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謝大人,”奉旨陪他散心的沈越霄在旁道,“咱們好不容易來一趟這里,你光看外面有什么意思?你死之前克己復禮,謹守男德,死后也這么安分老實么?” 謝玟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散心的地方?” “不然呢?”沈越霄摸了摸頭發(fā),一臉坦然。 此刻雖然開窗,但是在室內二樓,又是獨立雅間,謝玟也懶得遮掩面貌,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紅紗軟帳,琵琶聲語絲竹響,淡淡的脂粉味道縈繞不絕——這就是榮園后的那片風月之所,天下第一的銷金窟、風流地。 謝玟之前在洛陽牡丹館里留住,寫字畫扇面,沒少住在這種地方,他倒也沒有不適應,而是道:“我是人非鬼,活得好好的?!?/br> “我看可不是,謝大人雖還有體溫,心卻已經(jīng)冷了。”沈越霄斟了杯酒,稍微抬手一指對面彈曲的琵琶女,“大人認不認得她?” 謝玟抬眸端詳片刻,經(jīng)過童童提醒,腦海中似是而非地想起一個身影:“我在鹿鳴宴上見過她。” “不錯?!鄙蛟较龅溃斑@正是狀元郎的那位紅粉知己,當年京城風言風語,說琵琶女的頭面首飾,全都換了金銀供他讀書,一個絕頂?shù)母枧挂官N體己錢給男人。錦衣狀元郎怕是辜負不了美人恩,要納風塵之人為妾了?!?/br> “當年的狀元……”謝玟思索須臾,“何逑?” “正是他?!鄙蛟较隼^續(xù)分享前幾年津津樂道的韻事,全當給帝師大人解憂了,“然而這位叫綠玉的琵琶女闖進宴會上,問何逑要一個說法時,幾乎被打死在門外。何逑這個混賬已經(jīng)要娶名門閨秀為妻了,自然不會讓一個琵琶女與自己的妻子同一屋檐……這些事原本帝師該知道的,只不過那時候你跟陛下……” “我們在吵架嗎?”謝玟問。 “豈止。”沈越霄做了一個不忍回憶的表情?!爱敃r我以為綠玉會跳河輕生、會尋死覓活,就如同古今多少話本中言中的那樣。但她第二日便妝發(fā)齊整,拖著傷體重新坐到了這里。如今何逑官途破敗,而她卻千金難求一曲,不將男人放在眼里?!?/br> “你到底想說什么?”謝玟愈感不對勁。 “咳,”沈越霄喝了一口酒,笑著道,“下官是想告訴謝大人,人生沒什么過不去的,很多事不值得你傷心,人應該惜取眼前,不必沉醉在往日的幻影里?!?/br> “你是蕭九的心腹,”謝玟看了一眼他,“你說這種話的意思,是叫我……不用跟小皇帝顧念舊情嗎?” “噗——”沈越霄連忙捂住嘴。 “我知道了?!敝x玟一臉正色地道,仿佛聽進耳朵里了,“那些虛情假意,我早就不愿意跟他提及,既然如此,今日便安排一匹快馬,有沈大人掩護,我一定能逃脫這天羅地網(wǎng)……” “不是不是!”沈越霄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要不是怕摸到肩膀被皇帝砍了手,他都想揪著謝玟的肩頭晃晃他的腦袋,看謝帝師那個聰明至極的頭顱里都裝著些什么壞水,“我是想讓謝大人想明白,舊日的恨都該放下!” “愛之深,責之切?!敝x玟淡淡地道,他拂落沈越霄的手,“我不恨他,我只是遺憾?!?/br> 沈越霄微微一怔,欲言又止地道:“……其實陛下這三年也不好過。” “是么。”謝玟輕輕地問,“他從小沒少受苦,年幼的時候尚能堅韌不拔,縱然我不在……” “大人這樣想就是大錯特錯了?!鄙蛟较鋈滩蛔〉?,“陛下在我等外臣眼中,雖然難以揣測,冷酷無情,但天子哪有不無情的?他其實是個有魄力有智慧的圣君,只是離了帝師之后,我總覺得……謝大人死了之后,陛下好似也在慢慢地耗盡力量,向消亡的方向趨近了。” “我還活著?!敝x玟看著他道,“你怎么整天這么說。” 沈越霄在心里悄悄想,他最近很有人鬼情未了的靈感,嘴上卻道:“我總覺得,就算謝大人跟陛下意見分歧、朝野動蕩時,帝都的日子也沒有這三年這么難捱過,不光是我這么覺得?!?/br> “他不過是又暴躁了一些?!敝x玟口是心非地說著。 沈越霄搖了搖頭,仔細地勸說道:“就算帝師心懷芥蒂,也無法否認,陛下對你終究是不一樣的,對你的情意、對你的纏綿癡心……” 謝玟越聽越不對勁,他蹙眉道:“你從哪里學來這么多輕佻的詞掛在嘴邊?!?/br> 沈越霄登時話語一噎,摸了摸鼻尖,嘀咕:“輕佻嗎?我已是京都眾多筆者中行文最莊重的那個了。” 他的聲音太小,謝玟沒聽清這人在念叨什么,他挽袖意欲倒酒時,案上的酒水卻被另一人率先換下,以茶相代,郭謹郭大監(jiān)俯首帖耳,改穿常服,像是尋常人家的家奴一般侍奉左右,妥帖道:“陛……那位吩咐,不讓大人碰酒?!?/br> 謝玟倒也不抗拒,任由他換了茶水:“說是什么都聽我的,這時候倒讓你管得嚴了?!?/br> 郭謹擦了擦額頭的汗,原本冷冰冰的臉都繃不住了:“主子是怕大人飲酒誤事,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大人原不該來這地方,要是讓主子知道了——” “他是?”沈越霄雖然是心腹之臣,但也只認得崔盛,而對這位常常處理臟活的內官大監(jiān)沒有細留意過,他碰了碰謝玟的手臂,還不待對方回復,又恰當?shù)叵肫鹑缃竦蹘煷笕说奶幘?,壓低聲音驚道:“不是說我陪你散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