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道：“說這些話做甚么，公子爺，您就是要這棟樓，妾也沒有二話?！?/br>
    門窗緊閉，酒氣透不出去，熏得段延陵頭暈眼花。須臾，外間隱約傳來足音，有人領(lǐng)著往這屋里來。

    段延陵閉目養(yǎng)神，聽得人進(jìn)來屏風(fēng)后，掀他衣服，便說：“縫過幾針，不知是斷了還是怎的，你看著處理?！?/br>
    那人不動作。

    睜眼一看，卻哪里是什么醫(yī)師，分明是他老爹，宰相段博腴。他娘的……段延陵臉色頓時由慘白變成死白，心想這樓里的人果然暗地里都聽他老爹的，段大公子前腳剛說消息保密，后腳就給人賣了，正如他分明交代這間房不招待客人，留待他自用，然而人一走還是被鳩占鵲巢。

    段博腴表情也不好看，多少還維持鎮(zhèn)定，喚來等候的醫(yī)師，先處理兒子的傷。

    段延陵的傷口，是處明顯的箭創(chuàng)，不是尋常械斗所能造成，那大夫只干活兒，不敢多嘴，將創(chuàng)口清理干凈，重做縫合，又開了外敷內(nèi)服的方子，被解綾館的人拿錢堵了嘴，送出樓。

    段博腴坐到床邊，問：“去哪兒了？”

    段延陵裝死不出聲。

    段博腴譏諷道：“我說，毛頭小子就是沉不住氣?！?/br>
    段延陵一下彈起來：“你說誰？！”

    段博腴微微笑道：“說你弟弟。”

    “……”

    段延陵重新躺回床上，想翻白眼，聽他爹這樣說，他就知道，什么也瞞不住：“他能藏得住什么事，就是個破瓦罐子，有點(diǎn)東西都巴不得漏給全天下人知道。你看我瞧不瞧得起他?！?/br>
    “一鍋水燒了二十年，就是死的也該他沸一沸了，”段博腴道，“這次是你給他收拾的爛攤子，他會記得你恩情?！?/br>
    段延陵不應(yīng)承，大概是傷痛的，五官一陣扭曲。

    段博腴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個人偷摸跑出去，受一身傷回來，命差點(diǎn)玩兒沒了，是為了你弟？別是為了小皇帝。”

    他爹呵呵笑兩聲，段延陵寒毛就炸起來。

    “你救了他，不錯。小皇帝這時候橫死，只會打草驚蛇，對我們一點(diǎn)用處也無。他看上去，倒是有許多事還想掙扎一二，你給他這個機(jī)會，只希望，屆時別叫他落得個更慘的下場?！?/br>
    段博腴在段延陵肩上拍一拍，表示器重似的，拍得段延陵失卻血色、心中涼透，恐懼的心情油然而生，直覺坐在身邊的不是親爹，而是笑面閻羅。

    “好好養(yǎng)傷?！倍尾╇閲诟澜饩c館侍人幾句，走了。

    望都入夏，段延陵躺在床上，身上陣陣發(fā)冷，心想早知道會被追殺，之前就不該對父親老實(shí)交代梁珩的去向。

    算了吧，繼而他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欺騙心眼比馬蜂窩還多的宰相大人，借他十個膽也不敢。

    天門鎮(zhèn)綠柳成蔭，倘使沒有戰(zhàn)事，乃是處不錯的避暑勝地。

    梁珩清晨醒來，床邊早已空了，連體溫都快消散。他披了衣服慢吞吞起身，聽見院中交談聲。

    推門出去，原是林駐并鄒昉畢威三人，在槐樹下擺了張席子，放著粥食與谷物餅子，當(dāng)作晨食。

    林駐朝他招手：“來來，小兄弟?！?/br>
    鄒昉與畢威不敢同席，想起身侍立，梁珩擺手示意無妨。

    林駐道：“他二人從未到過涿江岸，想去城中走走看看，我說盡管去沒事，可他們又說，你在哪兒他們在哪兒，不能離開半步。小兄弟，你是頭領(lǐng)嗎？你這一行人，究竟聽誰的？”

    鄒昉與畢威立時手足無措，被人告了狀，又不敢暴露身份，都巴巴瞧著梁珩。

    梁珩想了想，哈哈一笑：“當(dāng)然沈育是頭領(lǐng)，我也聽他的?！?/br>
    臺衛(wèi)二人交換過眼色。

    “嘿嘿，”林駐發(fā)笑，“你莫要誆我，我腿腳不好使，眼神可利索。昨兒那沈小兄弟，和我交談，每句前必要看你一眼。聽說你們夜里同房，是他服侍你，還是你服侍他？”

    鄒昉畢威臉色逐漸惶恐。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了?！绷虹裾J(rèn)真道。

    “地方？”

    “床上還是床下?！?/br>
    噗——鄒畢二人噴了滿嘴飯，直想給梁珩跪下，求他嘴里把個門，別事后想起不妥，將在場三人都?xì)⒘藴缈凇?/br>
    林駐也表情空白，半天咳嗽數(shù)下，撕了烙餅給梁珩，尷尬得要堵他嘴：“吃飯，來來，先吃飯哈?！?/br>
    五谷烙餅據(jù)說是天門鎮(zhèn)特色，乃是在石板上攤成，焦香原汁原味，別處是絕沒有的。但梁珩到底是嬌生慣養(yǎng)大的，粗糧硌得喉嚨痛，便捧了白粥小口小口喝。

    讓鄒昉畢威自去玩兒，二人不愿意，離開梁珩半步都擔(dān)心他掉根毫毛，沈育回來要找人算賬。

    “我就在將軍府好了，能有什么事。”梁珩道。

    林駐笑道：“你兩個，莫非也是度師父傳的弟子？”

    畢威忙說不是不是，只會幾招拳腳功夫，若能得林將軍指教那真是三生有幸。

    正好早晨閑來無事，林駐果真滿口答應(yīng)，在院子空敞處擺開架勢，與畢威比試摔角。

    盡管對手個頭不到自己下巴，身材也并不如何魁梧，畢威卻不敢輕敵，摔角又是他的拿手好戲，當(dāng)即大喝一聲氣沉丹田，像頭發(fā)狠的公牛沖向林駐。林駐身形輕巧，往地上一伏，消失在畢威眼前，抄手一撈他腘窩，將這大塊頭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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