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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育回答他:“亥時末?!?/br> 那人聽得沈育聲音,抬起臉,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水。這也是一種緣分,沈育心想,初時與重逢,他都喝得一塌糊涂。 他又來扒沈育衣袖,順著衣袖摸到手臂,摸到肩頭,摸上沈育的臉。手指冰冰涼涼,描畫似的沿著鼻梁、眼角。 沈育站著紋絲不動,由他靠上來。 “我喝多了。”他說。 “你喝醉了?!鄙蛴馈?/br> “你背我回去啊。”他又要求。 沈育抽出手來,扶住他不斷下滑的肩頭。頸窩濕了一塊,眼淚浸透沈育的衣裳,浸潤他的皮膚,往更深處滲去。 那人哭得稀里嘩啦,抱著沈育抽泣。 “育哥!”鄧飏從書肆里出來,驚恐地看著他們。 沈育扶著那人站穩(wěn),見他實在要倒,便將人靠在墻上,要走,袖子被拉住。 “喂!”那人喊,“你又要走!” 沈育抽了衣服,與鄧飏消失在集市人流中,書肆背后巷道里鉆出來一隊人——“陛下……” 燈火依然籠罩街面,明光中已沒有一個人。 嶂山腳下,嶂麓書院,時值春分,田中麥苗將秀。 先生講完一段故事,停下飲茶潤嗓。 學生催促道:“后來呢?皇帝若發(fā)現(xiàn)沈公還活著,會抓他進大牢嗎?” 一人道:“肯定的呀!當初可是皇帝下旨,蠡吾侯監(jiān)斬沈家,沈公也算漏網(wǎng)之魚,被皇帝發(fā)現(xiàn)了必然是在劫難逃!” 此時,年紀最小的學生,崔衡跳起來反駁:“胡說八道!沈公是皇帝的伴讀,皇帝怎么會殺他!” “沈公之父還是皇帝老師,不也一朝殞命!” 崔衡大叫:“那是先靈帝做的事,不是新帝!” “衡兒,別吵架?!蓖郎蛴窭氖?,崔衡便順著他坐下來。 與崔衡爭執(zhí)的學生,年紀小小個頭不小,長得牛高馬大,崔衡有些怕他,沈玉卻不怕,正色道:“先生還沒講完,穆杰,妄下定論并不明智。” 穆杰的同桌也起哄:“是啊是?。 闭f完被穆杰揉著腦袋葫蘆似的晃來晃去。 “不對不對,”學生們笑道,“小非應該說非也非也,不能說然也然也?!?/br> “坐好坐好?!毕壬米?。 學生們正襟危坐,晏非將自己的腦袋從穆杰手下拯救出來,垮著臉擺弄發(fā)髻。他年紀小,家人給扎了一對丫髻,油亮順滑,看著就好揉,整天被穆杰欺負。 “討論很好啊,爭論也不錯,”先生說,“你們說的這些,都很有道理。沈公危難時,朝中官員有秉公直言的,身邊朋友又救他于水火的,唯獨當時的太子不知有何作為。加之已兩年過去,人心變化,不能相互信任,也不是不可理解。然而,對沈家的判決,確也不是太子所做。若不是心中也有這些疑慮,沈公為何不直入宮中,面圣鳴冤?” “那后來呢?” “后來……汝陽郡沈族消失在歷史中的那一年,望都城的太子又在做什么……” 先生蓋上茶碗,林子里山雀嘰嘰喳喳不停,他翻開野史下一頁。 第47章 遍尋處 梁珩喝得迷迷糊糊,被人攙扶著。深夜宮中四下寂靜,只有養(yǎng)室殿宮燈長明,少帝即位之初,桂宮尚無妃嬪,因而居住在章儀宮養(yǎng)室殿。 攙扶梁珩的宮人,是個小少年,名叫思吉,瞧著不比小皇帝個兒高,然而余下宮人似乎很尊敬他,任他接近梁珩,不敢搶功。誰都知道,在皇帝跟前服侍,是最易得寵幸的。 “陛下喝多了,要早些歇息,去把燭火熄了?!彼技愿馈?/br> 留了兩盞在床帳前,燈罩里,火光像一種失去溫度的僵硬涂料。 梁珩頭暈,不舒服,哼哼個不停。 思吉伺候不好他,要給他脫鞋,被小皇帝拍了一巴掌。梁珩脾氣沒有以前好了。 思吉心中叫苦,不敢抱怨,旁邊伸來一只手,示意他放下。 那是一只殘缺的手掌,齊根切斷了拇指與食指,畸形得可怕。思吉忙道:“信州大人?!?/br> 兩年過去,信州變得愈加沉靜,一句話不說,朝思吉點點頭,接替他服侍醉酒的陛下。 如同旁的人不敢與思吉搶功,思吉也不敢與信州搶功。信州是小皇帝身邊的老人,聽說,從皇帝還在襁褓中時,就跟在身邊?;实鄞绱H兄長。 思吉退了出去,殿中只留梁珩與信州二人。如果梁珩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臥榻之側(cè)還有別人在,會發(fā)怒施以懲戒。 信州跪在地上,握住梁珩腳踝,殘缺的手掌做事很慢,他脫去鞋襪,又為梁珩更換寢衣。梁珩不喜歡有人碰他,迷糊中推搡不停,信州任其推打,眉目溫順。 “……”梁珩夢中呢喃,呼喚誰的名字。 信州張開嘴,好像要應答,燭光照亮他口中僅剩的半截舌根。 “育……哥。” 信州閉了嘴,垂下頭,為梁珩蓋好被子。 他退出寢殿,外面陰影里站著個人。 “陛下歇息了?”垂絳高帽下是仇致遠蒼白的臉。 信州無法說話,做了個手勢。 仇致遠瞇著眼睛打量他,半天道:“陛下不喜生人伺候,但你一個殘廢,做不了事情,需得多多舉薦思吉,早日讓他接替你?!?/br> 信州垂首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