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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 第125節(jié)

    “靈山白狼,重情重義,主人一死,不吃不喝?!鼻責袅⒃谏筋^,聲音里有幾分玩味,“寧公子說的果真不錯?!?/br>
    風雪中,大軍已經退去了,只留下峽谷深處一頂簡陋的帳篷,里邊留著兩三個士兵值守,廚子生火,火上架著沸騰的湯汁,帳外是一列醫(yī)師,垂眉扶手,恭恭敬敬。

    秦燈沒有得到回應,但他也不在意,他撩開帳篷走入帳內,望著那人,低聲說:“但公子,吃喝還是要的,王爺知道你傷心,但既然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倒也不必把自己也搭進去。你這傷……”

    寧時亭坐在一邊,裹著大氅,雪白的狐裘中,擁著一張比雪更加蒼白的臉,鮫人的臉,漂亮得不似凡人,像是雪化作的精靈。

    只是這雪下,已經被鮮血染紅,凝結成血紅的碎晶。

    秦燈往峽谷中央看了一眼,又把視線收回來,“還是包扎一下吧,雖然是只小狼,但靈山白狼咬出來的傷口,可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br>
    長風中又送來一聲狼嚎,小狼七天不吃不喝,毛發(fā)嶙峋,但眼里金色的光芒越來越盛,屬于野獸的那種光芒越發(fā)兇悍:是絕對強烈的憤怒與狂野。

    顧聽霜死后,小狼直接跳起來狠狠地咬了寧時亭一口,雖然侍衛(wèi)趕來及時,一刀替寧時亭擋了下來,但寧時亭手臂仍然被咬穿了,當日血染紅了寧時亭半邊衣服。

    寧時亭也沒要人治,只簡單包扎了一下,隨后就靜靜地守在這峽谷口。

    七天時間,除了要確認顧聽霜的死,還有他們確認靈山群狼的動向。顧斐音并不清楚顧聽霜是否掌控了群狼,還是確實如寧時亭所說,顧聽霜身邊,確實只有這么一只小狼。

    不論是什么情況,他們都已經將這種可能性封死。

    第七天時間,小狼已經虛弱無力,無法再攻擊人,但他們還是派了人前去查看。

    面對來人,小狼抬起頭,尾巴豎起,齜牙咧嘴,跟著就被重重地踹了一腳,踩在地上,只能發(fā)出激動的、尖銳的嚎叫。

    “開棺!”

    士兵們把小狼團團圍住,寧時亭起身跟上,他聲音非常輕,像是沒力氣似的,還有些沙?。骸安灰獋∪桥`山白狼族群,不是開玩笑的!”

    “七天了都沒有白狼出現(xiàn),這小狼多半也活不長?!蹦切┦勘炖锉г怪?,但到底忌憚著他的命令,只是把小狼捆了起來,隨后一群人抬起棺木,跳下去驗尸。

    顧聽霜靜靜地躺在那里,面色蒼冷發(fā)青,整個人比冰還涼。

    確實是一點氣息都沒有了,沒有脈搏,沒有溫度,沒有心跳。

    棺木中鋪放著花朵與草藥,一開棺,不僅沒有腐臭氣息,反而香氣逼人。

    “死透了?!鼻責粢沧哌^來,低頭看了一眼,確認了眼前的人的確是一具尸體了,他指揮人蓋上棺木,轉頭對寧時亭行了個禮,“公子的確利落,這下王爺對您,可以說是再無防備了?!?/br>
    “多謝?!睂帟r亭說,他平靜地說,“你們要我表忠心,我做到了,折一個顧聽霜,不是白折的,他現(xiàn)在人在哪里,我要找他要個名分。”

    “名分自然有?!鼻責舴浅I系溃麎旱吐曇粽f,“王爺現(xiàn)在……非??粗啬?。那可是按照王妃的待遇??!”

    身邊的小狼突然暴起,大吼一聲,又被眾多侍衛(wèi)攔網拉了回去,給了幾棍子,小狼嘴里滲著血,張開不滿獠牙的嘴時,呼哧呼哧地噴出血沫來,那雙金色的狼眼讓人簡直色變。上古神獸之兇悍,令人膽寒。

    那是恨不得把寧時亭生吞活剝的眼神,它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做,朝夕相處的魚,可以殺死他們的王。

    寧時亭看了它一眼,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鮫人微青的眼瞳泛著冷意。

    令人心涼。

    “不過話又說回來,靈均王府那邊如何動作,也難說了。這么看,您這邊算不算背叛舊主呢?”秦燈問道。

    “對靈均王府封鎖消息,數(shù)月后稱暴病就好?!睂帟r亭滿目冷色:“大人說笑了。我的主子,向來只有一個?!?/br>
    *

    二十日后。

    大軍和人馬都撤去了,只有少數(shù)幾個兵士被留下來收拾東西,打掃風雪。

    近日晴王練兵密集,這些兵士練得也苦,邊關風雪嚴寒,他們圍著篝火烤火,有些小心思的人就轉頭望峽谷口看一眼,去往那棺材邊的白狼。

    “靈山白狼要多久死?”那個士兵說著,咽了咽口水,“吃一塊狼rou,不知道是否得以登仙?反正小王爺也死透了,等開春了,尸骨估計都要爛了,這匹狼沒人要,我們可以帶走吧?”

    “你省省吧,放在那里,不吃不喝,它化用天地靈氣,估計都還能再撐個十天半個月,我們守在這里,一時間也殺不死它,快走!別琢磨了,靈山白狼的詛咒你還沒聽過嗎?”

    另一個人說著,剛說完,他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仿佛身后有悄無聲息的注視,凝結在他的后背上。那是純粹的、野獸的、端詳獵物的眼神,多年征戰(zhàn)的直覺讓他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

    但沒有別的東西,回應他的只有漫天大雪。

    他打了一個寒戰(zhàn),聲音也跟著抖了起來,催促道:“快走快走,靈山白狼的詛咒說不定是真的!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很快收好了帳篷,給馬換上新的蹄鐵,隨后快速地離去了。

    燈也滅了,黑暗在荒原上沉降,大雪呼嘯,看不見一點光芒。這片土地之上,甚至沒有星星。

    一片黑暗。

    但一雙雙金黃色的眼睛,忽而在黑暗中睜開,它們原本潛伏在黑暗中,與黑夜幾乎融為一體,但它們現(xiàn)在如同涌出的流水般,在風雪中疾行出現(xiàn),圍在了峽谷中央。

    小狼那雙琥珀色的、鎏金般的眼睛,也忽而睜開了。

    是白狼,數(shù)不清的白狼,靈山白狼。它們蟄伏了整整七天,此刻才顯出蹤影。

    小狼因為疼痛而低吼著,它身邊的大狼們幫它撕碎了鐵網,嘶吼著拔起穿過它的皮rou、釘死在地面的長矛,終于讓它從桎梏里解脫了出來。

    群狼圍著棺材,緩緩移動著,走動著,如果有任何人忽而闖入,立刻會被眼前的景象活活嚇死——一整個山的靈山白狼,它們都豎起耳朵和毛發(fā),警惕而兇悍,像棺木中逼近。

    天地仿佛安靜了下來,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它們靜靜地注視著棺木,忽而,一直手猛然抓住了棺木的邊緣。

    一個人踉蹌著從棺木中爬了起來,月色照著他的臉頰,赫然就是已經“死了”一個多月的顧聽霜。

    小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狼群也是一陣驚詫,但緊跟著,狂喜席卷了狼群,之前的蒼涼一掃而空,連漫天落雪,似乎都多了一種灼熱的氣息。

    顧聽霜氣息仍然封死,他站不住,如今也無法憑借臂力站起來——鮫毒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麻痹了他的軀體,但他仍然活著。

    他張開嘴,吐出一塊東西。

    月光下,能看出這是一片很薄的、樹皮一樣的東西,但他從口中拿出時,那股隱秘的幽香忽而變得更加濃烈起來,香風陣陣,無盡蔓延,香氣所過之處,冰雪隱有消融之勢,因為有草木的種子,隱約要突破凍土,發(fā)芽生長。

    “都夷香?!彼瓜卵郏蛄恐@從未見過的東西,“摻了五味返魂香?!?/br>
    這就是寧時亭吻他時,渡入他嘴中的東西。

    四大神香中,返魂香,九死帳中香,震檀卻死香,都夷神香。

    返魂香與震檀卻死香為同源,寧時亭早已研制出來,顧聽霜知道,返魂香之后,他就一直在研究這個都夷神香。

    人聞之不傷、不滅、不死、不耗。所以他才能在這幽寂空棺內,沉眠整整一個月。

    “寧時亭,不愧是你。”顧聽霜捏著這味千年來的奇珍,眼中涌上冷靜的怒意,“很好,算計了一切,算計了他對你的提防,為了保我而拋下我。”

    “這是你拋下我的第二次?!?/br>
    第141章

    冬洲風雪獵獵。

    練兵場人馬呼喝,人、馬呼出的白汽在空中飄散,凍得死人的天氣。

    晨星尚明,連最堅毅的戰(zhàn)士都不免被這料峭嚴寒消磨心智,可一片沉水般的寒涼與寂靜中,有人揮鞭而出,馬蹄幾乎凍成冰,馬上的人也比冰雪更加蒼白冰冷。

    “寧大人,今日風雪重,多愛惜身體。不如打道回府吧。”

    風雪中無人回話,只有單薄瘦弱的影子遠去了,脊背伶仃卻挺直。

    他與他平常給人印象里的狀態(tài)不一樣——一身輕騎獵裝,最能御寒的,不過是一襲輕薄的斗篷,那斗篷深藍色,是深海里鮫絲的顏色,素藍,卻無比動人心魂,風一樣地掠走了。

    秦燈裹著湯婆子,掀開馬車轎子,他口吻關心,自己卻沒有半分要下車幫忙的意思。

    他冷得長嘆一聲:“從前我以為晴王殿下到底是舍不得北海鮫人的皮相,才給他承諾那么多?!?/br>
    “大人以為呢?”他身邊的家臣低聲問道,等待著他的回答。

    “現(xiàn)在嘛……他倒是有點意思?!鼻責敉诿C4笱┲邢У哪莻€藍點,“倒是有種說不出的風骨。夠勁兒?!?/br>
    “今日寧大人是去巡場么?”家臣問道,“這地方有什么好巡的,晴王駐地外的冬洲散兵,有一個是一個,都是散骨頭?!?/br>
    “誰知道呢。這位可是要當王妃了。”秦燈像是有些唏噓,“勾引繼子又殺之……失寵于王爺又復寵,他十五歲前可是隨王爺在軍中歷練的,看慣了他平常弱不禁風的派頭,倒是難想起來這是個狠角色。”

    一片默然。

    冬洲這些天發(fā)生的事情,他們這些人都無從探查,但是多少都能聽見一些風言風語。

    比如說靈均王殿下肯定是死了,而且是被寧時亭以某種手法騙著去殺了,西洲封地中靈均王府的全部人馬悉數(shù)遣散,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都送去了百里府內。

    而晴王所忌憚的靈均王殿下已成氣候之事——似乎也就此證實了,也只是又一樁猜疑罷了。靈山白狼不存在,靈均王有意反了晴王這件事應該也是不存在的。

    死了一個殘廢的人,換來一次試探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損失任何東西。

    皆大歡喜,不是嗎?

    只有寧時亭除外。

    他總是在沉默,雪白的睫毛低垂著,藏著眼下一泓星星,顯得有些柔美和脆弱。

    他們總是在擔心這個人還會做出點什么行動來破壞現(xiàn)有的一切局面,但是這樣的推測也都沒有實現(xiàn)。

    寧時亭本來就不太愛說話,他沉默著恢復了精神,養(yǎng)好了被狼咬出的傷口,隨后一切如常。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他十五歲之前的時候,晴王寵愛他、倚重他,而他眼里沒有任何其他人,只有晴王的命令和自己眼下想做的事。

    “大人,回吧?!?/br>
    身邊的隨從已經第三次請命了,他極力在大雪中跟上寧時亭的馬,只是風霜逼人,刀子似的削過去,他跟不上,寧時亭反而信馬由韁,一刀挑開軍帳大門。

    練兵的時辰,連駐地領官都沒有起,帷幕在長刀刀風下劈成兩半,冷風卷著呼呼大雪破空而入,里邊的人都驚跳起來。

    “怎么了!”

    “什么人!”

    領官抬起眼,卷起被子往后縮,一抬頭之間,他之望見門口策馬離去的人——一雙青色的眼,美得有些妖異邪性。

    只是一剎那就消失了,還以為是在做夢。

    晃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雪變成了妖精。

    *

    “冬洲守地駐軍,久日不練,懶散成性,城防無護,居民無安,北?;臎觯寤⒁暋F(xiàn)請冬洲守軍總領之職,自去晴王正左使、冬洲駐軍屬一品臣之職。請求晴王準許,轉陛下恩準?!?/br>
    大帳內,顧斐音接過外邊遞來的紙張,大帳內溫暖如春,只有這紙箋還帶著風雪的涼意。

    和答復其他的請書不同,他停下來思索了片刻。隨后問道:“他這幾天如何?”

    他安插在寧時亭身邊的眼線低聲說:“傷像是已經好了,也不愿總是躺著,今日晨起去巡了冬洲駐地所有軍士,望見軍風不整,軍紀不嚴,說是想替王爺整兵,也是大功一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