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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少女的體溫。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就是想問一句，如果你喜歡女生，那個人，有沒有可能是我？

    蔣夢說完，昏暗中寂靜無聲，像是一只蠟燭驟然熄滅。

    沉默成了圍繞她倆的一陣風(fēng)，風(fēng)聲是鄧川沒有出口的一聲嘆息。

    鄧川伸手扶住蔣夢顫抖的肩，幫她擦眼淚。

    蔣夢，我不能給你承諾。她的聲音依然溫柔，像杯溫度適中的水，溫水煮青蛙，青蛙本該毫無知覺地在幸福中溺亡。蔣夢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為什么？

    鄧川說：你比我更明白為什么。

    昏暗中，徐薇靜靜地聽著。聽到鄧川最后一句話，她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只忍不住揚了一下眉毛。旋即不動聲色地轉(zhuǎn)身走開了。

    徐薇回到辦公室，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

    喝著水，她忽然想起鄧川前任班主任江茜的話：她的心思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些，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氣：這位小朋友何止清楚，她簡直清醒過頭。

    她的心里存著太多，又太少的東西。種類太多，容量太少。見的太少，卻已經(jīng)懂得太多。她還尚青春，還沒有成年，還有很多沒有體驗過的快樂和生活，還有很多種可能性。而她也并非一無所有，她有最蓬勃的生命力和沸騰的血。她本該熱熱鬧鬧地飛馳在路上。

    許多人都是失去之后，才恍然自己先前擁有過什么。徐薇也是如此。

    她從讀書開始一路便順風(fēng)順水，順著流程，成為一個再標準不過的大人。大人的世界里魚龍混雜，有太多事，太多話，讓人變得很沉很沉，泥足深陷，便難以抽身。

    這些日子她看著鄧川，她過得按部就班，冷靜克制，多像當初的自己。

    可是鄧川像她，卻又不像她。她自會有她的鮮活明亮，堅定純粹。她看著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恍惚。她們會走在截然不同的兩條路上。每每思慮至此，徐薇都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這樣一個奔跑在路上的少年，本不該會說出那樣理智到堪稱殘忍的話。

    鄧川跟徐薇想象中又不一樣了。

    但這也很有意思。

    很通透，很特別。

    比起尋常普通的少年，忽然有了些區(qū)別。

    第4章

    徐薇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上課鈴已經(jīng)打過一遍。她估摸著鄧川和蔣夢已經(jīng)談完，才起身往教室走。

    教室里早已安靜下來。學(xué)生們認真地俯首在桌面。蔣夢和鄧川坐在位子上。蔣夢看上去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眼圈有點紅，

    鄧川倒是還是很鎮(zhèn)定的模樣，兩個人對著一張卷子說著些什么，氣氛看起來還挺融洽。

    徐薇在門口站著，何盈看見她便站起身走過去，小聲說：老師，我想申請換宿舍。

    她有些驚訝，但沒有多問，只點點頭，用目光示意何盈跟她去教室外面說話。

    兩個人在走廊面對面站著，徐薇問她：怎么了，開學(xué)已經(jīng)一個月了，為什么突然想換宿舍呢？

    何盈張張嘴，有些委屈：我感覺我跟宿舍的人相處不來。已經(jīng)影響到我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了。

    徐薇很有耐心：她們跟你有什么無法調(diào)節(jié)的矛盾嗎？

    我們本來關(guān)系還好?？墒遣恢罏槭裁?，她們最近忽然不理我了，還傳紙條說我。在宿舍，只要我一說話，她們就安靜了，本來當同桌我就已經(jīng)壓力很大了，再加上宿舍。我覺得好壓抑，每天在宿舍都不開心。而且......

    她的宿友貝青青是她的同桌，徐薇頷首，示意她說下去。

    她們每天晚上熄燈之后還要說話，還要開臺燈學(xué)習(xí)，我睡眠本來就不好，現(xiàn)在更睡不好覺了。我跟她們提過，她們沒理我，還在背后偷偷說我事多......何盈說完，咬唇看著她：老師，我能換宿舍嗎？

    徐薇知道，對于學(xué)校安排來說，換宿舍非常麻煩。宿舍是以班級為單位劃分的。要換宿舍，首先沒辦法保證有合適的空床位的宿舍，其次，換了宿舍之后，也沒辦法保證這位學(xué)生沒有新的矛盾，新的宿舍一旦跨班級出現(xiàn)矛盾便更難調(diào)節(jié)，如此下去，是一個越演越烈的惡性循環(huán)。所以，對于學(xué)生這樣的訴求，徐薇的選擇是先調(diào)節(jié)源頭矛盾。

    你們這樣持續(xù)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

    你去讓貝青青現(xiàn)在出來吧，我們到辦公室去。

    好。

    何盈回去叫貝青青，徐薇望著夜空發(fā)怔，疲憊地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兩個小姑娘走到她面前，兩個人都低著頭，蔫得像脫了水的豆芽菜。徐薇有些無奈地攬著她們的肩以示安撫，走吧。

    三個人穿過走廊，周圍靜悄悄的，只能偶爾望見出來背書的學(xué)生自帶的臺燈的光。

    到了辦公室，徐薇讓她們搬凳子坐下，自己給她兩倒了兩杯水，她把水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下，望著貝青青道：何盈已經(jīng)把她的想法跟我說了，你也說說你的想法。

    她的語氣柔和，聽上去沒什么偏向性。

    貝青青卻略微不服氣：老師，我沒什么好說的。

    徐薇沒說話，看一眼何盈，何盈低著頭，看桌上那杯水。氣氛一時僵住。

    貝青青張張口，似乎又覺得這樣說不太好，補充：每個人的生活習(xí)慣本來就不一樣。她覺得我們住在一起不合適，那老師你就給她換宿舍吧。

    徐薇頭疼：你們跟誰交朋友，是你們的自由，老師沒辦法干涉。她略微轉(zhuǎn)移了話頭：但是聽何盈說你們宿舍熄燈了之后還開臺燈學(xué)習(xí)，有這回事嗎？

    貝青青提高音量：就一次。而且她說完之后我就把燈關(guān)了，前后沒超過五分鐘。

    何盈抬起頭：那你們平時熄燈之后還一直說話，吵得我睡不了覺。

    貝青青更生氣：以前數(shù)你說得最多，怎么現(xiàn)在就睡不了覺了？

    誰讓你不理我？我哪里惹到你了？

    我不想理你，我們不適合做朋友。

    那就這樣唄。

    兩雙眼睛一齊盯著徐薇：老師，還是換宿舍吧。

    徐薇這才算是看明白了一些，老神在在地喝著水：既然你們要求這么堅決，也不跟我說明清楚情況，我也沒辦法。只是換宿舍的事情，不是班主任說了算。我只能幫你們向?qū)W校申請。到時候，你們可以把矛盾向?qū)W校說。

    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們，按你們現(xiàn)在提供的信息，學(xué)校方面是不可能同意換宿舍的。

    兩根豆芽菜又蔫了。何盈扭過頭，沉默。

    看氣氛有些僵持，徐薇站起身：好了，先回去學(xué)習(xí)吧。你們的要求我收到了。又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貝青青：今天晚上熄燈之后就不要講話了啊。早點睡，養(yǎng)精蓄銳。

    貝青青看上去還想說什么，張張口，還是沒說，小聲應(yīng)：嗯。

    送走兩個學(xué)生。徐薇坐下來，揉了揉太陽xue。

    她把草稿本翻到空白一頁，畫了兩個圓，代表這兩位主人公。兩人看起來是之前關(guān)系不錯，她又把兩個圓連起來，由這條連接線另外引申出一條線，備注：破裂原因。

    原因待定。

    和現(xiàn)任同桌的破裂原因不確定，只能從當事人身上出發(fā)，矛盾往往來自于人的性格。徐薇剛剛接手這個班，尚不清楚班上同學(xué)的具體性格，她在何盈的圓上又畫出一條線，向誰了解她最好呢？最好的朋友或許知道些什么，但具有偏頗性，不具備太大的參考價值。

    思考了一會兒，她在線上備注，前同桌提供信息。

    何盈的前同桌是誰？

    徐薇不清楚，她現(xiàn)在辦公桌以前是江茜的。江茜產(chǎn)假休得急。徐薇接手之后，也還沒來得及整理她的資料。沒準抽屜里會有一些線索。她在抽屜里翻找一陣，還真讓她翻出了上學(xué)期一班的座次表。所幸，何盈上學(xué)期也還是一班的。

    目光在薄薄的紙張上瀏覽片刻。她有些意外地睜大眼睛。

    是鄧川啊。

    正想著，下課鈴響了，徐薇把草稿紙和座次表收起來，站起身往教室方向走。

    她再次經(jīng)過那段昏暗的走廊，有意留心。但這次不見寂靜，也沒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往來的同學(xué)在身側(cè)走過，有的還會偷偷打量她。

    青春動人的赤誠目光。

    加以青春赤|裸的竊竊私語：

    這個老師好漂亮啊。

    腿也太長了吧。

    美女我太可以了！

    噓噓噓，你小聲點，她走過來了......

    徐薇有些好笑，不見惱怒，反倒覺得他們很可愛。

    她面上淡淡，瞥過說話人的臉孔，旋即又移開，看她們有些失措的表情，唇角微翹。

    轉(zhuǎn)眼便到了教室。飲水機前，徐薇叫住余曉，讓她去把鄧川叫出來。

    她倚在走廊的欄桿，無意識地望著夜空，天邊正掛一輪好圓好亮的月亮。

    鄧川很快站到她的面前，身姿挺拔，目光澄澈：老師。

    徐薇確認：你之前的同桌是何盈嗎？

    是。我是她上學(xué)期的同桌。

    徐薇開門見山：方便跟我說說，你們之前的事兒嗎？

    看得出來，鄧川有些詫異，但還是應(yīng)下：可以的，老師。

    鄧川比她個頭高些，她站得太直，有些壓迫感。徐薇一邊不動聲色地朝后退了半步，一邊示意她開始。

    我們當過一學(xué)期的同桌，座位表剛剛出來的時候，就有很多人跟我說她人有點奇怪，同情我，說跟她當同桌很倒霉。鄧川很坦誠，但等到我們一開始當同桌，我發(fā)現(xiàn)也還好，她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只是有時候，她的情緒會變得很奇怪，莫名其妙地沖著我發(fā)火或者說陰陽怪氣的話。鄧川咧嘴笑了一下，而且對于同學(xué)間的某些交往，比如說讓幫忙你撿個筆或者遞一下東西，她會很突然的拒絕。所以我們附近的人都覺得她奇怪，生怕什么時候惹到她。但也還好，因為我跟她并不是很熟，不需要過多的接觸，就只是普通同桌的關(guān)系。

    直到上學(xué)期要期末的時候，她的一個，嗯...一個朋友晚上經(jīng)常會來找她，會坐在我的位子上。這也還好，看我過去，他會把位子讓出來，然后蹲在她旁邊跟她說話。會說很久。我有時候就會有點煩。鄧川有些窘迫，因為我不知道他兩是怎么回事，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說著說著，會吵架，然后何盈就哭，周圍同學(xué)看過來，那個男生就走到外面，在外面看著她趴在桌子上哭。

    他的目光弄得我挺尷尬的。

    而且有時候如果何盈不在，那個男生還會問我她今天怎么樣，托我捎一些讓我覺得說出來很尷尬的話給她。而且當我把話說出來的時候，何盈要么不為所動，要么就又讓我傳話......

    說到這里，鄧川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神情。

    這么來回幾次之后，我就跟她說不要再讓我傳話了，你們自己交流就行。然后何盈就生氣了。

    生誰的氣？徐薇問。

    鄧川有點無奈地說：生我的氣。

    ......

    從那之后，她就一直沒跟我說話。但是當時沒過多久就期末考了，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她還生不生我的氣。還好，我們這學(xué)期不當同桌了。

    鄧川說完了，見徐薇神色沒什么變化：老師，我說完了。

    誰知徐薇聽完又問：你知道何盈跟貝青青怎么回事嗎？

    鄧川難得呃了一聲，為難道：大概...知道吧。

    徐薇示意她說下去。

    鄧川卻猶豫著道：老師。這事我可以不說嗎？

    她將拒絕說出口之后心中忐忑，悄悄打量徐薇，見她沒有生氣，反而一幅沉吟模樣。美麗的眼睛沉靜地低垂，須臾，紅唇一勾，露出一個及其動人的笑容。

    第5章

    鄧川怔怔地呆住了。徐薇不常笑，一個多月里，她見得最多的便是她禮貌性的淺笑，或是客氣疏淡的社交，或是對學(xué)生以示安撫。點到即止，非常周到體貼，卻也疏淡冷靜。而現(xiàn)在，她這樣不常笑的人笑起來，真值得旁人投以驚鴻的一瞥，和事后永久的回味。

    徐薇笑著看她，鄧川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是非常漂亮的瑞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對視的時候，給人一種極深情明麗的錯覺。

    徐薇說：鄧川同學(xué)。我們做個約定吧。你跟我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哄小孩子的把戲。

    鄧川這樣想著，卻鬼使神差地被說服了，心理建設(shè)速度快得好像她就在等徐薇給她找這個臺階下：好吧，那我們約好了，這是我們的秘密。她極快地又補充一句：包括我前面說的哦。

    徐薇忍俊不禁地又笑了：好的。頓了一下，似是又覺得自己的回答顯得態(tài)度不夠誠懇，正色補充道：沒問題。

    她向教室里看一眼，見已經(jīng)有人在張望她們兩，便把搭在欄桿上的手收回來，非常輕松地說：那我們到辦公室里去說。

    鄧川在辦公室里一直待到晚自習(xí)下課，中途回來一趟拿月考數(shù)學(xué)試卷。蔣夢看她的臉色平靜，沒有什么異樣，試探地問她：徐老師找你干嘛呀？

    鄧川說：哦，她找我問點事兒。

    蔣夢收拾好東西，提著書包：走嗎？

    鄧川在座位上坐下來，微微轉(zhuǎn)過身，握著筆抬起頭看她：我得等會兒，把試卷訂正完再走。

    蔣夢看上去還想在說什么，鄧川卻已經(jīng)低下頭，翻出錯題集和草稿紙。

    那我走啦。

    鄧川隨口應(yīng)道：好。拜拜。

    這是她們往常的相處方式。方才，蔣夢哭過之后，變得非常冷靜，只讓鄧川當今天的事沒發(fā)生過，不要刻意避開她。她們繼續(xù)做好同學(xué)，好朋友。

    她說：鄧川，我非常珍惜跟你相處的時光?，F(xiàn)在的日子很好。你不需要回應(yīng)我，也不要避開我。我全心全意地在最好的年紀喜歡過你。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