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叮當(dāng)”作響，翻轉(zhuǎn)了四五次才堪堪在鶯兒身側(cè)停下來。

    端盆的小丫鬟被這一連串變故嚇得花容失色，鶯兒更是緩了半晌，才借著銅盆看了眼自個(gè)兒的狼狽模樣。

    摔得雖不重，但落得這般狼狽田地，她心中不忿，但到底不敢開罪沈還，將委屈生生壓下。

    沈還卻只是慢條斯理地起身，往這邊窗戶望了一眼，殷殷猝然受驚，后退一步，腰間卻已頂了一柄尖刀。

    “你還敢來？”邱平的聲音壓得低。

    她正欲解釋，邱平往里一看，發(fā)覺里頭閑雜人等頗多，低聲喝道：“別出聲?！?/br>
    身后之人巋然不動(dòng)，她亦不能妄動(dòng)，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屋內(nèi)。

    沈還卻好似沒有察覺到這邊的異樣，抬腳往外走去，吩咐道：“換間房?！?/br>
    鶯兒尚未起身，眼睜睜地看著沈還繞開她往外走，卻又在即將踏出房門時(shí)回頭，平靜地看向她，道：“府上還在非常時(shí)期，還請轉(zhuǎn)告薛夫人莫平白壞了規(guī)矩?！?/br>
    他沈還又不需要守孝，壞什么規(guī)矩？

    鶯兒臉色僵住，她自認(rèn)也算美貌，今日被薛晗派來討好此人，本以為當(dāng)手到擒來，況且前些時(shí)日送府里的戲倌兒過來唱戲，也不見他推拒，哪知今日她親自出馬卻被羞辱成這般，一時(shí)五味雜陳，失了言語。

    沈還負(fù)手而去，鶯兒平白受了一頓晦氣卻不能發(fā)作，扶著小丫鬟的手出來。

    上司做事不留余地，底下人卻不得不收拾殘局，邱平低嘆一口氣，低聲喝令殷殷不許鬧出動(dòng)靜，抬腳往門口走去。

    殷殷聽得他與鶯兒周旋了半盞茶功夫，鶯兒情緒散去，微微掩住濕透的身子，嗓音嬌脆：“敢問邱長隨，大人方才為何動(dòng)怒？”

    邱平微哂：“大人不喜聽?wèi)??！币娝媛兑苫?，好心解釋道，“戲班是留給兄弟們聽個(gè)響解解悶兒的，薛夫人若真止步于送個(gè)戲班子過來唱唱戲也沒什么，大人并非囿于虛禮之人，也體諒手底下的胥吏，自然不會(huì)推辭。只是……若像方才那般，存了心機(jī)要借機(jī)進(jìn)獻(xiàn)美色，”見鶯兒目光微亮，隨口逗她，“大人身居高位，自是見慣美人計(jì)的，若非絕色，恐不能入大人之眼。”

    鶯兒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順手將腕上玉鐲褪下來塞進(jìn)他手中：“叨擾邱長隨，敢問大人喜好？”

    瞧她這般狼狽還不急著回去，反倒在這里同他套話，邱平只覺好笑，將鐲子退還給她：“禮便用不著了。大人高興，我們底下人也松快，告訴姑娘沒什么大不了的，大人有三好……”聲音拖長，故弄玄虛，諢話張口就來，“好琴技，好細(xì)腰，好嚅嗓?！?/br>
    鶯兒道過謝離去，邱平注視著她走出院子，邊走邊將信將疑地嘀咕，沒忍住一笑，招手喚殷殷過來，跟隨沈還換到稍間外，聽屋內(nèi)水聲乍響，間或輕微的腳步聲，隔著支摘窗稟道：“有位故人夜游此地，大人可要見見？”

    屋內(nèi)靜寂，是以能聽到水聲嘩啦，以及隨即傳來的沈還的吩咐：“都出去?！?/br>
    待蔣府的小丫鬟們魚貫而出，消散在夜色中，邱平才將殷殷押過去，沈還原本正坐在窗下的紫檀木羅漢床上，邊翻閱書卷邊等著丫鬟重新備水，聽聞木拐拄地的聲音，懶散地一掀眼皮，嘴角含了絲淺淡的笑：“我道是哪位故人呢。”

    邱平正要稟明事情原委，忽聽沈還道：“你先回去。”

    邱平微愕，片刻便神色如常，行禮告退。

    待隔扇闔上，殷殷無路可退，只得扶著木拐拜下去，然而膝蓋剛屈，便聽沈還道：“站著回話便是?！?/br>
    殷殷抬眸看他一眼，沒有推辭，行完常禮便站直身子。

    “又想逃了？”沈還手中執(zhí)著卷書，懶散問道。

    “大人上次說過下不為例，奴不敢放肆?！币笠笾噶酥甘种心竟?，“況且如今蔣府守衛(wèi)森嚴(yán)，依奴眼下這副樣子，實(shí)在也無逃出生天的本事。只是姨母不慎走失，奴不得不四處尋人，驚擾大人實(shí)屬無奈，還望大人不要計(jì)較?！?/br>
    “尋人尋到我這里來？”手中書卷微微下移，沈還看過來。

    因在喪期，蔣府為她備的衣裳皆為雅淡之色，然而還是掩不住美人骨子里的明艷。

    “姨母聽說蔣府有延請外頭的徽班過來唱戲，又聽護(hù)院說致青園這片兒夜間鼓瑟吹笙的，猜想應(yīng)在此地……”她避過后話不談，只說，“因家中娘親病重，故姨母想來托人出府幫忙探望?！?/br>
    沈還頷首：“此處夜間確有戲臺(tái)，不過二鼓過半便散了?！?/br>
    此刻將近三鼓，殷殷心下?lián)鷳n，沒再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地問道：“敢問大人，奴的姨母可在此處？”

    竟敢這般詰問他，沈還失笑：“沒見過。不過倘若被誤認(rèn)作蔣府派來的探子，的確會(huì)被底下人扣下，待會(huì)兒幫你問問邱平?！?/br>
    因茯苓之事，薛晗若要往致青園派探子也不奇怪，而依沈還的脾氣，恐怕也不會(huì)容忍薛晗在他眼皮底下放肆，這話聽著不像唬人。

    此話一出，殷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忖半晌，正欲和他討價(jià)還價(jià)，但一抬頭，見他復(fù)又埋首書卷，登時(shí)噤聲。

    北窗之下，沈還穿著習(xí)武之人慣常的束身勁裝，外邊兒披一件厚薄適中的長袍，冷月灑下清輝，為他整個(gè)人添了一層更顯疏離的光暈。

    她久不出聲，倒不像他上回所見的那個(gè)處處和他討價(jià)還價(jià)的沒眼力的小戶女了。沈還抬眼看去，見她定在原處踟躕不前，目光在她幾近好全的臉頰上停留了一霎，哂道：“為摘一枝梅花摔得意識全無高燒不退，這假戲唱得還算不錯(cuò)，也勉強(qiáng)能算得上急中生智，怎這會(huì)子要求人卻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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