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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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口就敬你了。敬茶是舊禮,你要免了我的禮,我偏偏不想免。” 寧時亭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說不出是哪種漂亮,很普通的黑色眼眸,可是看久了總覺得里頭還有一層淡淡的青色,像是天青石那樣,能在陽光下散發(fā)出詭譎嫵媚的光來。 顧聽霜語氣微微加重:“看我做什么?怎么,想像那天一樣,或者像昨天死的那個人一樣,再惑我一遍么?藥里到底有什么把戲?你不說,我就讓小狼立刻咬斷你的脖子!鮫人的把戲我不懂,你再用眼神惑我一次,下回我便剮了你的眼睛?!?/br> 那本神農(nóng)書他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每種藥材都找到了對應的解釋。但是每種藥草混合,會否產(chǎn)生什么副作用,他也不得而知。 毒鮫天生試過無數(shù)種藥,在這方面心思比他深沉得多。 他讓寧時亭先喝一口,無非是看他真正會有什么反應沒有。 手里的人還在咳嗽,每一聲咳嗽都震入心肺。 那一剎那,好像眼前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蒼白輕薄的紙人,輕輕松松就可以拿捏、折斷一樣。 寧時亭輕輕說:“鮫人眼惑人……是個傳說,不是真的?!?/br> “什……” 寧時亭聲音沙啞,好像說話對他來說還有些困難似的,但是聲音仍然輕柔溫和:“我不會……用眼神惑人,那天你……在婚房中,我讓你睡過去,是用的我自己配的速眠香?!?/br> 那一剎那,顧聽霜眼中風云變化,表情復雜了一瞬,隨機都轉(zhuǎn)化為陰沉、壓抑的暴怒:“滾!” 寧時亭似乎也不明白他這突然的暴怒是因何而起,但是現(xiàn)在他外衫濕透,也的確在這里停留得夠久了。 聽書應該在找他。 他輕輕起身,有些無奈似的:“世子下回好好喝藥吧,藥里的確沒什么別的東西。他日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一般在書房,世子找我也方便。” 跟小孩子沒什么好計較的。 上輩子他剛進晴王府的時候,顧聽霜的難哄比現(xiàn)在還厲害,但是他忘記了,只記得這孩子后面是如何一點一滴地、笨拙地表達著他的接納與喜愛。 現(xiàn)在來看顧聽霜這樣的脾氣做派,反而還讓他有一點懷念,還有一點哭笑不得。 寧時亭走了。 顧聽霜卻僵硬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小狼在他膝蓋下打轉(zhuǎn),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怔住了,奮力想往他身上跳。 他心底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寧時亭輕飄飄的一句話敲碎了。 一道冰墻,堅不可摧的壁壘,對外豎起尖銳的防御,可是自以為的敵人卻遲遲沒有到達。過早的防御,卻反而暴露了什么東西。 那是潛藏在深處,沉寂了四年從未復蘇過的某種悸動。 ——“我不會……用眼神惑人?!?/br> 顧聽霜低頭看自己的手。 少年人修長細瘦的指尖,還殘留著一點藥液。 被寧時亭嗆出來的,從他齒間、微微翕張的、深紅的唇角滾落,帶著綿綿熱氣。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我被誘惑了 寧寧:你沒有 柿子:不我有,你這個心機鮫人 第9章 寧時亭帶來的圖樣滑進了水里。 顧聽霜想了很久之后,還是讓小狼叼了回來。幸好紙用的是仙洲最好的雪浪紙,不會被水化開,連墨跡都完完整整的。 畫是雕造師畫的,備注卻是寧時亭寫的。 每一種改造方式,寧時亭都在旁邊寫下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議。比如一處輪椅不好爬升的水道,雕造師建議拆除后再造個普通小亭臺,而寧時亭覺得,原本水道風景好看,“世子也當一觀”,用不著每一處都為了方便輪椅出行,而改變景色原本的格調(diào),否則整個晴王府“低矮小山遍布,萬川風光全無”。 “山色好看,山巒也并不會為人沉入地底,莫因小失大。世子靈根不全,行動不便,不可由此灰心,更不可因此懈怠?!?/br> 筆跡清秀,很輕,像寧時亭給人的感覺一樣。 日光下,少年人將紙張一張一張地瀝干,曬好,最后拿回去,找了很多東西都不合適,最后壓在了枕頭下。 爐子上還呼嚕呼嚕地燒著藥,顧聽霜驅(qū)動輪椅慢慢挪過去,給自己重新倒了一碗,放涼后喝下。 喝完后,剩下來的藥渣敷在手腕和手掌上。 他手上的青黑色消退得差不多了, 藥鮫之毒,深可見骨。 他對著窗外暖陽張開五指,蒼白的肌膚邊緣透出暖黃的光澤。 小狼過來在他身邊蹭了蹭,又跳進他懷里。顧聽霜將藥碗放回原處,慢慢地駛向內(nèi)室。 其實他的臥房很整潔,不像外邊那樣從來沒收拾過。他自己行動不便,無法換洗,只能隔幾天丟一次被套枕罩,弄臟了就丟出去,反正會有人送來新的替換。 他母親還在的時候,教導他男兒要清雅端方,第一要里里外外都干凈。他從小時候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一天不記著這句話。 顧聽霜費力給自己擦洗了身體,然后緩慢爬上床。 小銀狼直奔它自己的窩,打著卷兒趴下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依然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 一早有人送了飯菜放在世子府,今天還有一點不同的是,他們連小銀狼的飯食都送過來了。 菜是他喜歡的,白灼仙蝦仁與三鮮湯餅,配幾碟rou菜、清淡小菜和翡翠神仙湯。給小狼的則是足斤的九色鹿rou,還有一盒子仙洲里常賣的,給靈獸用的玩具。 顧聽霜慢慢呷著半碗湯,伸手從盒子里挑出一個剔透渾圓的伸縮球法器,俯身拿給小銀狼嗅了嗅。 小狼高興得尾巴大搖大擺起來。 “他好像很喜歡你。給你送的東西,你自己玩吧。” 顧聽霜抬起手臂,舉高了想要拋出去,遠遠看見了一旁沒點遮擋的池水,又忖度著力度,稍稍放低了一些,非常輕緩地丟在了地面上。 小銀狼撒著歡兒奔出去,興沖沖地把伸縮球給叼了回來,放在了他膝頭。興沖沖地示意他再丟一次,毛茸茸的頭一頓亂拱。 這只小狼也在日漸長大,比起顧聽霜偶然在后院撿到的時候,茁壯了不少,四肢變得強健有勁,爪子也能撓破一張?zhí)僖瘟恕?/br> “嫌太近了么?” 顧聽霜往后坐了坐,挺直脊背,往遠處看了看,這次丟得更高、更遠了。 伸縮球從離手的那一剎那,小狼就如同一只銀白的箭矢一樣躥了出去。視線所及,已經(jīng)捕捉不到這個小法器玩具的影子,看起來是直接丟出了院子外。 小狼一直聽他的命令,從來不在白天出院門,平常也注意避開這府上來來往往的人。 它在院門前徘徊了幾圈兒,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回頭來找顧聽霜,仿佛有點委屈似的,蒼色的狼眼里充滿了祈求。 它把爪子乖乖地搭在了顧聽霜的雙膝上。 這只小狼崽子最近也學會了撒嬌,跟狗兒一樣。大概是從寧時亭那兒學到的壞習慣。 狼不能親人,一旦被馴化,就只能淪為家犬,骨子里會帶上一種奴性。這一切,也都是鮫人作的惡。 顧聽霜抹了把它的頭,看著不遠處的院門,漠然凝望片刻。 隨后,驅(qū)動輪椅,慢慢地往院外行駛過去。 這也是四年來,他第一次在白天走出去。 顧聽霜將自己的長劍佩戴在身邊,出去后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在旁邊的一棵樹下發(fā)現(xiàn)了那枚伸縮球。 長劍一挑,就回到了手里。 他握住它,想叫小狼過來,結果發(fā)現(xiàn)這銀毛畜生早跑開了。 大概是看他出了門,小銀狼也以為自己得到了出門的允許,早就歡騰著奔到一邊去了。它敞開了撒歡兒,又滾下山坡去,跳進池水里,驚散一池魚群。 不遠處走來兩個結伴的下人,一名葫蘆,一名菱角,是兩兄弟,長得也像一對細瘦葫蘆。 他們絮叨討論著:“咱們這位公子看著這樣清秀,不知道以后還要怎么替王爺接管西洲。我剛聽外邊人議論,就說公子昨日交接西洲志的時候,還被蘇家人怠慢了,晾在茶室內(nèi)晾了兩個時辰。” “那后面怎么辦的呢?” “哎,這可就……哎唷,世,世……世,給世子殿下請安!” 葫蘆冷不丁地就望見了顧聽霜,好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似的,好半天才趕緊俯身下來行禮。 輪椅上的少年一身黑衣,陰沉冷漠的眉眼也如同傳說中的那樣,看起來是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主。 這位小主子八百年沒出過府門,今天冷不丁地冒出來了,也難免要嚇一跳。 菱角也愣了,趕緊行禮補上。也稱:“世子安好,給殿下請安。” 顧聽霜看了他們一會兒,懶洋洋地說:“起來吧?!?/br> 兩人滿臉堆笑,看他好像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吩咐的樣子,行過禮后就準備繼續(xù)送東西。 還沒抬腳,又聽見眼前的少年開了口:“繼續(xù)說?!?/br> “什么?”兄弟倆愣了,站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待世子的指示。 顧聽霜繼續(xù)慢悠悠地說:“那個鮫人,吃了一下午別人的茶,西洲志要到?jīng)]有?” “哎,殿下,那是要到了的。昨兒公子就在書房里看了一下午呢,誰都不許打擾,不過到底怎么要到的,公子也沒說?!?/br> “行了,你們下去吧?!?/br> 菱角大著膽子抬頭看他,望見輪椅上的少年人面無表情,眼中還是一派與世無關的淡漠。 這些天的傳言,他們這一批下人也都聽說了。 說是之前死的那一雙侍衛(wèi),似乎并不是公子弄死的,而是世子先下的手,后面被公子掩蓋過去了。 他們這對兄弟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四年前王妃還在的時候,他們也見過顧聽霜。 那時候這孩子還是一個陽光清爽的少年郎,眼里的光能照亮整個陰暗的王府。只是命到底難說,好好一個天之驕子,眨眼間就墮入了塵埃。 葫蘆拉拉菱角的衣角,讓他跟著一起退下,臨走前又叮囑了一聲:“殿下,最近公子說翻修王府,有的路上不平整,池水邊也沒個遮擋。若是您需要人伺候,喚我們一聲就是,我們平日里清掃這條道的,順便捯飭一下這邊的蓮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