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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無聲。 畢威一骨碌爬起來,見那人正慢條斯理將滑下來的袖口重新挽上去,猛然頭腦一熱,跨步?jīng)_上去,架勢還沒擺出來,那人上半身紋絲不動,一腳伸進(jìn)畢威兩腿之間一拗,畢威前膝立時(shí)跪了。 “……” 臺衛(wèi)里的人小聲問:“這誰?。俊?/br> 南軍回答:“不認(rèn)識??!” 鄒昉心中驚疑不定,忽然想起自己去鄧家送令牌時(shí)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再來!”畢威全然不甘心,怒吼著出腿,一腳踢得高過兩肩,直往那人脖頸抽去。臺衛(wèi)平時(shí)站樁、扎步,腳力非同尋常,若是踹實(shí)了,踢斷頸骨算輕的,兩石的砂袋都能踢破。 鄒昉即刻制止:“收手!” 然而已經(jīng)晚了。重逾百斤的一腳眼見要正中,那人忽然又不見了,這次畢威總算看清——那人矮身一記掃堂腿,又將他放倒。 畢威后腦著地,又要起來,那人并指作劍已到自己喉前。 “認(rèn)輸嗎?”他輕飄飄地問。 臺衛(wèi)里沒有一個人說話。 鄒昉感到背上冒了一層汗。 畢威十分氣憤,覺得丟了面子,然而他畢竟是官家出身,從小受教仁義禮智,不得不服氣:“好身手,我輸了!你有什么條件,我認(rèn)!” 那人指劍就變作手掌,拉他起來。 “沒有條件,輸了就好好當(dāng)值,不能喝酒。” 他回人群里去拿自己的外衫,畢威追著問:“你叫什么名字?你比我強(qiáng),以后教教我?” 眾人讓開一條路,有人已捧了外衫在等著。 誰都認(rèn)得此人——那是皇帝身邊的啞巴近侍,信州大人,一向是只捧龍袍金璽的。 信州上前要為那人穿上外衫,那人看上去也很意外,但沒說什么,又系上佩劍腰牌。 信州做了個手勢,引他往金鑾殿去。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人群,將要走遠(yuǎn),那人終于記起,回頭對畢威說:“我叫沈育,以后有機(jī)會再討教?!?/br> 石道三百六十級,兩人越走越遠(yuǎn)。 南軍有人問:“沈育?沒聽過啊,新來的將官嗎?” 臺衛(wèi)眾人已是啞口無言,冷汗淋漓,信州給沈育系上腰牌的時(shí)候,所有人都看見了那上面纖毫畢現(xiàn)的華麗鳳羽。 好巧不巧,偷閑的時(shí)候遇見了長官。好巧不巧,長官還是新來的,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眾人已預(yù)見了悲慘的未來。 配殿里,梁珩正發(fā)呆。 大殿進(jìn)深很淺,斜照的光影跨過紅檻,撲灑在梁珩所坐的紫羅文褥前,銅爐獸口冒出一縷橙紅的煙氣。 沈育進(jìn)來時(shí),梁珩看著那道煙,表情十分茫然。 “陛下召臣?” 梁珩回過頭,下意識想招沈育快來身邊坐下,卻見他已很自覺地依照臣禮,跪在左手漆幾后。 倒是適應(yīng)得很好,儼然已君臣有別,親疏循禮。 等了一會兒,沈育始終默不作聲,只待皇帝先開口。梁珩只得問:“你剛才去了哪里?” “去與臺衛(wèi)見過?!?/br> 一句之后又不說了。 梁珩憋了半天,問:“你,你說信州是仇致遠(yuǎn)的人,是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為什么從沒跟我提過?” 信州站在梁珩身后,收斂聲息像塊屏風(fēng)。自從剪了舌頭,他已習(xí)慣沉默面對任何情況,哪怕當(dāng)面被議論。 沈育看了梁珩一眼,正當(dāng)梁珩以為他要說出“我以為你知道”或者“我忘記了”這樣的話為自己辯解時(shí),他卻說:“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又何止這一件?!?/br> 梁珩:“……” “當(dāng)年還在儲宮陪你念書的時(shí)候,”沈育垂下眼,像忽然對面前漆幾的花紋有了興趣,“曾見到信州從仇府出來?!?/br> “還有什么事?”梁珩尖著聲音問。 “崔顯與謝覽是被儲宮的太監(jiān)設(shè)計(jì)趕走的,馬賀則是被和你相好的紈绔找人打跑的,因?yàn)槟隳顣皖櫜簧铣院韧鏄?。?/br> 梁珩琢磨一會兒,才想起來,崔顯、謝覽與馬賀是誰。 沈育又道:“我和我爹到王城大半個月,不受召見,只好自去儲宮找你。那時(shí)你正在陳玉堂吃宴,小黃門給我爹倒了一杯茶,茶里有一口痰,我瞧見了,我爹沒瞧見……” 呲啦一聲,梁珩的指甲在幾案上留下一道痕。 “我爹沒喝,差點(diǎn)被你喝了,給那小黃門嚇得不輕。” 梁珩聲音變輕了:“還有呢?” “還有在解綾館暗室里聽壁腳那一回。仇千里與人私下會見,段延陵聽出了來人的聲音,卻不敢告訴你?!?/br> “……我記得,他說他想不起來了。” “他不是想不起來,”沈育說,“他覺得你會害怕,如果你知道那人是手握兩萬守備軍的始興太守徐酬。顯然你也做不了什么,徒增煩惱又有何益?” 梁珩不再問了。 他忽然克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伸手去拿茶杯,茶水灑了出來。為了不讓沈育以為他發(fā)抖是緣于害怕,他將茶杯遠(yuǎn)遠(yuǎn)摔了出去,大殿中央四分五裂。 我不會害怕,他想,但我會生氣的啊。 梁珩面無表情,又抓了筆洗擲出去,摔個稀爛,將幾案堆的簡書木牘全掃到地上。 碎瓷沐浴在斜照里,晶瑩剔透。沈育皺起眉。 信州卻早已習(xí)以為常,鎮(zhèn)定地收拾一地狼藉,袖子包住手去撿瓷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