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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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并不是良藥,而是會成癮的毒。 謝玟松開手,轉(zhuǎn)過頭看向遠(yuǎn)處覆雪的樓宇,神情不變地道:既然是路過,什么時候走? 就就待兩天。 兩天? 太久了嗎?蕭玄謙看著他問,如果你受不了的話,我 好。謝玟點了點頭,南疆氣候多變,你出門在外,不比宮中萬事齊備,不該再受傷了。 蕭玄謙凝視著他,在這一刻忽然真實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不會對老師有什么太多的好處,只會對他造成傷害、痛苦,和折磨,如果有得選的話,他也不想讓會傷害老師的那一面存在。 謝玟沒有跟他對視,反而是有意避開了對方的目光,他的手從大氅里伸出來,動作輕巧靈敏地將蕭玄謙腰間的匕首抽了下來,金錯刀收在鞘里,謝玟單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拔出,開刃的寒光瞬息間閃過臉龐。 蕭玄謙的呼吸頓時一緊,很怕謝玟把玩這種危險之物,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人。 謝玟卻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鞘中,沒有還給他,而是開口道:我替你收著,等你南巡回來,路過此地,可找我來拿。你要是不自殘便活不下去,就死在外面吧,我替你收尸。 他的話停了停,這是我給你的約束。如果你沒有活著回來,今日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只有放棄疼痛帶來的安慰,才能再見到我。 老師 謝玟卻不回應(yīng),他轉(zhuǎn)過身便要離去,在轉(zhuǎn)身之刻忽地被拉住了袖子,小皇帝的聲音發(fā)啞,很是艱澀:老師過得好嗎?沒有我會更好么。 謝玟抬頭望了一眼云端,四周的飄雪仍在繼續(xù),好像永遠(yuǎn)也下不到盡頭。 你覺得呢。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輕輕地將對方抓住衣袖的手拂落,對方卻好像沒辦法接受這么多的抵觸,下意識地轉(zhuǎn)過手腕按住了謝玟的小臂,兩人的距離頃刻縮短了一大截。 不要有別人好不好?蕭玄謙語調(diào)急促,你也不要再害怕我,我會變正常的,我會好起來的懷玉,我會做到的。 小皇帝熟悉的氣息環(huán)繞過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忌憚,謝玟蹙了一下眉,還未答復(fù)之時,對方扣著他手臂的指節(jié)就緩緩地松懈下來,垂落下去,蕭玄謙的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后目光再次壓低,不再索求承諾、尋覓安慰,而是低聲道:你別皺眉,我我會回去的,明天能來見你嗎? 明天我有事。 那 雪停了再來吧。 謝玟順著長廊走向青玉樓,這截路不遠(yuǎn)不近,一眼望過去,似乎就能望到路的結(jié)尾。 那把金錯刀就放在了桌案上,謝玟摩挲著上面細(xì)致的紋路和雕刻,視線不知不覺地失去了落點,有些走神地?fù)軇又队竦奈毡?/br> 天色已晚,旁邊忽地架起火燭,燭光柔柔地披落過來。謝玟思緒回轉(zhuǎn),轉(zhuǎn)頭看著靠在小案旁的童童,女孩一邊熟練地調(diào)整燈臺位置,一邊咔吱咔吱地啃桃子,啃到一半才開口道:你這一天心神不寧的,小皇帝不是走了嗎? 主角一走,童童立刻又翹起尾巴,她看著玉獅子趴在書架上,還把謝玟的書推掉了,一點兒阻攔的意思都沒有,而是懶洋洋地道:你不知道今天給我嚇成什么樣,媽耶,蕭玄謙怎么這么嚇人啊,這一身的反派氣質(zhì),我一看見他,就想到他原著里最后把親兄弟的皮給扒了太可怕了,對了,你怎么把這刀拿回來了,他送你的? 謝玟抽出一條干凈的帕子給她擦擦嘴角:我搶的。 噗咳咳咳呃咳咳童童接過手帕捂住嘴,一下子嗆得厲害,她瞪大眼睛看著謝玟,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湊過來半天才道,搶的? 代為保管。謝玟道。 噢他讓你保管這刀干嘛呀。童童百思不得其解,你說這次不會有事吧?這次這么大的刺激,連女兒都弄出來了,小皇帝沒掐死我就已經(jīng)很意外了他居然還把你這么輕飄飄地放回來了,就走了? 你好像很期待發(fā)生什么。謝玟幽幽地道。 嗐,沒有啊,我就是覺得不可思議。童童坐上桌子,她跟玉獅子一樣不守規(guī)矩。這張小案離地只有一尺半,下方是竹席、暖爐,對面則是一道緊閉的窗,我的親爹,什么時候告訴他真相啊,還是說,你根本不打算告訴他?不過你說了估計他也不會信,還不如就這樣呢。 再等等吧。謝玟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話。 噢童童點了點頭,然后透過窗紗定神觀察了一下,隨口道,還在下雪呢,快要一天一夜了。樓門口的雪都積了那么厚。 嗯。 謝玟低下頭,重新翻看手里的賬本,但卻又不由自主地摩挲著那把匕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現(xiàn)出對方身上的舊傷,他耐著性子看了一炷香的時辰,最后終于甩腕將賬本扔在案上,負(fù)手起身,在屋里來回走了兩遍,半晌才定住,閉上眼低頭呼出氣息,才將過多、過于雜亂的思緒清理干凈。 怎么了?快要待在燭光下昏睡過去的童童被他驚醒,桌角上剩了一半兒的桃子都跟著打轉(zhuǎn)。 沒什么。謝玟抬手覆蓋住上半張臉,慢慢地道,恨鐵不成鋼,不想去收尸,還有就是他變化有點太大了,我一時想不通。 什么什么鐵什么剛,什么收尸。童童沒跟著他,自然不清楚他倆之間的情景,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哎呀?jīng)]事的,要心平氣和,要快樂開朗,不要擔(dān)心焦慮,小皇帝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行了爹,快睡覺了。 系統(tǒng)叫他爹都要叫習(xí)慣了。謝玟俯下身給童童解開頭繩,隨手系在了手腕上,然后抱著小女孩兒洗漱換衣服,一頓cao作流暢至極,等打更人的聲音響過之后,窗邊的燭火也恰好熄滅,謝童舒舒服服地窩進(jìn)她爹親懷里,困得睜不開眼地道:晚安 謝玟隨手掖了一下被角,輕聲道:晚安。 紅瓦香樓徹夜通明,只有那件古舊的小樓燈火已熄,漫天飄雪,月光銀亮如冰。 在牡丹館的對面之處,在一眼能望到青玉樓的地方。敞開的窗子不斷地灌注著呼嘯冷風(fēng),屋里燒著的炭火、銅爐,在這樣寒風(fēng)的侵襲下,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郭謹(jǐn)為陛下加衣,但再保暖的外袍,倘若他渾身都沒有溫度,其實也無濟(jì)于事罷了。郭謹(jǐn)嘆了口氣,拱手道:已經(jīng)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我睡不著的。蕭玄謙道,再等一等。 謝大人已經(jīng)睡了。那棟樓上的燈火已滅。 我知道他低聲道。 那您要等什么呢?郭謹(jǐn)知道這句話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宮時,他決計不會問出來,也不會質(zhì)疑陛下的決定,但此刻尋訪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難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間。 郭謹(jǐn)不認(rèn)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繼續(xù)道:恕老奴直言,謝大人收走那把刀,并不是對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這些年總是陷入困頓煎熬的局面,按理來說,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輕易便可得。但帝師大人不在此列,他會對流浪無依的弱小之人菩薩低眉,卻不會對權(quán)力地位忌憚畏懼,謝大人拿回金錯刀,是愛憐陛下。 愛憐蕭玄謙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軟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師身邊,在您和謝大人的事情里,陛下須得放下您所擁有一切只有謝大人起了惻隱垂愛之心,才容易勾起舊日的情。 蕭玄謙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夜色。 夜色茫茫,像是將一切秘密藏進(jìn)了黑暗之中。在最深最沉濃處,那盞一直讓他牽掛、讓他無法安眠的燈燭也熄滅了,皎皎月光映在飛雪之上,靜夜漫長、雪色蜿蜒,仿佛再苦苦等待,也沒有結(jié)果。 老奴妄議此事,請陛下責(zé)罰。郭謹(jǐn)?shù)褪椎馈?/br> 然而蕭玄謙只是揮了下手,沒有責(zé)罰怪罪的意思。他轉(zhuǎn)而問道:老師有女兒這件事,你去查一查。 您的意思是 五年前,老師出京辦的幾次案子里,都遇到過誰,到底是什么人跟他蕭玄謙說不出那幾個字來,越過這個形容,繼續(xù)道,是死是活都要查清楚,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朕寢食難安。 是。 還有暗衛(wèi)十一,他蕭玄謙話語一頓,謝童的事,他是聽老師的囑托,才不回稟的么? 郭謹(jǐn)立刻道:暗衛(wèi)只聽從陛下一人。此舉等同叛變,按例應(yīng)當(dāng) 不必,蕭玄謙道,若他是聽老師的囑托,才沒有回稟我,這不是叛變。 郭謹(jǐn)遲疑地看著他。 懷玉這十年都很辛苦,我從前看不上勾欄瓦舍、秦樓楚館,覺得那里玷污了我的懷玉,但此時想來,十年前老師收我為弟子時,我那群各懷鬼胎的兄弟姐妹們,恐怕也在心里覺得是我玷污了先生。不僅如此,我的存在還玷污了他們。 陛下 蕭玄謙低笑一聲,他道:就算老師再怎么教我,再怎么讓我博愛天下,我也無從做起。我只能有他一個人。 郭謹(jǐn)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只得垂首嘆息:陛下是要等帝師回心轉(zhuǎn)意嗎? 蕭玄謙沉默了許久,回心轉(zhuǎn)意這四個字有些太遙遠(yuǎn)了,他好像還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摸得到一點邊際,就像老師從回廊離開的那條路,明明那么短、一眼望到盡頭,可是他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有追上去的資格? 飄雪吹落到手背上,融化成洇濕的水痕。 我只是要等雪停。他道。 第36章 麻煩 謝玟對于蕭九的到來,其實是有所預(yù)料的。 從他離開紫薇宮的那一天起,就不曾相信蕭玄謙已經(jīng)選擇放棄。按照小皇帝的性格,他能忍受一個月的分別,已是非常痛苦、非常壓抑本性之事了。他想擁有和得到的,皆不能脫出掌控。 他常常覺得蕭九有時候很有野獸動物的習(xí)性,記吃不記打,只知道從掠奪中嘗到的甜頭,卻還沒意識到肆意妄為帶來的苦但他前日的會面,跟以前很不一樣。 謝童這個身份的存在,對于蕭玄謙來說,可以說是眼中釘rou中刺,就算小皇帝發(fā)瘋再把他關(guān)回紫薇宮里,也不是不可能,但蕭九是用什么理由說服自己的? 謝玟昨夜思考很久,并未想通。他拿出常備的傷藥,將窗戶緊閉,童童去跟小姑娘們玩雪了,小樓里只有他一人。 剛剛收拾房屋,將舊物箱木放置到閣樓夾層里時,一時松懈被砸到了,就如同當(dāng)日暗衛(wèi)十一所說的,帝師大人運籌帷幄、掌中翻云覆雨,不會做粗務(wù)雜事。 帝師大人等于加了滿點的心智,只加了一點體力,不然也不會讓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攬進(jìn)懷里,隨意地橫抱起來帶進(jìn)馬車。他也沒想到這點雜務(wù)自己也做不好,不一留神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他解開外袍,肩膀和后頸下方剛剛擦傷了,此刻泛著火熱的痛感,但這點疼痛對于謝玟來說,還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圍內(nèi)。 外衫褪下,柔柔地落地,里面的衣衫雪白單薄,覆蓋著這具身軀。謝玟伸手解開衣扣,露出擦傷的地方,隨后心靜如水地拆開藥盒,他剛剛打開木盒,就聽到腳步聲踩在樓板上。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童童上樓,旋即忽地又想起小皇帝停留在洛都,這遲疑的瞬間,急促的腳步聲已經(jīng)近在眼前,謝玟單手?jǐn)n起衣衫,隔著一層屏風(fēng)看著那道身影蕭玄謙扣了扣門框,全當(dāng)是敲過了,隨后就走近過來,身影離屏風(fēng)越來越近。 窗外飄雪已停,小皇帝看著他關(guān)窗,一見不到他影影綽綽的身影,他頓時心如火燒,難以壓抑,當(dāng)即前往登門,然而真的到了他面前,忽而又忍住焦急,生出一股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地徘徊猶豫。 老師他喚了一聲,聞到里面藥膏的味道,眉心一跳,再也無法假作矜持,越過屏風(fēng),抬眸就見到謝玟正從容地?fù)炱鹇涞氐耐庖?,低頭重新穿戴上。 桌面上攤開著藥盒,治愈外傷的藥膏散發(fā)著濃郁的甘澀氣息。蕭玄謙一下子喉間卡住了,半晌才道:哪里受傷了,磕碰到哪兒了。 他走過來時,發(fā)間還帶著霜雪微化的輕微涼意。謝玟沒上好藥就被這小狼崽子打斷了,他總歸是有些記性,不愿意在一頭惡狼面前露出皮膚來,于是一手?jǐn)n好了領(lǐng)子,道:沒事,我一時疏忽,有點擦傷。 蕭玄謙見不得他受傷,就跟之前謝玟所說的同樣,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接回到身邊,看著他、照顧他,但卻又將這話狠狠鎖在喉嚨里他才顯出一點無害來,不能半途而廢。 蕭玄謙道:我打擾老師上藥了么?您不要怕我,我不會做什么的。 謝玟靜默地望著他,他也正疑惑對方最近展現(xiàn)在眼前的差距,探究審視地將目光掃過去,還沒開口細(xì)問,蕭玄謙便十分馴順地如實相告。 從老師離開之后,我的腦海里總有另一道聲音,他跟我一樣,但更溫馴。蕭玄謙似乎是斟酌過后才挑選了這樣一個詞匯,每當(dāng)我憤怒沖動、幾乎難以自控的時候,他都會擠進(jìn)我的腦子里,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做。我覺得自己快要被割裂成兩半,一半瘋狂地需要你,想要在你身上索取,想要得到你,另一半?yún)s純粹地期望著你能待我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指探過去,拿起打開的藥盒,然后稍微挑了一下謝玟肩膀上的衣衫,低語道:前日老師要看我的傷處,我也沒有推拒我們,公平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