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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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一直想做的那樣,帶著些力氣,狠狠地往寧時亭唇間擦去。 惡狠狠地擦過去,直到擦出血色,逼出疼痛感,讓熟睡的人醒來,讓那雙漂亮的眼睛瞇起來,最好眼角泛起淚光,讓眼角和那柔軟的、薄薄的唇一樣,帶上一點旖旎血色。 第14章 等到顧聽霜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碰上了寧時亭的唇。 微熱的呼吸自鼻翼呼出,溫潤地透在指間,蒙上一層淡淡的、迷蒙的水汽,剛開始熱的,帶著病人發(fā)燒時的一點微微的燙,可是很快又在空氣中涼了下來。 青黑色迅速從他指尖蔓延起來。 顧聽霜猛地抽回手,順勢抽出袖中刀,直接割破血管,再運氣將整條手臂的脈絡(luò)封死。熱騰騰的血嘩啦一聲潑到地上,帶著猛烈的毒性。 他在寧時亭床頭看見了他們每天都要送給他的藥包,每次都是兩包。一包是完整的藥材,用來熬煮的,另一包是磨碎了讓他外敷的。 顧聽霜翻出那包外敷的藥,和著水一起抹在自己的手掌、虎口、上臂上,那種尖銳的麻痹感和疼痛感才終于消退。 這鮫人,是真毒。 渾身上下無處不毒。 他的視線又轉(zhuǎn)回寧時亭那里。發(fā)燒的人仍然在夢中安睡,呼吸雖然guntang,但是十分平穩(wěn),大概也不知道他剛剛又差點把他弄死的事情。 這件事,顧聽霜很自然地將責任推卸到了寧時亭身上。不是他要招惹他,是寧時亭本身太危險了,這才會讓他不小心遇險。 “你身上還有沒毒的地方嗎?” 顧聽霜瞇起眼睛,頗感興趣地打量著,也不在乎寧時亭沒有精力把他的話聽進去。 “你的頭發(fā),也有毒嗎?” 寧時亭的頭發(fā)很柔順,也很漂亮。緞子似的銀絲,柔軟細長,每一根發(fā)絲邊緣都帶著微微的藍色,看上去圣潔而不可褻瀆。 不過顧聽霜這回沒有動了。 屋外傳來一大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告饒聲、推搡聲、辱罵聲響成一片,一直到房屋外邊才停歇下來。 顧聽霜往后一靠,輪椅退后,整個人就跟著滾輪的方向滑遠了,又退后到房中的陰影處。 小狼在他和寧時亭的床榻之間徘徊不定,出于習慣想要跟隨顧聽霜,可是又想繼續(xù)趴在寧時亭懷里。 這只狼崽子到處嗅嗅看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聽書拿刀押著一個人進來了,語氣很差地說:“看不好他的病,你也別想活?!?/br> 那人身上挎著一個藥箱,是郎中打扮,但是卻長了滿臉橫rou,是個屠夫相。 那人縱使被刀尖架在了脖子上,也寧死不肯再往里走一步。他直接給跪下了:“小爺爺,我叫您一聲爺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藥鋪開著要養(yǎng)活幾個收留的伙計,我實在不敢給藥鮫看病啊……藥鮫渾身是毒,本就不是平常的藥能醫(yī)好的。普通人看病,舒筋活血用紅花,到了藥鮫這里指不定要用砒.霜才能醫(yī)好。你說萬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把晴王府的人醫(yī)死了,那我,那我還活不活了我?” 那醫(yī)者言辭懇切,說的話倒是真心實意。 聽書知道真動手了,寧時亭醒來絕對要給他一頓鞭子,也不敢真把人隨隨便便地怎么樣。他也犯了難。 正在僵持的時候,暗處有人出聲了:“給他治,治死了就治死了,與你無關(guān)。救活了,就讓他自己來謝你?!?/br> 門口兩人一起愣住了。 顧聽霜隨手將近旁一個燈盞推到身邊,拿鳳凰石點燃。 火光躍動,照應(yīng)出黑暗里的人臉。 聽書一看是他,然后醒過神來,差點沒被他這句話給氣死。但是礙于禮節(jié)——寧時亭還在那兒躺著呢,還是不情不愿地俯身問安:“見過殿下?!?/br> 那醫(yī)者一聽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個輪椅上的少年就是晴王世子,也趕緊跟著磕了幾個頭。 他問道:“當真若是治出了問題,不計我的過錯么?殿下金口玉言,我聽殿下的?!?/br> 聽書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是到底沒說什么了。 “——我保證?!鳖櫬犓f,“這晴王府,他一個外人,少他一個也不少?!?/br> 那醫(yī)者聽了之后如獲大赦,趕緊起來,先讓人點了燈,然后把自己的藥箱拿出來。 他一邊整理看病的東西,一邊時不時心懷畏懼地瞥旁邊的聽書一眼:“這小孩忒厲害了,問遍了醫(yī)館,沒有一個郎中愿意給藥鮫看病的,就來藥鋪里抓人……這也太莽了些吧。好在我轉(zhuǎn)行之前正是行醫(yī)的人,又覺得說不定還能救一救,這才跟過來了。” 聽書嘲笑:“那你剛剛還差點嚇得路都走不動了,貪生怕死之輩,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br> “人之常情嘛,不然還要郎中做什么呢?你這個小孩,說話也忒刻薄了些。” 醫(yī)者收拾好了東西,又找了一雙手籠子,慢吞吞地戴上了。 他剛一走到床邊,就“咦”了一聲,湊近了打量了一下寧時亭:“是這位公子病了???” 顧聽霜抬起眼,問道:“你認識他?” “哎喲,哪里有這么大福氣認識晴王府的人。是前些天這位公子剛好去我們那兒買藥,給了我一大單生意。不過那天這位公子戴著好大一個紗帽,我就見著了一面,但是見過了都忘不掉的。公子生得好看,九洲也就那么幾只鮫人,好認的?!?/br> 顧聽霜就沒說話了。 藥鋪老板隔著手籠子給寧時亭診了診脈,又起身去探寧時亭的溫度。 他不清楚寧時亭的身份,只因為那天寧時亭說了一聲“奉世子命前來”,理所當然地以為寧時亭是顧聽霜的人,回頭跟他拜道:“殿下,我現(xiàn)在要解開這位公子的衣衫探看片刻,不知會否唐突?” 顧聽霜說:“你只管看你的,隨意?!?/br> 聽書在旁邊像是又想說什么,但是忍住了。 藥鋪老板再拜道:“另外還有一問,這位公子是殿下的人,但是藥鮫情況復雜,鮫人北海岸、南海岸所用藥不同,男女鮫人試藥后體質(zhì)不同,二十年前與十年前用藥水準也不同,可否告訴我,公子曾經(jīng)受過哪些毒呢?雖然我沒有把握藥到病除,但至少能避開那些克化鮫人體質(zhì)的藥,免得到時候公子會有性命之虞。即便如此,要治療鮫人,那也是險之又險哪,一個是毒鮫體質(zhì)復雜,另一個是,公子恐怕已經(jīng)孱弱已久,這樣出來的人,都很短命哪?!?/br> 顧聽霜一時失言。 他連寧時亭的名字,都是前幾天才知道的,這些問題當然給不出答案。 另一邊卻是聽書開口了,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抽抽搭搭地說:“公子,公子他今年十七,十二年前在鮫人北海岸被王爺撿到的。我只知道他受過那邊的冰蝎子毒,還有海蛇毒,平常的鉤吻、孔雀膽等十大奇毒也全部受過,再其他的有些偏門毒,公子自己也說不清楚?!?/br> 另一邊,顧聽霜卻皺起了眉。 “好,這樣也行,老夫心里勉強有個數(shù)?!彼庝伬习灏研渥訑]上去,囑咐聽書幫忙把寧時亭立起來靠在床頭,然后解開他襟前的衣衫。 寧時亭穿得本來就很單薄,只有一件寢衣。聽書跑出去找了剪子,很小心地剪開了。 精致的寢衣剪開后攤開,是布滿傷痕的肌膚。 數(shù)不清的細小傷疤,還有一道貫穿腰身的傷痕。有的傷痕已經(jīng)很久遠了,隨著軀體成長、皮膚擴張而變得非常淡,只是在燈下帶著點微微的、透明的反光。 聽書顯然早就知道寧時亭這些傷痕,沒有什么反應(yīng)。 反而老醫(yī)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后搖搖頭,嘆氣說:“早知道藥鮫做成,要剖開筋骨灌入毒藥,傷好后再度破開,如此往復。本來以為是奇談,沒想到是真的?!?/br> 聽書說:“可是還有公子在戰(zhàn)場上受的傷呢。公子很厲害。” 他給藥鋪老板指寧時亭身上最深、最大的那道傷痕,可是到底說不清楚這道疤是哪里來的。 寧時亭跟在顧斐音身邊征戰(zhàn),平常也不會直接接觸前線,只是作為軍師身份在后方策應(yīng)。 有關(guān)這條傷痕,寧時亭對他也絕口不提。 寧時亭昏沉間,把剛剛顧聽霜喂的那幾口水全部吐了出來,又開始渾渾噩噩地說胡話。 他的聲音已經(jīng)全啞了,只能吐出幾個氣音,也沒人聽得出他在說什么。 聽書愁眉苦臉地,努力哄 :“公子,公子,你哪里難受,看看我,說說話,我給你抓了一個郎中回來。你不要生病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做噩夢了?!?/br> 郎中看了半晌,拿來針灸盒,在火上烤過后,替寧時亭針灸了幾個xue位。 幾個輕輕小小的動作,非常耗神耗力氣。 那么多根銀針,最后拔.出來,已經(jīng)全部變成了黑色。 針灸完后,藥鋪老板嘆了口氣,擦了把頭頂?shù)暮梗骸澳壳胺€(wěn)妥些,我用針扎xue位幫他調(diào)理了一下.體內(nèi)氣息,剩下要開一劑促進傷口愈合的藥,我把藥方寫來,你們按照這個給他熬,一開始劑量輕一些,要是看他沒事,再慢慢加大劑量?!?/br> 他寫完了方子交給聽書,聽書立刻就跑了出去,給寧時亭去另一邊庭院藥房里抓藥去了。 “看好了?” 一直沒說話的顧聽霜開了口。 藥鋪老板如釋重負地把東西收回去,點點頭:“好了。” “你剛才說……藥鮫命短,他這樣,還能活幾年?”少年人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目光如炬。 藥鋪老板慎重思考了一下:“大約,還有個十年可活?!?/br> 顧聽霜愣了。 “不過,也有法子,藥鮫體內(nèi)的毒也是可以拔除的,不過這拔除之法……”藥鋪老板補充道,“在中洲仙帝宮中,陛下國璽上鑲嵌的避塵珠,可化解萬物萬毒,渡化萬世孽障?!?/br> 同時也是九仙洲之主力量的代表。 它被鑲嵌在仙帝的印璽上,也就代表著它的神圣不可冒犯。 藥鋪老板一向清閑自在,心里琢磨著,晴王被仙帝看重,如果世子想救這個人,托晴王的關(guān)系去求一求仙帝就可以了。 “避塵珠?” 眼前的少年殿下顯然也聽說過這東西,隨后他移開了視線,懶散地說:“哦,那個東西,我爹以后會有的。他是我爹的人,也不用你我cao心了。” “……” 藥鋪老板差點被他這話嚇死。 什么叫“我爹以后會有”? 晴王要反了嗎???晴王真的要反了嗎?? 顧聽霜看眼前人嚇得站都快站不穩(wěn)的樣子,隨口打發(fā)道:“你可以滾了,去府上兵器室、百寶閣隨便挑一樣東西,這人要是死了,也不會怪到你身上?!?/br> 藥鋪老板千恩萬謝后,立刻兔子似地竄了出去。 聽書還沒回來,藥估計已經(jīng)熬上了。 寧時亭還在囈語。 他面色蒼白,渾身冷汗,仿佛在夢中極力抗拒什么東西。 他一向都是清淡溫和的樣子,顧聽霜從沒見過寧時亭露出這種表情。 驚惶、凄切、仇恨、痛苦,他說不清那是什么表情。 這個時候的寧時亭,雖然蒼白病弱,卻反而比平常的樣子更有生氣,像個染色的紙人,突然活了過來。 他應(yīng)該是被夢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