，明媚的日影于他衣袍流轉(zhuǎn)，柔和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斜飛入鬢的眉眼，以至于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軟化了下來，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他行禮時，眼眸微垂，俯身的弧度也恰到好處。

    再怎么挑剔，慕二老爺都挑剔不出一絲毛病。

    這個年輕人，在十年前險些成了他的女婿，現(xiàn)在又險些要成為他的女婿……

    慕二老爺真是……心情復(fù)雜。

    “慕大人。”衛(wèi)如流恭敬行了一禮，“這些是晚輩命人準(zhǔn)備的奠儀。”

    慕二老爺不冷不熱道：“衛(wèi)大人的官階比本官高，以晚輩自居，是折煞本官了?！?/br>
    衛(wèi)如流對慕二老爺?shù)膽B(tài)度并不意外。

    再行一禮，衛(wèi)如流道：“晚輩不打擾大人，這就先進去了?！?/br>
    沈默和其他幾個下屬放好奠儀，衛(wèi)如流獨自走進佛殿里。

    一入佛殿，衛(wèi)如流便看到了慕秋。

    她正在一根接著一根點著香燭，神情認真。

    衛(wèi)如流沒有上前打擾她，默默站到角落，等著法會開始。

    法會從早上持續(xù)到晚上，許多人都堅持不住，中途悄悄離場去吃東西，衛(wèi)如流依舊站在角落里，陪慕秋參加完全程，對慕大夫人、慕雨他們時不時投來的目光視若無睹。

    月上枝梢時，法會終于結(jié)束。

    衛(wèi)如流正準(zhǔn)備上前去扶慕秋，卻被婢女打扮的霜露攔住了去路。

    霜露俯身行禮，低聲道：“衛(wèi)大人，我們家大夫人有請?！?/br>
    衛(wèi)如流眼神微凝，腳步一拐，示意霜露帶路。

    偏殿里燃著燭火，慕大夫人坐在里面歇腳。

    桌案上擺著兩盤早已冷掉的菩提糕，這是西山寺特產(chǎn)的一種糕點，一日沒吃東西的慕大夫人也不挑剔，吃著菩提糕墊肚子。

    剛用手帕拭凈嘴角，霜露便領(lǐng)著衛(wèi)如流進來了。

    慕大夫人放下手帕，指著對面的椅子：“坐吧?！?/br>
    她還不至于在這些小事上為難一個晚輩。

    衛(wèi)如流行禮坐下，婢女奉上一杯泡好的熱茶。

    “要先吃點東西嗎？”慕大夫人又問。

    衛(wèi)如流道：“多謝夫人，不過不必了?！?/br>
    “嗯?！蹦酱蠓蛉它c頭，“我找你過來的用意，你應(yīng)該清楚。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有什么事就直接說了?！?/br>
    慕大夫人確實開門見山。

    她開門見山地說：“在沒清楚你身份之前，我很屬意你當(dāng)我的侄女婿。但在清楚你身份之后，曾經(jīng)有多屬意你，就有多不贊同。你面臨的幾乎是必死的局面，我不希望秋兒剛嫁人就要為你擔(dān)驚受怕，甚至要年紀(jì)輕輕為你守寡?！?/br>
    衛(wèi)如流不由一笑。

    這話，說得確實有夠直白了。

    他點頭，平靜道：“我能理解。”

    慕大夫人接下來的話越發(fā)冷漠：“我知道，若論才干、容貌、氣度，以及對秋兒的情誼，你都不缺，可你的出身就擺在那里，誰也無法改變。除非你能為秋兒放下仇恨。”

    慕秋被霜露引到偏殿門外時，恰好聽到了慕大夫人的質(zhì)問以及衛(wèi)如流的回答。

    他音色清潤，帶著不可回旋的堅定：“很抱歉，不能?！?/br>
    慕秋頓時曉得大伯母為什么要命霜露把她帶來偏殿了。

    她沒有推門而入，沒有發(fā)出任何動靜驚擾站在屋內(nèi)的人，站在門外，安靜聽著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殿內(nèi)的慕大夫人皺了皺眉，退了一步，又問道：“若我同意你與秋兒的婚事，在你們成親后，你可愿拋下在京城的一切，帶她離開京城？”

    衛(wèi)如流依舊拒絕：“晚輩不愿。”

    慕大夫人冷冷一笑：“不愧是刑獄司少卿，當(dāng)真執(zhí)著。那我再問你，你可以保證自己不會出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