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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一二妙齡女子,臂彎里挎一籃子,沿著山路叫賣,籃中裝著巧手編制的各種小物件。遇上男女同行,生意便來了,雙方互贈一只蘭花蟬,貨娘再送上一句:“蟬兒鳴,蟬兒叫,纏纏綿綿,白頭偕老。” 沈育在前腳程快,梁珩則不行,爬不了幾梯就叉腰擺手,得歇會兒。山腰一處攢頂亭子,懸泉打在瓦檐上,轟隆隆聲響。涼快得很,梁珩便在亭中歇腳。一個貨娘見他衣裳矜貴,提著籃子過來。 “小郎君,買蘭花么?” 梁珩擺手。 貨娘看他獨個兒一人,就說:“送不了姑娘,還能送家人嘛?!?/br> 梁珩頓時吃了一癟,十分尷尬。沈育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早沒了人影,梁珩忽然郁悶起來,眼看著成雙成對的經(jīng)過亭子,心中有點煩。 鄒昉與畢威正在五步之外的山石上坐著,玩兒水,興高采烈。 沈育出現(xiàn)在下方的山道,慢吞吞爬著,抬眼看見梁珩在亭里,踱步進來。 “你不是走到前頭去了?”梁珩問。 沈育唔了一聲,坐過來,不說話。兩個歇腳游人來了又走了,過一會兒,他伸手進懷里,掏出樣東西,要給梁珩的意思。 “什么?”梁珩一看,那香包上繡著一朵俏麗的春蘭。 “避蚊蟲的,”沈育說,“山里蟲子多,別被咬了。” 兩人又繼續(xù)往山頂走,梁珩心情豁然開朗,步子都變輕快了。沈育不再沖鋒似地疾走,兩人一會兒碰碰肩,一會兒擦擦臂。 悄悄地,樹蔭遮擋下,梁珩一根手指撓撓沈育掌心,沈育目不斜視,將他手握住。 望都,西閭仇府。 堂屋陰森森的,是四面蒙上窗紗的緣故,熏著一種不知名的香,吸入這香味的隨侍,個個神思混沌,如墜云霧。 只有仇致遠愈發(fā)亢奮。 下人來報,有客至。 門縫開啟,猶如實質(zhì)的濃香爭先恐后涌出。仇致遠斥責道:“關(guān)門?!?/br> 暗涌的霧中,那人拜見過仇公,面目朦朧,十分鎮(zhèn)靜模樣,對床帳內(nèi)廝混的一切視若無睹。 “來得太慢。你是手不好使,腳也不好使了嗎?”仇致遠挖苦道。 那人不言語,也無法言語,他是皇帝身邊的啞巴近侍,信州。 仇致遠道:“找你來,是問你,皇帝的病究竟如何?已有數(shù)日不曾見他。能好,你就點頭,好不了,就搖頭?!?/br> 信州點點頭,又搖搖頭。意思是,或許能好,或許好不了。 床帳被一股力道掀飛,仇致遠踞坐其后,袒胸露乳,透過霧氣盯住信州的臉。他記得這個年輕人,當年還是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兒時,被先帝送到他府中。那一批都是幼小標致的小男孩,最對他胃口,可惜蜜里裹著刀,不知道其中哪一個就是先帝培養(yǎng)的耳目,因此全被他轉(zhuǎn)手送進了太zigong中。 信州可能上過他的床,可能沒上過,他已記不得。霧氣里燈罩散發(fā)出紫色的光暈,照著信州的臉,十分瑩潤的輪廓。仇致遠想,可惜殘廢了。 仇致遠揭開燈罩,用剪子撥出燭芯,讓燈火更亮,說道:“皇帝身邊的兩條狗也不見了,是在養(yǎng)室殿侍奉嗎?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信州再次點頭又搖頭,意思是,有時在,有時不在。亮堂的燭光之下,仇致遠眼縫里迸射出的精光落在信州臉上,仿佛要剮開他的皮rou。仇公看人一向很毒,大概是探知到了什么,掀了掀眼皮。 “本公記得,你這舌頭,并一只手,是被太子廢掉的?因著他發(fā)現(xiàn)你在本公這里做事,要你從此口不能言,手不能寫,這是滅活口。現(xiàn)今看來,你也是條忠心的狗?!?/br> 仇致遠漫不經(jīng)心道:“你知道,忠犬是什么下場嗎?主人罵它,它不走,踢它,它不走。把它踹得遠遠的,它又自己爬回來。遲早一天被主子打死。” 啞巴還是沉默,臉色有點發(fā)白。 “滾吧。” 門重又關(guān)上。 床榻里,少年人身段柔軟,蛇似地爬上仇公膝頭。仇致遠若有所思,一手撫摸他順滑的長發(fā),像摸一只玩寵。 那少年仰起臉,竟是思吉,看來他已頗得了生存之道。 “公,我聽一起做事的黃門講,斷了信州舌頭與手掌的,不是當初的太子。那些黃門,曾和信州一起在太zigong里做事。有一天同房的人回去晚了,信州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敲門也不開。同屋的就砸了窗進去,里面流一地的血,水盆里還丟著一把刀?!?/br> 仇致遠垂臉看他。 “是信州自己弄殘了自己?!?/br> 屋子里靜悄悄的,思吉窺視仇公神色,自覺十分高深莫測,他仗著最近頗有幾分受寵,大膽問道:“可這是為什么?我自從聽說這事,便一直覺得信州邪乎得緊。莫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就是這殘疾之痛,又怎有人忍心施加到自己身上?” 半天,仇致遠不開口,手落在他脊背上,從撫摸變成擰揪。思吉不敢呼痛,咬唇忍著,從這一下下的力道里察覺出仇公驚訝的心情,或是殘忍的愉悅。 “這是為什么?”仇致遠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蛇,眼中放出奇異的光,“這是他為了留在太子身邊,自愿的代價啊。難怪從那以后,皇帝身邊就只留他一個。思吉,從此以往,信州不再是本公的人,他的位置,由你頂替?!?/br> 思吉溫順地匍匐在仇致遠腳邊,咚咚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