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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架起弩機對準他。 梁珩瞪大眼睛。 “吾兒。” “生人皆可死?!?/br> 懸絲之際,突然一個影子分水而來,擋在他身前,水中立時蔓開一片暗紅。那人手里竟也有弩機,射出兩支,看也不看,脅著梁珩浮上水面。 大雨擊打在水面,形同流矢,那人帶梁珩冒雨箭游向岸邊,抓著蘆葦莖桿爬上泥潭,到了實地,頓時萎頓不堪,一手捂住腹部,鮮血源源不斷外流。 四面葦草高過人眼,梁珩跪在泥里咳水,嘔得胃里一干二凈,那人搖晃兩下,暈倒在他眼前。 梁珩以為他是哪個臺衛(wèi),將人翻過來,撥開濕淋淋的頭發(fā)。閃電照亮他的臉—— “你……!”梁珩差點兩眼一翻,驚厥過去。 本該在章儀宮養(yǎng)室殿,為他與三宦周旋的左都侯段延陵,此時就在他眼前。 血還在流,段延陵臉色越來越白。 不能留在這里,水里刺客不定何時就要追來。然而被河水亂流帶著東沖西撞,客船已看不見了,岸邊蘆葦深深,山高林黑,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梁珩架起段延陵胳膊,人泡了水就死沉死沉,段延陵壓在梁珩肩上,幾乎讓他半只腳沒進濕地。梁珩咬牙,拖著他進入蘆葦深處,不敢走回頭路,只好向山里去。 雨仍在下,進入深林,勢頭有所收斂。梁珩渾身濕透,一半是雨,一半是段延陵的血,段延陵身體漸漸冰涼,到了危險的地步。 梁珩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這雨夜的森林里,鮮血氣味不知引來了什么,潛伏在四面,草叢隨風雨飄搖。 走了一路看不見一戶人家。 到得一處山頭,雨停了,烏云須臾散去,星月的光輝灑落在一間破廟臺階上。梁珩將段延陵拖進廟中,算找到一處暫時歇腳的地方。 大概總有進山的人在廟里歇息,角落里堆滿干草,并有幾處火堆灰燼。梁珩讓段延陵躺在草墊上,他腹部中了一箭,箭簇已完全沒入,梁珩束手無策,深山老林里也沒個郎中。 “對了,生火,可以生個火!” 他手忙腳亂,撿了些旅人剩下的干柴,忽然又想到,萬一火光引來刺客怎么辦? 段延陵發(fā)出一陣呻吟,幽幽醒轉。 梁珩緊張地過去,段延陵瞳孔仍是渙散的,落不到實處,像那些將跨過三途河的人,看見的都不是人間景象。好半天,他才瞧見梁珩,氣若游絲:“你沒受傷吧……” 梁珩眼淚唰然就落下來。段延陵一只手抬起來,要去摸腹部創(chuàng)口,梁珩拉住他:“別動!血、血止不??!怎么辦,我要做點什么?哪里去找大夫?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段延陵道:“你先……生個火……冷死我了……” “要是引來刺客怎么辦?” “不管了……能……引來刺客……沈育也就跟著找來了?!?/br> 沈育……沈育還在孚陽河里不知是生是死,還有鄒昉和那幾個臺衛(wèi),已然失去蹤影。梁珩陡然生出荒唐之感,從未想到事情會如這般發(fā)展。他以為這世上應是沒人想要他的命,盡管很多人想利用他,但都是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你放心,”段延陵快說不出話了,“沈育命大得很……當年……在汝陽……” 當年在汝陽都活下來了。 梁珩堆了干柴,又說:“生火我也不會?!?/br> 段延陵示意他摸自己胸口藏的東西,摸出來一包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干燥的火石、一塊銅牌、一把匕首。 梁珩用火石引燃柴堆,破廟四面漏風,總算有了溫度?;鹧骝屪邇扇松砩系臐窈畾?,照得四下亮堂堂。 段延陵又去摸那只箭,梁珩來不及阻止:“你別動它??!” 他倒是爽利得很,干脆地將箭桿掰折,只剩短短一只尖鏃留在rou里,又指揮梁珩撕了外衣,綁縛幾處止血點。躺在干草里,被火光染紅雙頰,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有了點精神氣。 第68章 續(xù)命參 “你坐過來些,我手冷……” 梁珩強忍著惶惑與無助,握住段延陵沾染鮮血的雙手,他眼神中恢復一點明亮。 梁珩說:“山下或許有鎮(zhèn)子,我背你去找大夫!” 段延陵說:“不,別去,刺客一定到處找你,這時候亂跑最不明智?!?/br> “可你的傷怎么辦?” “至少今晚別去,今夜是最危險的。等沈育找到你,那時就安全了。” 他說不上兩句又喘起氣來,聽得梁珩提心吊膽,先帝最后那段時間也常出氣比進氣多,最后把身體里的活氣都吐出去完了。 “和我說說話,延陵,表哥!別睡過去!” 段延陵閉著眼睛扯出一個笑,他本是英俊倜儻的公子哥兒,如今落了難,顯出十二分的狼狽。 “我不會死的,放心好了。死了留下你一個人,我怎么舍得……” 梁珩問他:“你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怎么知道我們的行程?” 段延陵斷斷續(xù)續(xù)回答:“連刺客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在望都城聽到些風聲,擔心你安危,一路追蹤刺客行跡,還好趕上了……你別怪我擅離職守?!?/br> “那些人是誰派來的?你聽到的消息是什么?” 段延陵的意識又斷了線,徒勞地痛苦呻吟起來。 梁珩沒有法子,一會兒叫名字,一會兒叫哥,這輩子都沒有這么頻繁地呼喚過段延陵。段延陵對他好,好成了一種習慣,在他這里幾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只希望這一次也能把他叫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