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讓人寒心啊。越延津舉手遮眼，掩去了滿臉淚痕，他似哭非笑，袖下傳出越來越大聲的諷笑。

    俗人鼠目寸光，卻沒看懂——若是喻劍尊死了，他們一樣無路可逃。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又為何救蒼生。

    越延津緩慢地放下了手，他低頭摩挲著衣袖上沾染的塵泥，出神片刻，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再度篤定決絕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與旁人瘋狂地慌亂焦灼，周身不自覺生出戾氣不同，越延津臉上掛著釋然的笑意，他的眼中濕潤，心中卻莫名安寧下來。

    他清醒地將手中的怨念匯入深淵。

    不可救，便不救。

    第53章 深淵夢（四）

    縛靈繩被阻止，萬靈鎖陣無法成型，所有修士的心情都從天上直墜入地，大喜大悲之下更加恐慌，懼意恨意更深……

    于是，更加磅礴的心魔怨氣直沖天際，源源不斷地匯入喻見寒所處的漆黑旋渦中，映襯著金蓮的光芒越發(fā)黯淡。

    謝遲幾乎竭力，他幾乎透支了所有的力量，枯竭的經(jīng)脈隱隱作痛，但依舊在頑固地堅(jiān)持著。哪怕死，他也不能放棄。

    如果喻見寒知道，他們所有的犧牲都做了無用功；如果他知道，他拼死護(hù)住的人，轉(zhuǎn)頭卻要他的命，該是多難過……

    這種滋味就像一場刮骨剖心的酷刑，謝遲能忍下所有對自己的污蔑，因?yàn)樗騺砜倢⒖嚯y歸咎于自身，他從來都覺得自己就是一個(gè)該被抹去的污點(diǎn)。

    但喻見寒不是，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應(yīng)該遭受這些。

    在這一刻，謝遲終于清醒地認(rèn)識到了——錯(cuò)的不該是他們，是所有不辨黑白、麻木自私的人。

    可是，哪怕再惡心再絕望，他必須要救他們，這是那人最后的愿望，他一定要完成。

    謝遲一遍遍地掙扎，但心魔息越來越強(qiáng)，在無數(shù)戾氣的鉗制下，縛靈繩竟一點(diǎn)點(diǎn)地被往下壓去。金蓮凋謝重生的速度越來越快，就像是落入蛛網(wǎng)的飛蛾，奮力絕望地?fù)]舞著翅膀。

    終于，被束縛的喻見寒動(dòng)了，他輕揚(yáng)手，一道銀光裹挾著萬鈞之力破空而出——

    劍尊的佩劍棲來，從漩渦中飛身而出，直撲金蓮中心。

    “咔嚓——”琉璃破碎聲輕靈地響起，清清楚楚地落入每個(gè)人的耳中。下一刻，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庵?，天際邊落了一場無邊無際的金雨。

    巨大的風(fēng)浪將眾人掀翻，一襲紅衣像是折翼的鳳凰，從天上墜落。越延津強(qiáng)撐著施展御風(fēng)術(shù)，將人拉了一把，讓他能借力落在不遠(yuǎn)處的安全區(qū)域。

    他踉蹌向著那里走去，還不曾到，卻見不少修士圍了過來，想上前問候攙扶。

    謝遲臉色蒼白，但臉上卻是冰冷的厭惡，他抹去唇邊的血跡，緩緩撐起身子。

    “謝公子，這……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終于有人耐不住開口了，就像是江河決堤般，一時(shí)間周遭嘈雜起來，鬧哄哄的如同凡間集市。

    “是啊，不是能殺喻見寒嗎？”

    “完了，劍尊不會(huì)將我們?nèi)繗⒘税?！?/br>
    ……

    “你們還想殺他?！敝x遲無端發(fā)笑，他的眼眶泛紅，極盡嘲諷地笑道，“知道最后阻礙萬靈鎖陣的戾氣，究竟從何而來嗎？”

    他的話一出，周遭的聒噪慢慢安靜下來，眾人提著心豎著耳朵聽他解釋。

    謝遲俯身向著身旁的燈盞探手過去，一滴淚不經(jīng)意地落在地上，他緩聲捅出了最后的扎心刀刃：“那都來自你們啊?！彼а?，一字一句從齒間擠出：“是你們最誠摯的祈盼?！?/br>
    如果你們能多一點(diǎn)慈悲，能有一絲不忍，就不會(huì)是如今的局面。

    謝遲突然又想起了朝靈鹿，和那個(gè)為了救同門跳下熔爐的無名修士——他們所救的那些人不也是，祈盼踩著旁人的血rou往上爬嗎？

    原來從古到今，這群人只是換了皮囊，內(nèi)心絲毫不變。

    “長明燈……”一名修士看著他手中的燈盞，霎時(shí)愣住了，喃喃出聲。

    所有人順聲望去，待看清的瞬間，周遭頃刻雅雀無聲，凝固成了一灘死水。只見佛門至圣的不滅明燈，如今灰撲撲地躺在謝遲手中，早已裂痕密布，油盡燈枯了。

    他們親手扼殺了自己唯一的生機(jī)。

    謝遲卻無所謂地笑了笑，他擦拭了一把燈盞上的灰，垂眸客氣道：“沒關(guān)系，就是沒有它，你們的夙愿很快也會(huì)完成了。”

    他抬頭看向了遠(yuǎn)處，那里的魔息凝成凌冽罡風(fēng)，旋渦中央，沾血的白裳若隱若現(xiàn)。而正西方向的半空中，停駐著一柄魔氣橫繞的出鞘銀劍。

    謝遲不再遲疑，他隨手將長明盞遞給一旁的越延津，舉步向著那人走去，同時(shí)給出了最后的建議：“諸位還是回去吧，趁著現(xiàn)在還有時(shí)間道別?！?/br>
    “謝公子，你去做什么？”

    謝遲垂眸摩挲著手中的匕首，他目露諷色，只笑道：“如你所愿，我去殺他。”

    眾人愣愣地看著紅衣背影漸行漸遠(yuǎn)，好一會(huì)兒才有人摸清一點(diǎn)端倪，他恍然驚覺道：“這……”那人的指頭哆嗦著，連帶著語音也顫得不成樣子：“你們看！棲來劍尖竟直指喻劍尊！”

    “何解？”

    那人只覺眼前一黑，他木然落淚道：“完了，我們從來都想錯(cuò)了……方才謝遲說的不錯(cuò)，如今劍尊體內(nèi)困著心魔淵，他一死，就再也沒有什么能阻止這場浩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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