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狼嚎聲四起，狼群都在伺機伏殺。它們根本不相信在這個時節(jié)里，還有狼能逮到一條魚，遑論隨便吃。

    顧聽霜cao控的小狼眼中金光乍現(xiàn)，像是陡然升火，震得剛要上前的狼群們齊齊往后一退。

    “同為神族，戰(zhàn)非所愿，率于無能，方才是你們最悲哀的地方。”顧聽霜不耐煩起來，低沉地吼了一聲，“王無能，此為天罪。我今日為誅殺雪妖，保護族群而來，莫要再煩我，跟上來的，王的爪牙不留情?！?/br>
    聽他這么說，面前的白狼群似乎有所猶豫。

    它們也看到了，確實面前的這只白狼比他們要健壯不少，在這樣嚴酷的環(huán)境中依然皮毛發(fā)亮，精神十足。反觀它們，皮毛灰敗，更因為累日的缺少食物而瘦骨嶙峋。

    它們給顧聽霜讓出道來，等顧聽霜飛身過去后，才敢遠遠地跟在后面。

    寧時亭捏了一把汗，輕聲問：“剛剛是怎么了？——我還以為它們會對你不善。”

    他說完后，感到自己被輕輕放了下來。

    顧聽霜俯身瞧他，毛茸茸的狼頭垂落下來，輕輕地嗅著他。

    他覺得寧時亭這條魚的確是太惹眼了，或許在某些其他生靈眼中，看起來還會很好吃的樣子。

    “要不你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我，就不要跟著我亂跑了?！?/br>
    顧聽霜還沒有把這層意思傳達出來的時候，忽然就嗅見了風(fēng)中某種異樣的氣息。很奇怪的，這種味道像是人間集市中烤rou的味道，又或是各種各樣的珍饈聚集在一起的味道，讓吃飽了的小狼都開始躁動不安，口水不斷分泌，體內(nèi)最原始的獸性欲望被激發(fā)了出來，那是對獵物的極致興奮感。

    是血的腥氣，rou類的香氣。

    并且這種香的程度甚至有點超過顧聽霜理解的極限了，小狼的意識本來一直乖乖地縮在腦海深處不動，這個時候也焦躁不安地打起了滾兒，好像餓了它幾百年一樣。事實上是小狼出門前還被寧時亭塞了一大堆點心，撐得走不動路。

    這是很反常的一件事。小狼是狼群中唯一從小就養(yǎng)在顧聽霜身邊的，跟著他，也是一路苦行。顧聽霜對小狼唯一的要求，就是學(xué)會壓制天性，懂得長久的蟄伏與隱忍。

    小狼也跟著學(xué)會了不少，唯一的變故大約出在寧時亭過來之后，這鮫人太寵小狼了，小狼也因此變得有些不思進取。

    小狼感受到了顧聽霜的這層想法，正要抗議的時候，寧時亭卻突然低聲說：“是香，欲香。”

    面前的大狼歪了歪頭，顧聽霜用眼神詢問他這是什么東西。

    “香道中的惑類，是九死帳中香傳說中的配方之一，對于非人者，可以激發(fā)生靈內(nèi)心的食欲，對于人，則是激發(fā)色.欲?！?/br>
    寧時亭說。

    顧聽霜正要問他：“那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你是算人還是算魚?！边€沒等他咕嚕咕嚕說出口，寧時亭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已經(jīng)變了：“不好，是聽書，他們在聽書身上放了這個東西，想要用來引誘雪妖上勾，這一路跟過去的絕不止雪妖！”

    此去，就是真的兇險萬分了。

    顧聽霜一爪子拍過去想要摁住寧時亭，接著把他叼回嘴里，結(jié)果這一拍，寧時亭直接往雪里鉆了進去，留給他一條鋒利的尾刃，差點割到小狼的rou掌。

    雪下什么都看不出來，顧聽霜這一剎那有點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心慌，揚起尾巴四處看了看，嗅了嗅，這才發(fā)現(xiàn)遠處躍出一條玲瓏的淡藍曲線，鮫人出現(xiàn)在雪中，銀白的長發(fā)在月色下閃閃發(fā)亮。

    回頭望過來時，不說話，眼睛烏黑發(fā)亮，帶著一點深青。

    這一剎那像是某種詭譎美麗的幻境，松軟的雪成了鮫人游動的海洋，雪光和月光混為異色，照亮了天地，寧時亭像是從天地間生出來的瑰麗寶石，只此一塊，輕輕一碰就會化消彌散。

    第74章

    顧聽霜愣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寧時亭在雪中游動的速度并不比他慢，兩個人的配合幾乎是行云流水，一樣的速度，寧時亭在前，仿佛探路一樣，所有雪下看不見的陷阱和空洞都在他面前被掃平，給顧聽霜一個預(yù)警，鮫人脫離雪地時，也能如同魚類出水翻滾一樣，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而太長的裂隙，單靠寧時亭自己過不去，就停下來等顧聽霜叼著他過去。

    越往香氣的源頭走，就越能感受到私下漸漸聚集的殺氣。不止他們兩人在往那個方向趕，雪中還有更多的、不知名的異獸也在往那邊趕，它們已經(jīng)在大雪封凍的天氣下忍饑挨餓了許多天，魑魅魍魎在黑夜中現(xiàn)形。

    知道時間緊迫，寧時亭和顧聽霜都拼命往前追趕，中途也有不少野獸對寧時亭這條魚產(chǎn)生了不小的興趣的，顧聽霜都以凜冽肅殺的姿態(tài)低吼著，警告著任何一個膽敢湊上前來對寧時亭下手的動物，宣告他是他的獵物。當中有一頭餓瘋了的野熊妖，直接沖著寧時亭撲了過來，被顧聽霜直接撲上前咬斷了喉嚨甩開，鮮血四濺，尸體任由其他野獸分食。

    美麗的鮫人身后跟著一頭巨大的、染血的白狼神，這樣一對奇怪的組合，逐漸讓其他所有生靈都認清了：這兩個是碰不得的。

    越往前趕，周圍的生靈反而卻在慢慢變少。顧聽霜分神觀察了一下，他們行至這里，周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深藍色的九層玄冰，正是雪妖留下來的痕跡。

    顧聽霜低吼一聲想要寧時亭注意，寧時亭卻直接低聲說道：“沒有聽書，聽書沒有被封凍在這里?！?/br>
    “我看到了?！?/br>
    顧聽霜放出靈識，天地化入他的腦海中，他選取了另一邊山頭最高的那顆萬年柏，讀取了離自己遙不可及的視線。

    他在那場景中看見了聽書，知道了確切的方位：“在東南邊?！?/br>
    顧聽霜猛然收回靈識，從萬年柏到小狼的身軀里，再到寧時亭的腦海中傳達這條信息，靈識背后摻雜的各種各樣的思緒讓顧聽霜感到一陣熟悉的痛苦——隱隱有點像他上次靈識回不去后的前兆。

    兩個人加急往東南邊奔過去。

    第一次，顧聽霜第一次這么近地看見了雪妖——起初他以為那是一座小山，并且是一座一直在他們視線中的山，后面發(fā)現(xiàn)這座山就是雪妖本身。

    越靠近，寒冷越徹骨?；瘕埾丫S持著他們身上的熱度，只有呼吸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這種近似于死亡的冰冷是多么令人絕望。

    寧時亭啞聲喊：“聽書——”

    嘶啞的聲音帶著氣音，微微顫抖著，絕望和希望交織，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聽書沒有聽見。

    雪原上，十二三歲的孩子穿著一身勁裝，步伐已經(jīng)變得跌跌撞撞了。他渾身是血，身影將散未散，看起來是想再動用冰原蜉蝣之能，將自己的身形隱匿過去，但是他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他這樣做了。

    他渾身都是傷口和血，步伐越來越沉重，呼吸中夾雜著碎冰和血，仿佛萬劍當胸而過。

    聽書掐著自己的喉嚨，努力想要把嗆進喉嚨里的冰雪咳出來，但是未能如愿。

    眼前也越來越黑，身體突然一下變得無比沉重，沉得他幾乎沒有力氣抬頭。直到他徹底摔倒下去——被一塊凸起的山石絆倒在地的時候，聽書卻笑了笑。

    他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仰頭是漫天的大雪和夜空。

    聽書沒有感覺到冷，相反的是身上越來越發(fā)熱，他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么多個被家人放逐的雪夜，無數(shù)個雪夜上的星空和現(xiàn)在他看到的重合了，仿佛寫入了他的結(jié)局。

    一個無牽無掛的開始，以及一個拋卻一切的結(jié)局。

    只是總還是忍不住回想在冬洲奔襲的雪夜。他是冰原蜉蝣，在他十歲的那天晚上，本來是可以很輕松地從別人手中逃出來的，但是那天他并沒有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他會被派去當誘餌，也聽說過，對面冬洲洲城內(nèi)住著一個姓寧的公子，他是個好人，不殺投降歸順的人，抓到的俘虜中若有老孺婦女，還會送一點吃的放走，更好的還會安排在冬洲安置下來。當俘虜好，可以被捆在鋪滿雪山紅狐絨毛的牢房里，牢房里還有熱湯和篝火。

    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后來得到的遠不止如此。

    聽書劇烈地喘著氣，手指卻不自覺地往胸前摸了摸。

    小孩渾身已經(jīng)被雪染透，凍得臉色發(fā)紫

    那里放著一個精巧的小木盒，里面是三顆返魂香。這是他最任性的一次討要來的禮物，他那天下午在他身邊呆了那么久，找他要三顆返魂香，這樣拖延時間，不過是想等他的一句挽留而已。

    生在這個世間，想要的也不過是這最后一點溫暖。剛出晴王府的時候，他甚至是有點恨寧時亭的：既然不要他，當初為什么要撿回他？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忘記了這樣的恨，他只是很想念他，想念他生命中唯一出現(xiàn)過的親人，給過他的溫暖。

    星空亙古不變的靜謐和神秘，雪花卻在眼中不斷變換，邊緣帶上了彩色，仿佛層疊幻影。

    聽書覺得一定是出現(xiàn)了幻覺，才聞到了寧時亭身上的香氣。

    還有狼嚎聲——低沉，威嚴、挑釁的狼嚎聲，響徹了整個雪原山林。

    聽書感到身上一輕，是他被某個獸類扯著衣服叼了起來，隨后狠狠地一甩——跟著又被丟去了某個地方，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摔死的時候，有一個人接住了他。

    “聽書。”寧時亭接住聽書，飛快地往雪妖的反方向離去，一邊快速離去，一邊慌忙地倒出剩下的一瓶火龍涎，飛快地往聽書身上抹。

    他聲音嘶啞，連著叫了幾遍聽書的名字，聽書這才猛然睜大了眼睛：“公子？”

    寧時亭低聲說：“先別說話，還能動嗎？你身上的欲香飲冰拿走了，若是還能走動，從這里一路往西，飲冰說會有一只白狼為你引路，它送你去群狼的居所。我要留下來守著飲冰，想辦法控制住雪妖?！?/br>
    聽書回頭看了一眼，頭昏腦漲中，這才意識到剛剛把自己丟過來的是一只——巨大無匹的上古白狼！

    寧時亭剛剛叫它什么？

    那只白狼雙眼泛著熔巖一樣的金色，形影如風(fēng)，從他剛剛在的地方離開，往相反的地方奔去，口中銜著一個紅色的香囊，鎮(zhèn)定自若地注視著雪妖的方向。

    等到雪妖靠近之后，它方才再次邁動爪子，如同捉弄自己的獵物一般，比誰先熬死對方。

    電光石火間，聽書雖然沒有明白那只白狼的身份，但是明白了其他的什么，他抓著寧時亭的袖子說：“那個香囊……我哥出發(fā)前交給我的，說保佑我平安，公子，我要留下來和你們一起。”

    寧時亭堅決地搖了搖頭：“你聽話，如果你現(xiàn)在不聽話，回頭我就是真沒辦法把你要回來了。聽話，過去，在白狼神殿等我們回來。”

    聽書聽見這話后，先是一愣，隨之神色又動容了一下，有點欣喜若狂、難以置信的樣子：“我還能回……公子身邊？”

    “去吧，我走了。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寧時亭拍了拍他的頭，順手將剩下的火龍涎也給了他，沖他一笑。

    另一邊跑出來一只白狼，跟到聽書身邊蹲下來，扯著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著走。

    聽書咬咬牙，打起精神跟著奔過去，回頭哽咽著喊道：“公子小心！”

    寧時亭已經(jīng)再度躍入了雪中。

    剛剛雪妖只差一瞬就要席卷過聽書所在的位置，是顧聽霜進入他的意識中，告訴了他這個計劃：顧聽霜以狼形態(tài)先趕過來，奪走聽書身上的欲香，再由他與雪妖周旋。

    這之間的時間，用來給聽書順利抵達狼神殿。從西面上狼神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間的斷崖，無論是他們這邊的生靈，還是對面的狼群，都無法過來，聽書需要跟著白狼從東邊繞行，才能順利到達另一邊。

    但是顧聽霜獨自與雪妖對戰(zhàn)，更是兇險萬分。

    寧時亭上輩子和雪妖周旋過，知道雪妖是何等恐怖的戰(zhàn)斗力，這東西沒有意識，全憑本能游走，靈力暴漲的時候速度如同山崩，過處寸草不生。法術(shù)、攻擊根本無法傷到它，就是雷火將其粉碎成齏粉，它也能瞬間聚攏重生，這樣的存在，就是寧時亭的毒也束手無策。

    那時他能和雪妖險些拼個同歸于盡的結(jié)局，是因為他身上有步蒼穹的封印符咒。十年前步蒼穹封印過一次雪妖，十年后再交由他來完成這件事。

    而這輩子呢？

    這輩子的雪妖沒了十年前的封印，吸納了靈山的萬物靈氣。比起他前世遇見的那一只，又是何等的恐怖？

    上輩子他活了下來，卻眼睜睜地看見聽書死在自己眼前，這輩子尚且還來得及救回他，但是他也決不允許顧聽霜在他面前出現(xiàn)任何差池。

    寧時亭追著顧聽霜的方向而去。

    第75章

    顧聽霜現(xiàn)在感覺自己——或者說，小狼的身體，已經(jīng)快到了強弩之末。

    雪妖的速度是他見過的最快的，即使是靈山白狼，也要用盡全力才能從這樣的追捕中尋到一線生機，這種透支體力的速度遠遠超過了顧聽霜的計劃。小狼自己本身也遠沒有到成年狼的年齡，骨骼沒有發(fā)育健全，修為靈能也沒有提升，故而到現(xiàn)在也只能是死撐著。

    小狼也感受到了這個軀體的危險，在腦內(nèi)表示這個身體可以任由王使用，它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為了狼群犧牲的準備，但是顧聽霜駁斥了它的這種想法。

    事發(fā)突然，他沒有實現(xiàn)命令狼群進行準備，現(xiàn)在只能單打獨斗。

    他在靈識中命令小狼道：“等一會兒腳下會裂開一條縫隙，跳下去躲著，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出來?！?/br>
    小狼趕緊答應(yīng)。

    顧聽霜cao縱小狼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