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21節(jié)
小銀狼趴在包裹里,好似擠在一個偌大的襁褓里。無辜又可憐,圓溜溜的眼睛里寫滿了茫然。 這樣子看得寧時亭又笑了起來,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小狼的頭:“等等我啊,我去給你拿沐浴香和干凈的絹帕?!?/br> 顧聽霜還是想掙扎,但是寧時亭用外衣的袖扣打了個結(jié),松松地捆住了小狼的脖子。 這個人嘴上說得溫柔好聽,其實(shí)藏了一點(diǎn)有點(diǎn)小壞的心思在里邊,怕他跑了一樣,還給掛在了一邊的樹梢頭,沉沉墜下來一大截。 顧聽霜在發(fā)現(xiàn)實(shí)在掙扎不過的時候,也就放棄了,趴在原地等寧時亭回來。 狼眼看得遠(yuǎn),從他這里也能看見寧時亭在做什么。 他大病初愈,剛從熱泉池中出來,再吹風(fēng)的話恐怕又要染上病,正在給自己擦身、重新?lián)Q衣。 他不避諱遠(yuǎn)處有一只小狼,也不知道這滿院花木蟲蟻生靈都有眼睛。 身體雖然細(xì)瘦,卻不是外頭娘娘腔們的那種瘦法,他在軍中歷練過,皮膚緊繃,沒有半點(diǎn)松垮的樣子,反而很精神。 腰背挺直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線條流暢、優(yōu)美清雅。鮫人一族白,肌膚邊緣甚至微微透明,再加上那一頭銀白泛藍(lán)的長發(fā),看起來潔凈無瑕。 顧聽霜不喜歡這樣子。 應(yīng)該說,他最不喜歡寧時亭的樣子,就是這樣的樣子。清淡高遠(yuǎn)地站在遠(yuǎn)方,好像無人能夠接近的樣子。他想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他想看到他那天下午在自己手中的樣子,咳嗆得滿面紅暈,眼里泛著淚水,這樣才像個真實(shí)的人,而不是蒼白的、薄薄的一片假人。 這一剎那,他也驚異于自己心底生出的、幽暗的毀壞欲望: 毀了這個人,將他虛偽的面具徹底撕碎,看他痛苦、哭叫、痛不欲生,讓他難為情,讓他張開他那兩片薄薄的唇去求他,再用那一把清清淡淡的好嗓子,叫他的名字。 寧時亭很快擦干了換好了衣服,又把清洗的東西帶了過來。 他伸手按住小狼的頭,輕聲說:“不動啊,乖乖的。” 小狼喉嚨里發(fā)出咕嚕聲,顧聽霜忍了。 寧時亭以為這小狼崽子害怕,還是柔聲安撫著:“乖,別怕,洗一洗就干凈啦,洗好了也不會生病,是不是這樣???” 他看它不動,也愿意跟自己親近,覺得有些開心。 哄狼的語氣也還是毫無新意又rou麻。 顧聽霜又忍了。 寧時亭怕小狼冷,先用玉瓢舀了溫?zé)岬那逅従彽貪苍谛±堑拿ど稀?/br> 那動作溫柔得出奇,熱水沾濕了頸部以下的皮毛,帶走了泥濘與污穢,水隨著他柔和的按摩滲入到深處,也意外的暖和舒適。 小狼舒服得在靈識中撲騰了起來,并且產(chǎn)生了一個愿望:埋在寧時亭懷里拱一拱。 但是這個愿望也遭到了顧聽霜的無情鎮(zhèn)壓。 顧聽霜抬起眼盯著他,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是只狼,只是冷冷地問道:“你就是靠這種伺候人的手段,博得我爹的歡心的么?你別想了,再有十年,這府里真正的主人也不會是你,他不會給你名分的?!?/br> 出口是:“嗷嗚,嗷嗚。” 顧聽霜:“……” 寧時亭顯然錯把這兩聲奶聲奶氣的狼嚎當(dāng)做了善意的表示,眼里的笑意越來越深。 他低聲哄:“下面給你頭上澆水了啊?!?/br> 手拿起玉瓢,又舀了一捧熱泉水來,挪移到顧聽霜頭頂。 他下意識地閉眼開,小狼本能的反應(yīng),也是要將一直威風(fēng)凜凜立起來的雙耳藏起來。 可是溫?zé)岬乃疂蚕?,眼前并沒有浸到水,耳朵里也沒有。 再睜開眼,是寧時亭伸手在他眼前搭了一個小涼棚,水流順著他的手腕流下去,慢慢浸透了剛換好的半邊衣衫。 顧聽霜每天給自己擦洗、整理,知道衣裳這樣濕噠噠地黏在身上是最難受的。 寧時亭自己愛干凈,肯定更難受。 但是眼前的鮫人卻像是察覺不到一樣的,還是那樣耐心地蹲著,先沾濕小狼面前的絨毛,用手潤濕了給它好好地擦洗了一下,然后又揪住兩只耳朵,去清洗頭頂。 “好乖?!?/br> 寧時亭表揚(yáng)道。 寧時亭兩手沾了沐浴香起泡,給他渾身上下都搓洗了一遍。 小狼雖說還是個畜生崽子,但是白狼一族一向體型巨大,蹲著也快有半人高了。 寧時亭洗到中途,明顯是覺得有點(diǎn)費(fèi)力,呼吸也粗重了起來,但是手里的動作沒有一點(diǎn)松懈的意思。 明明一身的毒,但是呼吸總是香的。 大概是日日夜夜與香作伴,他俯身下來的時候,呼吸就貼近了拂過眼前,甜香中帶著一絲絲苦,苦后又回甜。 日光照耀下來,鮫人沉黑泛青的眼也熠熠發(fā)亮。 一炷香時間后,寧時亭輕輕說:“好啦。” 他洗個狼,一身干爽的衣服被打濕了一大半。淺青色的衣服,一半變成了黏在身上的墨綠,另一半還是原狀,看起來有點(diǎn)滑稽。 他站起身看他,顧聽霜還是愣愣地在原地沒動。 小狼渾身濕漉漉的,像是還傻著,一動不動地蹲在那里。 “被撞傻啦?” 寧時亭本來要走,但是看這小狼呆呆傻傻的樣子,又是覺得滿心的可愛,一時間也舍不得走。 他看四下無人,也像是忍不住似的,又走了回去,蹲下來摸它的頭。 “毛都不會抖了,是不是真傻啦?”寧時亭捏了捏小狼的臉頰,語氣很寵溺,“你家主人知道了,說不定要怪到我頭上。那個時候你可得幫我說話呀?!?/br> 顧聽霜:“……” 他有這么壞嗎? 寧時亭又從旁邊扯了一大塊干凈的布,把小狼抱著抱起來。 毛茸茸沉甸甸的一大坨,抱在懷里的感覺很溫暖,很可靠,讓人心底都生出了一點(diǎn)小小的雀躍。 顧聽霜已經(jīng)木然了,這次被抱起來,也沒有再反抗。 可隨后寧時亭的一個動作卻讓他再次愣在了原地。 鮫人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低頭在小狼的臉上蹭了蹭,然后輕輕一吻。 那一剎那,剛剛洗浴時感受的氣息直接貼近了。 被無限放大,那么溫暖,呼吸就直接透過薄薄的阻礙,散入了他的呼吸中。 那種能麻痹人心智的、帶著清苦藥味的甜香入侵他的四肢百骸,帶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高熱抵達(dá)人的心尖。 那柔軟的唇碰上來的一剎那,顧聽霜感到有什么東西被推倒、踐踏、破碎了,那是他心底搖搖欲墜已久的一枚風(fēng)帆,是他四年來咬牙堅(jiān)持的、擋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遮羞布。 寧時亭…… 這么可憐,連抱起一只普通的小狼,也只能隔著一層紗去親昵、愛撫。 那個念頭重新浮上腦海。 他一定……一定從來沒有被人親昵地?fù)肀н^,被人愛撫過、心疼過吧? 說不清的復(fù)雜思緒在這一剎那浮上,他甚至來不及分辨這其中是否還摻雜了其他的一些東西。 他無法辨認(rèn)。 只是那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種自己也無法遏制的憤怒—— 這個人憑什么?! 即使他不知道他在小狼的身體里,但是他—— 憑什么? 那一剎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羞惱和憤怒從何而來,甚至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這股無名情緒根本站不住腳。 寧時亭如愿以償在小狼毛茸茸的臉頰邊蹭了蹭,隨后感覺到懷里的小家伙快要滑下去了——這只白狼雖然年紀(jì)小小,但是重量卻不容小視,也難怪剛剛還壓斷了樹枝摔下來。 小狼蹬了幾下腿兒,寧時亭也就順勢松開了它。 他叫了一聲:“小狼,等等。” 他一邊的儲物戒里還放著一點(diǎn)rou干、奶酪之類的小零食,準(zhǔn)備給它吃。 但是濕漉漉的小狼這次沒有聽他的話,它依然像是忘記了怎么抖毛一樣,直接跳下去竄向了遠(yuǎn)方,身影有些倉皇。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只驚恐的柿子狼 真正的小狼:我好慘,零食吃不到,鮫人哥哥蹭不到,還要被老大鎮(zhèn)壓。 第19章 寧時亭發(fā)現(xiàn),最近世子養(yǎng)的那只小狼有點(diǎn)不對勁。 顧聽霜一直都很寵著這只銀白的小狼,小狼也被養(yǎng)的健康活潑。 它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寧時亭,但是最近有時候?qū)λ膽B(tài)度會有點(diǎn)反常。 比如上午見到時,還很歡喜地拱在他懷里撒嬌,下午的時候就遠(yuǎn)遠(yuǎn)地避開了,任憑寧時亭怎么說,都不愿意靠近,連用小狼最喜歡的狻猊rou勾引都沒辦法。 寧時亭暗自思忖,大約是自己太過親近這只小狼,有時候也會嚇到它。 而顧聽霜像是完全失蹤了。 自從寧時亭把《九重靈絕》前四編給了他之后,他好像就一直醉心修煉,沒出過世子府,這半個月來,連每天例行的散步和遛狼都沒有了。 他叫來了葫蘆和菱角問情況,但是得到的回答也是顧聽霜一切安好,就是和以前一樣不愛走動而已。 葫蘆說:“殿下性情孤僻,我們平常也就是送個飯,幫世子打理房間而已。后邊的練功院,殿下不許我們進(jìn)去,我們也不知曉情況。但看殿下平常氣色都還好,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 菱角則想得多一些,有些惴惴不安地問寧時亭:“公子,殿下不是靈根被廢了嗎?那個,我不是看不起殿下的意思,但是殿下的身體情況應(yīng)當(dāng)早就不適合修煉了,他這樣成天泡在練功院中,我擔(dān)心殿下他……被什么歪門邪道的功法蠱惑,到最后……走火入魔啊。” 寧時亭想了想,說:“這個沒關(guān)系,我知道他練的是哪種功法,不會出問題。但是世子如果為了修煉勞神勞神,你們也要抽空勸告一下。他還年輕,往后的時間也長,不要急功近利。” 菱角和葫蘆沉默著,只是一個個臉都青了。 顧聽霜那個陰晴不定的性格,肯跟他們說話都是萬幸了,別說還要帶公子的話去教導(dǎo)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