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小，怕是沒見過這樣的事。

    謝遲又心軟了，他剛想開口安慰一句，卻被打斷了。

    “為什么……”少年幾乎是從牙齒間生生擠出的話，“為什么要這樣？”

    謝遲啞然，他斂眸沉默著，許久才嘆了口氣：“那個和尚很強，若是之前，我能勝他，但如今……假使被他留住了，我們就跑不掉了。”

    紫訓山的十殺境，已經(jīng)汲取了他大部分的力量，如今他連維持人軀都略顯困難，更別提與一個底細不明的和尚纏斗了。

    “那你就放棄我！”少年抬起了頭，他的臉上有淚痕，神情卻肅穆認真。“像他們一樣，放棄我?！彼麤]有任何不忿，冷靜地說道。

    不需要斷指、裂魂，不需要為了我東躲西藏，只需要隨手甩下這個包袱，便再也沒有危機困擾了。

    謝遲愣住了，他知道“他們”指的是誰，看著少年決然的模樣，他心口一疼，但很快又掛起了笑。

    他故意伸手掐了掐他的臉，假裝嚴肅道：“你叫我一聲前輩，我就不會讓你受傷?！?/br>
    “我不叫你前輩，所以你也不許受傷。”

    兩人之間的氣氛凝滯下來，謝遲知道面前的孩子有多固執(zhí)，若是再爭論下去，為了讓他活下去，少年能連夜把自己打包給敵人送上門。

    但同時，他也知道這個孩子有多心軟。

    “別擔心了?！敝x遲放松了身子，他揚揚下巴道，“過來讓我靠一下?！?/br>
    少年定定地看著他，謝遲也不甘示弱地看了過去，他道：“手疼，墻靠著累?！?/br>
    話音落下，少年卻是垂眸挪了過來，他一言不發(fā)地坐直了身子，任由謝遲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阿謝，我會保護你的?！鄙倌晷⌒牡刈o著他受傷的手，慢慢地為他調(diào)好一個舒服的位置。他微微將頭湊了過去，像是在親昵地說著悄悄話。

    “我會殺了他的?！彼⒁曋贿h處滴落的雨滴，剔透的水珠在他眼里逐漸扭曲染色，暈開了猩紅粘稠的血色。

    終于，在他的眼里，他同那人躺在了被血海包圍的孤島上。

    謝遲因為傷重，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起來，但依舊在低聲地附和道：“他又不是好人，殺了也沒關(guān)系?！?/br>
    少年微微側(cè)頭，看向了肩上靠著的人，眼里是極致的冷靜。他沒再出聲打擾謝遲的淺眠，而是在心里默聲保證。

    不，不止一個。

    所有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一個個地付出代價。

    *

    高聳入云的山峰之頂，坐落著云鷹也飛不到的宮殿。

    云霧在其足下裊裊繚繞，風涌時便是萬頃云海翻騰，波瀾壯闊。宮殿于眾山之巔藐視萬物，其主人，便是這世間最接近天的存在……

    他在千年之前，便是九州第一宗的主人，千年后，世間更無人能與其平起平坐。無論是從修為、資歷或是權(quán)勢，林斯玄都堪稱隱世的九州之主。

    浮虛宮千百年都不曾有任何動靜，它靜謐到幾乎與萬年不變的峰頂融為一體，成了一處山石雕塑，但如今，一種不同尋常的氛圍卻悄然醞釀著。

    先是前一日的傍晚，映照著夕陽沉沒的昏黃霞光，一點朔光如星子墜地，徑直沒入了層層云海之中。

    不料次日，恰似日月循環(huán)，落下的星子再度從云間飛掠而上，入了浮虛宮中。

    宮殿如張嘴的巨獸，它吞吃了那道朔光后，便沉默下來了，但一種極其沉悶的威壓卻蔓延開來，就像是盤踞在峰頂沉睡無數(shù)年月的惡獸，驟然間睜開了豎瞳。

    不安分的點心送上門了。

    惡獸露出了猙獰的詭笑，露出了尖利的獠牙。霎時，數(shù)百道流光從它幽暗的喉中遁出，四面八方地急掠過去。朔光長長的拖尾相互交錯，在空中織出了一張籠罩九州的天羅地網(wǎng)。

    四海皆為我統(tǒng)率——

    那便是真正的神諭，那便是真正的天。

    每道朔光里，只有簡單的五個字，但所有接到傳令的人，卻都能明白其中重逾萬斤的含義。

    “東妄海，謝遲。”

    ……

    而在層層云翳背后風波驟起的瞬間，無數(shù)朔光散入九州各處時，身處萬丈凡塵中的喻見寒，正頗為閑適地捧著一份經(jīng)卷品讀。

    他狀似無意地抬頭望了一眼天，只見蒼穹無暇，微云和暖，似乎沒有一絲異常。

    但是他卻知道——這是鳥雀們開始呼朋引伴了。

    我可等你們很久了。

    喻劍尊唇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他收回了目光，繼續(xù)認真研讀手中的經(jīng)書。只見深藍的書封上，卻歪歪斜斜地用血墨落著幾個字——

    寧心咒。

    凝心靜氣祛邪息……殺心重的人，只能靠它來養(yǎng)養(yǎng)脾性了。喻劍尊微微感嘆。

    第27章 善因起（八）

    “我說你得寒酸成什么樣，才會來這醉仙樓點不要錢的白面饅頭？”一個弟子譏諷地笑道，他故意一揮袖，桌上幾個圓滾滾的包子便骨碌碌地滾到地上，沾上了灰。

    于是，身后的人們也跟著哄堂大笑。

    他們身著繡云紋的內(nèi)門弟子衫，腰間的佩環(huán)一個比一個精致，走動起來玲瓏作響，頗為風雅，不似修士，倒像是大族里的富貴公子。

    此次前來歷練的，皆為承昀宗的內(nèi)門弟子，他們之中，確實無不出身顯赫，可偏偏面前卻出現(xiàn)了一個同門窮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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