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嵐眼眶聚滿熱淚，稍顯幼嫩的手還?緊緊抓著被角。謝窈聽?罷，淡淡地、麻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閉眼一瞬，簌簌眼淚如水露泫泫，顆顆滴落在衣襟上。

    她沒想到他會如此剛烈。

    原以為他因?yàn)楦改傅乃篮薅玖肆菏遥朔肼?，是背叛故國為齊國效力，未想他竟以身為餌，誘殺齊國天子及這許多的大臣，以死報(bào)國，向天下人證明他的清白。

    而她，竟還?錯怪他。上一回見面，還?在與他爭吵不休。若早知那一面會是永別，她一定會問個清楚。至少，不是如今這般，帶著誤解與隔閡便天人永隔……

    春蕪侍立在側(cè)，無聲飲泣。眼角余光瞥見外頭伺候的侍女閃閃躲躲地站在簾后?、似有要事稟報(bào)。忙悄悄地走出去，問：“怎么了？院子里出什么事了嗎？”

    侍女露出拘謹(jǐn)?shù)纳裆?，吞吞吐吐的，?半天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方才關(guān)雎院里的人來報(bào)，湖里養(yǎng)著的那對雎鳩今下午無緣無故地就?死了一只，是雄鳥……王妃一向喜歡這鳥，所以她們?才來稟報(bào)的，但是不是報(bào)的不是時(shí)?候……”

    竟有此事！

    春蕪暗暗咋舌，思及陸衡之今日之死，眼角也不由涌出捧淚花子來，示意她出去。

    重又回到寢間，謝窈已從床榻上強(qiáng)支弱體地起?來了，眼中凝滿淚水，不顧小姑和侍女的勸阻起?身下床，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存放不常用之物的里間，從箱子里取出了那把塵封已久的古琴。

    她將?古琴放在琴案上，纖指顫抖著，伸手欲拂。許久未曾保養(yǎng)的琴弦卻?滯澀不通，良久也彈不成?曲子。

    卻?聽?一聲尖銳，琴弦陡然自弦軸上脫落，發(fā)?出一絲蒼然清透的哀鳴，在她指腹上劃出一條小小的口子，鮮血滴落于琴面上，綻開一朵艷麗的花。

    春蕪心里登時(shí)?咯噔的一聲，不知怎地，想起?了晉時(shí)?的一個典故：

    人琴俱亡。

    作者有話要說：　　emmm，死了的白月光才是白月光，青騅的好日子這下是真的到頭了

    陶淵明《閑情賦》：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

    愿在夜而為燭，照玉容于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愿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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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第 89 章

    斛律驍在宣光殿里與太?后商議后續(xù)一直商議到平旦時(shí)分, 謝窈等他到四更天便捱不住，趴在書案上便睡去了。等到斛律驍步入寢房，她已被侍女扶去了榻上, 已然安睡。

    屋中羅帷低垂, 熏香細(xì)細(xì)，她偃臥的身影在青色的床紗后影影綽綽, 即使是睡夢之中, 也是背對著他, 面朝里側(cè)。

    斛律驍洗漱上榻, 將人輕輕地轉(zhuǎn)過來, 她清面上猶有淚痕, 一雙春日橫波的眼此刻卻腫如?紅杏。

    他心疼地將她小腦袋埋入自己頸下，愛憐地吻她額頭。心間的那股惆悵卻沒能因這份親近而?減淡半分。

    陸衡之的死實(shí)在太?過壯烈, 連他亦是深受震撼，何?況是曾與他青梅竹馬、恩愛三年的她？為著他這一死, 她必然是將從前的那些齟齬與怨恨全部?拋之腦后了，記得?的只會是他好的那一面, 永遠(yuǎn)不能忘懷。

    重來一回, 他又?輸給那個?人了。

    心間亂得?仿佛游絲一縷一縷打成?了團(tuán), 正?沉思中，懷中的人忽地抽了抽鼻子?，嗓音嬌嬌細(xì)細(xì)的，在他懷中低低柔柔地嘟囔了一聲“陸郎”。他垂眸，她雙目緊閉，連眼睫亦是傷懷頹然搭著的模樣，顯是在睡夢里又?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陸郎。

    心底那股郁氣便徹底成?了個?死結(jié)，斛律驍溫?zé)岬恼茻o力地落在她夏衫輕薄的后背上, 麻木地安撫輕拍。但夢中的她抽泣聲卻一聲比一聲地大了起來，脊背皆在顫栗。突然間，含淚大呼：“陸郎！”陡然自榻上坐起。

    她臉上皆是淚，神魂卻似還留在夢里，發(fā)白的唇顫抖微張，珠淚簌簌如?紅雨。

    “做噩夢了？”斛律驍關(guān)懷問道。

    四目相?對，她黯然無光的眸子?里一瞬迸出?guntang的淚來，忽然抱住了他，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她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又?似只無形的手，拉扯著他的五臟肺腑硬生生撕扯，疼得?他近乎麻木。

    他素來很有自知之明，知曉她的眼淚不是為他而?流，盡管他亦是死里逃生出?來的，但她對他卻沒有一絲半毫的關(guān)心。又?終于意識到，她對陸衡之的感情?，遠(yuǎn)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深。為著這一死，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他了。

    這念頭令他恐懼，右手無措地輕撫著她后背，任她發(fā)泄。一面在心里說服自己，活人怎可能和死人爭呢，如?今人才剛死，如?此傷心也是情?理?之中，未曾因陸衡之的死懷疑到他的頭上，才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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