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聽霜沒有回話，依然驅(qū)動輪椅往前走著。小狼擋在他身前，幾口就將仙障撕咬得支離破碎——這被神道祝福的家伙，能肆意穿梭任何阻礙，這也是為什么上古白狼至今沒人有辦法收服的原因。

    自從顧聽霜和小狼出現(xiàn)的那一剎那起，室內(nèi)的氣氛就有了微妙的變化，仿佛空氣在一寸寸地凝結(jié)成冰一樣。

    顧聽霜的眼神像是能扎穿人，讓人不寒而栗。

    小狼顯然對這里邊的人產(chǎn)生了高度興趣——

    它先在顧聽霜和阿青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好像是察覺到了那姑娘也坐著和顧聽霜一樣的輪椅，于是產(chǎn)生了一點好奇，溜過去嗅了嗅。

    阿青嚇得臉都白了，拼命往后縮著身體，銀牙緊咬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她這樣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小狼很快失去了興趣——轉(zhuǎn)而將興趣投往另一邊的阿青娘。

    在它澄澈的眼睛看來，這個人胖胖的一大坨，還會發(fā)出很大的動靜，很會動彈，著實非常有趣。

    它邁著爪子又竄了過去，立刻引發(fā)了阿青娘的驚聲尖叫：“狼！狼！??！救命，救救我！救命啊啊啊啊?。。?！”

    她幾乎快要嚇暈過去。

    后面的幾個大漢彼此對了對眼色，那結(jié)丹修為的仙者立刻舉著法器上前，然而他只剛剛走出了一步，立刻就無法動彈了。

    他對上了顧聽霜的眼睛。

    那一剎那，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世子殿下的眼睛，真他娘的亮！

    仿佛能燃燒起來一樣，隨后他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被無形的巨人摁著肩膀，一寸一寸地壓了下去，單膝跪地。

    從單膝跪地，又變成雙膝跪地。

    隨后，連頭也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顧聽霜眼中光芒熄滅，手里的劍尖也點在了這人的脊背上：“倒也不必行此大禮?！?/br>
    那是一柄玄鐵沉劍，通體都帶著寒氣。

    室內(nèi)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顧聽霜沉聲道：“寧時亭?！?/br>
    聽書在旁邊愣了一下，剛想抗議他竟然直呼寧時亭大名時，被一邊的侍女輕輕扯過去了。

    寧時亭微微頷首：“殿下，臣在?！?/br>
    “要你開府濟(jì)民，就辦成這樣？”

    顧聽霜問。

    寧時亭也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是顧聽霜在為他解圍，但是又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后，輕輕說：“是臣辦事不力。”

    “斗米恩升米仇，天下多得是愿意殘廢也不愿意去死的人。既然不愿意殘廢，早些結(jié)果就是。”

    說著，他將手中長劍擲出，哐當(dāng)一聲滑去了阿青娘跟前：“我不比寧公子憐香惜玉，既然覺得你女兒廢了，寧愿當(dāng)初去死也不愿意這個下場，那就賜你一個痛快?！?/br>
    阿青娘呆住了，嚇得臉色發(fā)青，只以為他在嚇唬人，抖了一會兒后怒斥道：“你憑什么？仙帝都不敢草菅人命，你一個殘廢憑什么——”

    這聲尖利的怒罵被吞沒在一聲低沉的狼嚎中，小狼看見有人對顧聽霜擺臉色，氣得渾身毛炸開，平常小小一團(tuán)的身體也隨著蓬起來的銀毛一起伸展開來，憑空變大了四五倍，足有兩人高。

    它湊得是這樣緊，獠牙一亮，直接一爪子摁在了阿青娘的脖子上。

    周圍一片驚呼，好些姑娘險些嚇暈。這一爪子下去，不知道人呼吸還在不在。

    顧聽霜淡淡地說：“一般來說，殘廢都會稍微不正常一點，還有些不同尋常的嗜好。前些天我瞧見一個人腿骨不錯，做骨刀正好。給你兩個選擇，殺了你女兒，證實你所言所想非虛，第二，留下你的喉骨，我賞你這喉嚨一個用處，就做成骰子?！?/br>
    口吻冰涼，如同毒蛇盤旋游動在耳旁。

    小狼在他的示意下退了回來，但是仍然喉嚨咕嚕嚕地兇著阿青娘。

    婦人已經(jīng)被嚇得有些神志不清，雙眼呆呆的，在小狼仿佛具有人的智慧的銳利眼神之下，顫抖著跪下來，費(fèi)力想要將這把劍拾起來。

    阿青瞪大了眼睛，聲音凄慘絕望：“娘——”

    隨著阿青娘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眼里慢慢盈滿了淚水，從悲傷、痛苦，再轉(zhuǎn)為絕望的無奈。

    婦人哽咽著：“你不爭氣，一身金靈根沒了，日后也是個拖油瓶。但是你幾個弟弟……他們以后的路還長，我不能當(dāng)啞巴，阿青……”

    說著，她顫抖著舉起長劍，但是捅下去的力道卻沒有絲毫顫抖！

    與此同時，聽書接到了寧時亭的眼神示意。冰蜉蝣形影如風(fēng)，瞬間就格開了這一刀。

    刺耳的金屬碰擦聲響令人牙酸，錚然長劍就此脫手彈開，被小狼撲過去叼著接住了。

    “撲通”一聲，阿青顫抖著從輪椅上摔了下來，跪在了眾人面前。

    孱弱蒼白的女孩掙扎著抬起頭來，滿臉淚痕：“殿下，寧，寧大人，我不是……我不是今天想來的，我娘，我娘她非要我來，說是多討一些返魂香回去，這樣就能讓弟弟meimei們一路修行無憂了，好讓我還掉家里人給我治病的債，請寧，寧大人和殿下饒過我的命。我會洗衣做飯，我會喂靈獸裁衣裳，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不想死！”

    她重重地叩首，整個人爆發(fā)著一種極度驚懼之后的緊張與激烈的求生意志，最后只剩下了無聲的哽咽。

    寧時亭壓低聲音吩咐人將少女帶回府內(nèi)。

    小狼叼回顧聽霜的劍。顧聽霜仿佛對“別人碰過這把劍”感到很嫌惡似的，隨手拿過桌邊一盞枸杞茶，順著劍身澆了一遍，又喚人拿來絹布，仔細(xì)地擦拭起來。

    這時候他又顯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了。

    寧時亭看了他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說：“那么，今日幫你們的家務(wù)事也斷了吧。阿青從今以后就是晴王府的人了，與你們再無瓜葛?！?/br>
    沒等婦人發(fā)聲，顧聽霜又慢悠悠添了一句：“從今以后，返魂香不出晴王府。誰來求都沒用。”

    “這個……”寧時亭有點遲疑。

    少年人一挑眉：“怎么，你是我晴王府的人，要忤逆我的話么？”

    寧時亭說：“不敢。臣是您的人。”

    “……”顧聽霜怔了一下，而后挪開了視線。

    “剩下的事情你打理，我歇息了?！?/br>
    立刻就有下人過來幫忙推顧聽霜的輪椅，引他去堂后歇息著。

    小狼很聰明地沒有跟著他，而是繼續(xù)留在外面，震懾眾人。

    在后面，也依然能聽見寧時亭清清淡淡的聲音：“鬧成這樣不好看，以前也見過為返魂香胡攪蠻纏的，也該有個結(jié)果了。從今日起，當(dāng)庭鬧事者，下獄治罪。返魂香從今日起不出晴王府，概不外用?！?/br>
    外面一片哀嚎之聲，夾雜著隱約的痛斥：“都怪這女人！好不容易有人研制出了返魂香，不收錢給咱們治病救命，現(xiàn)在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往后可怎么辦吶！”

    還有人苦苦哀告：“請公子三思，請公子三思啊……”

    寧時亭擺了擺手，示意今天先到此為止。

    周圍的侍衛(wèi)仙童立刻齊聲唱道：“散堂了！”

    ……

    眾人如潮水般退去，議論紛紛。

    還有人在原地恓惶徘徊著，久久不去。

    聽書看著那一兩個不肯離開的人，問道：“公子，真的不再給返魂香了嗎？”

    寧時亭摸了摸他的頭：“當(dāng)然不是。世子心好，只是對外這么說，真的到了絕境，最需要返魂香的人，自然不會因為一紙通告就放棄，會來府上繼續(xù)找我們的。遇到這種人，我們再給返魂香也不不遲?！?/br>
    聽書一下子就懂了：“原來是這樣！”

    寧時亭點了點頭，說：“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跟世子有些話說?！?/br>
    小孩就跑走了，其他仙童、侍女也都紛紛退避。

    小狼變回原來的大小，上來就往他懷里跳。

    寧時亭笑著接住了，而后向后面的房間走去。

    顧聽霜坐在桌邊，手里捧著一杯茶，手里的書頁沙沙翻動。

    正是寧時亭放在這里的洲志紀(jì)錄。

    “如果只是想道謝，可以滾了。”聽見他走近，顧聽霜頭也不抬。

    寧時亭輕笑著說：“只是想問，世子還要不要那人的喉骨？”

    “怪惡心的，人長得丑，骨頭做成骰子之后也應(yīng)該是個成日亂滾吱哇亂叫的骰子?！鳖櫬犓鹧劭此?，微微瞇了瞇，“最好找個像你這樣的人，話不太多?！?/br>
    寧時亭繼續(xù)笑：“因為安靜嗎？”

    “倒也不是特別安靜，不出聲，但是能惹事?！鳖櫬犓f，“好在它的主人是虛偽之輩，大抵做成骰子之后，還會發(fā)出一些阿諛奉承的聲音讓人高興。”

    說完又看了一眼他的喉頭，好像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將他的喉骨取出來似的。

    寧時亭的喉結(jié)小巧，藏在白皙細(xì)長的脖頸間，任何一絲微小的弧度都顯得格外完美。

    “……也挺漂亮?！彼吐曊f。

    寧時亭歪歪頭：“殿下是說我的骨頭漂亮嗎？”

    說著又笑了起來，這鮫人好像很容易哄，也很容易被逗笑一樣，“頭一回聽見有人這么夸我?！?/br>
    顧聽霜抿著嘴，沒說話了。

    他唇邊的線條崩得很緊，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甚至有一點他父親的影子。高傲、漠然、孤僻。

    但是顧聽霜身上沒有顧斐音那種極端的野心與欲望，顧聽霜整個人很“淡”，有一種翩翩君子的感覺。

    “另外，返魂香，我記得原來有三盒，你送了這么多出去，怎么現(xiàn)在只剩下半盒了？”

    顧聽霜問。

    他耳力好，聽見了聽書剛剛跟寧時亭的對話。

    寧時亭說：“我……也有一點私心。”

    “什么？”顧聽霜沒聽懂。

    “返魂香雖然確實對于已經(jīng)損傷的靈根脈絡(luò)沒有用處，但是它的靜心、寧神、護(hù)命的效果最好。殿下修習(xí)九重靈絕，功法上比其他人更加容易走火入魔?！?/br>
    寧時亭眼光清透，看向他，“我留了一盒，是給……世子你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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