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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岸的驚濤亦如堆雪,兩人并肩站著,江夢枕輕聲問:“天氣眼看著要更冷下去,你可備好冬衣了嗎?” “營里有統(tǒng)一的棉衣,我還有一件皮制的厚甲,穿那個就行了?!避姞I里的男人們不過是胡亂的吃穿,這三年來,何嘗有人關心過他的飽暖饑寒?唯有在挽云軒里度過的日子,齊鶴唳的吃穿用度才會被人妥善地細致安排,他并非一定要人照顧,但是那種夫妻間溫存的體貼在不知不覺間把他的心泡得軟熱,乍然失去之后,每天的生活都變成了混日子,隨便應付、得過且過罷了。 “下這種雪珠兒,棉衣一會兒就要濕透了,身上的舊傷最怕這種陰冷,”江夢枕頓了頓,扭頭看向他,“那件海龍皮裘我本來是要留給你的,但是碧煙收拾東西的時候一起帶走了,現(xiàn)在正好...” “夢枕!”齊鶴唳心口驚痛地打斷他,他怎么也想不到江夢枕竟還要把皮裘給他!喉頭涌上一股血腥味兒,后面的話他再說不下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五臟六腑都在絞著發(fā)疼,方才此處還如天上瓊樓,轉瞬間他就從云端墜入無間地獄,江夢枕風輕云淡的一句話讓他煎熬如業(yè)火焚身,這種對良心的酷烈折磨比江夢枕打他罵他恨他怨他還要厲害千萬倍! 一口濃血涌進嘴里,齊鶴唳偏開頭、用手捂住嘴,自打血姬草事發(fā),他在周姨娘院子里吐過一次血后,齊鶴唳就添了個情緒激蕩時心痛嘔血的毛病,他彎下腰忍著扎心的疼把這口血生生咽了回去,江夢枕嚇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問:“你怎么了?” 這是他們重逢之后第一次碰觸到彼此、皆都一顫,齊鶴唳勉力站直,啞聲道:“沒事...我只是不明白,夢枕,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你的嫁妝沒了,很多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你唯余下這些東西,怎么還要給我這個害了你、害了孩子的罪人呢?!別給我了、什么都別再給我了,我受不起...我怎么配呢!” 齊鶴唳越說越是哽咽,眼淚含在眼眶里打轉,江夢枕見此也是一陣難受,他輕嘆似的說:“我在秋千那里和你說的話,看來你全當成了耳旁風... ...我說過沒有怨恨你,你也不是罪人,而是我愛過的男人,這些話一點也沒有摻假,你為什么不信?東西是要人用的,又有什么配不配的,你現(xiàn)在為我做的是拼命的事,一件皮裘算得了什么?” “...那不只是一件皮裘,”齊鶴唳的眼淚掉下來砸在江夢枕臉上,他一時無法說清那件海龍皮裘在他心里的價值和意義,只有執(zhí)拗地重復說:“絕不只是一件皮裘!” 江夢枕松開扶著他臂彎的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抹去齊鶴唳臉上的淚,在雪月之下,他的面容和聲音溫柔到有些飄渺失真,“傻子、傻子... ...衣服就只是衣服,你干嘛想那么多呢?” 齊鶴唳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將他緊緊摟進懷里,江夢枕靠在他的胸膛上,并沒有掙扎推拒,時隔三年的再次抱擁讓兩個人都想嘆息。齊鶴唳的心臟簡直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在這個亭子里發(fā)生了太多超乎他想象的事,他猜不透江夢枕的想法,又把控不住自己的奢想野望,在心底燃起隱秘而卑微的期待,每次相見,齊鶴唳都不知用了多少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觸碰江夢枕,今夜他終于把心上人重新抱進懷里,手臂不由越收越緊,再也不愿放開。 兩個人如榫卯相扣般緊擁,江夢枕閉上眼睛,許久后才開口道:“你的眼淚很燙,心跳也很快... ...都是因為我嗎?” 齊鶴唳把下巴抵在江夢枕的發(fā)心,“當然,我的喜怒哀樂總是為你。” “這樣是不對的,你不該把情緒全系在我身上...”江夢枕悶聲道:“你每次見我,我都能從你眼睛里看出痛苦懊悔的情緒,即使沒有眼淚也像在哭,那不是我想要看見的,我想好好地對待你、和你舒服地相處,卻似乎反而給你增加了許多負擔,惹得你更難過... ...你自覺虧欠了我,一時半會兒轉不過這個彎來,我卻并不享受你的愧疚和負罪,只覺得心累沉重,你不欠我什么,所以別再這樣了,好嗎?” 齊鶴唳背后一凜,“你是說...我讓你覺得累、讓你煩心了?” “我只是看不得你這樣,你從小到大過了幾天開心的日子呢?你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是最清楚的,你該去瀟灑、去得意、去發(fā)一發(fā)少年狂,那才符合你的年紀和作為,而不是因為我成日郁郁寡歡,”江夢枕把手輕輕按在他的心口,“把心放開些,我已經(jīng)放下了,你也放過你自己吧?!?/br> 齊鶴唳越聽越不對勁,心里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澆滅,怔怔地問:“...你放下了?你是說,你對我好,恰恰是因為放下了?” 江夢枕點了點頭,“所以我想幫你也放下,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想親手幫你把心結解開,讓你不要再滿心都是對我的虧欠和愧疚?!?/br> 齊鶴唳手臂僵硬,直直低頭看著他說:“你讓我放過自己,然后呢?” “然后你就會覺得豁然開朗,不會再覺得欠我、不會再悶悶不樂?!?/br> “再然后呢?” 江夢枕一愣,“...什么意思?” “然后我們會怎么樣?”齊鶴唳盯著江夢枕,從顫抖的唇間吐出幾個字:“那時候,也就再沒有‘我們’了,是不是?” 江夢枕并沒有直接回答,望著江面轉而道:“你方才是在等對面的傳信吧?會盟日期已近,該來的人卻沒有來,前途未定、局勢難測,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江山天下四個字誰也無法把握,死這個字也不必避諱去提,也許你我很快都會魂歸地府,以后是否還有‘我們’、那個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都好好地去過,別把自己困在過往的痛苦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