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她撥了撥有些凌亂的長發(fā),劉海已經(jīng)有些長了, 遮住一點眼睛。走到外頭,老鄧在廚房里忙活, 舅舅一群人正坐在客廳聊天。 大家都是休息了之后精神面貌很好的樣子, 堂哥領著小外甥在打游戲, 見她出來, 招呼著讓她喝口水緩緩。 鄧川坐到沙發(fā)上, 小姑姑在跟堂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見她坐下,伸手摸了摸鄧川的頭發(fā),輕聲問她:頭疼不疼? 鄧川喝了一口水,低聲說:不疼。 餓了吧, 一會就開飯了。 鄧川的長發(fā)被小姑姑幫著扎起來, 女人在耳邊低笑:頭發(fā)這么長,平時熱不熱? 鄧川一向怕熱, 家里人都清楚。感受著小姑姑的力道,鄧川索性往她身上靠了靠,她們從小感情就好。小姑姑上中學的時候, 鄧川剛剛出生,小姑姑平時也不是喜歡小孩的性子,卻格外喜歡逗著鄧川玩。后來,小姑姑出去上大學,鄧川每年都要在車站哭一回。 雖然現(xiàn)在長大了,但感情還是親近。鄧川覺得小姑姑是家里最好的人,溫柔,開明,務實,不市儈,也不浮夸,總是笑盈盈的模樣。 在徐薇出現(xiàn)之前,小姑姑就是鄧川關于未來的想象。她想成為像小姑姑一樣的人??梢哉f,小姑姑是鄧川最早關于成人世界幻想的投影。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以前,鄧川總想著,想成為小姑姑一樣的人??蛇@個目標虛無縹緲。因為每一個人成長的歷程,都是無可復制的。鄧川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想,她是誰的女兒,是誰的侄女,是誰的朋友,再到是誰的學生,要經(jīng)歷過這些之后,她才會是鄧川。 就好比,在遇見徐薇之前,鄧川并不明白什么是愛情??涩F(xiàn)在的她卻曾切身體會過,愛情是孤獨,是忍耐,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它同等對賭,也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珍重和縱容。那些求而不得,不合時宜的痛苦,和徐薇的柔情一起,交織著組成打磨珍珠的砂石,在鄧川追逐徐薇的過程中,讓她窺見了成人世界的一點光芒。 老師。鄧川曾無數(shù)次咀嚼過這個詞。對她來說,這兩個字所包含著的甜蜜和痛苦,幾乎折磨得她在深夜輾轉反側。 十八歲,人生的夏季,以痛苦和甜蜜包裹,鄧川將自己舒展成一條魚,奮力越出平靜的海面。 她還年輕,可她會長大。 小姑姑也許察覺到了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小孩身上的變化。在鄧川上次拆開的成年禮物里,小姑姑送了一本阿赫瑪托娃的詩集。 我會愛 我會變得溫存,含情脈脈。 我會窺視他人的眼睛, 露出迷人的,召喚的,戰(zhàn)栗的微笑。 此刻,小姑姑梳攏頭發(fā)的力度像詩篇一樣溫柔,鄧川靠著她的肩膀,垂著頭翻看手機。 朋友圈里非常熱鬧,幾乎全都是關于成績和未來的討論。 有心如死灰的:別問多少分,準備去復讀了。 也有興高采烈的:跟我預想的沒差,兄弟們江湖再見! 更有隨遇而安的:我也不是什么讀書厲害的人,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滿足啦。 紛紛擾擾,似乎每個人的悲歡都不相通,但這些莘莘學子卻又同在今日完成了他們?nèi)松霓D折點。此后江湖路遠,又會有新的人來同你一途。 鄧川沉默著瀏覽信息,她預想了太久今日的時刻。情緒早已把高考這件事重重拿起,又輕輕放下,像一顆鼓脹的水珠涌入大海,順理成章,無聲無息。 她刷了會朋友圈,又瀏覽了各類繁雜的信息。攝影群里大家在約著去本市的山上拍日出,蘇眠在說她下周回來,班群里大家在聊志愿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給她留言,祝她畢業(yè)快樂的學弟學妹和朋友。 鄧川通通翻了一遍,她一邊看,一邊潛意識里在等徐薇的消息。 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家里還沒開飯,鄧川估計出門的時間要推遲,給徐薇發(fā)消息: 家里有客人,待會可能要晚點。 過了好一會,徐薇才回復過來,措辭一如既往地十分從容。 不急。 慢慢來。 終于,老鄧大功告成。拉開廚房玻璃門,濃郁的香味逸散開來。 他把一盆水煮魚端到桌上,一邊大聲宣告:吃飯了 小姑姑聞聲,扯了一把還在打游戲的堂哥,帶鄧文去洗手準備吃飯。 鄧文是堂哥的兒子,今年才三歲,虎頭虎腦特別可愛。 一群人紛紛落座,桌面上,那盆巨大的水煮魚格外吸人眼球,在它的周圍,盤子擺得密密麻麻,五花八門的鹵菜,涼菜,小炒。 老鄧當年就是靠一手好廚藝追到了鄧川她媽,可惜他工作調(diào)動實在太忙,廚藝都沒空施展。這次鄧川高考完的家宴,他總算得以一展身手。 看著低頭吃飯的女兒,老鄧給夾了一筷子鹵牛rou:你愛吃這個,多吃點。 老鄧自詡不是個合格的爸爸,他工作太忙,感情上總無暇顧及女兒的成長,時光也不會為任何人而留步,不知不覺間,女兒已經(jīng)長大成人,即將赴往人生的新旅程了。 此后山高路遠,父母所能給予的終究有限。 老鄧這廂心情復雜,晚上唐麗鵑又不容許他喝酒,心里實在憋得慌。鄧川倒是自在悠然地吃完了晚飯,在客廳轉了幾圈,假裝跟朋友有約,轉身就出了門。 十分鐘之前,徐薇發(fā)消息說她已經(jīng)到了,又讓鄧川別急,她在找地方停車。 可鄧川知道,一般徐薇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找到車位,把車停好了。 果然,走出小區(qū)門口,鄧川一眼就看見了徐薇。 她站在路燈下,渾身籠罩著一層毛茸茸的光暈,頭發(fā)柔順地覆在肩上,聽見鄧川喊她,抬眼望來,嘴唇微微抿著,再輕輕地往上一揚。 鄧川走過去,把手里抱著的花遞給她,徐薇低頭輕輕嗅了一下,問她: 你怎么還買花了? 鄧川注視著她沉靜的臉色,看到的時候,覺得特別像你。 花是小區(qū)里的花店買的,溫柔的艾莎玫瑰,粉色洋桔梗和扶郎花,細葉尤加利,夏天天黑得晚,將暮的天色,給抱著花的徐薇渡上了一層油畫般的質感。 天空是一片暗藍,徐薇穿著白裙子,露著潔凈的肩膀和手臂。聽見這話,她淺淺又笑了一下,主動伸出手去牽鄧川的手。 剛吃完飯吧,我們散散步。 鄧川反手把她的手握得很緊,轉頭判斷周圍的適合散步的街道,又問她:你車停在哪里??? 在那邊。 徐薇領著鄧川走到車邊,把花放到了副駕駛座上,還跟她解釋:拿著不方便。她摸了一下鄧川的臉:我回去泡下水,沒準還能開得久一點。 鄧川說:你喜歡,我天天送你。 徐薇搖了搖頭,似嗔還非地看她一眼:我只要今天。 兩人牽著手走到附近一條少人的街道,這一片是商業(yè)區(qū),流光溢彩的高樓大廈和人聲鼎沸的夜市并不沖突,人實在太多,兩人又不舍得松開手,怕遇到熟人。 天徹底黑下來,晚風微微地拂過身側,兩人起先都沒說話,只有腳步聲做伴。 眼看這一段路將要走到盡頭,徐薇輕輕地拉住了鄧川,問她:想好要報哪個學校了嗎? 鄧川看著她,眼神有些恍惚,伸手把她擁入懷中,嘆息似的說:我去上大學,你會來看我嗎? 徐薇輕輕推了她一下,鄧川摟著她不動,語氣黏糊得不行:你不來看我,我就報本地的大學。 有些沉凝的氣氛一下被打破,徐薇輕輕撞了一下鄧川的下巴:別撒嬌,好好說話。 鄧川還想說些什么,就聽見不遠的拐彎處有人走過來。 她轉了個身,稍稍護住懷里的徐薇,等到人影走近一看,才發(fā)覺是一對情侶,兩個人走得像連體嬰,遠遠望去,還以為是一個人。 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間,有些不安分地摩挲著,夏天|衣物單薄,漸漸伸進衣服里。 鄧川看得分明,徐薇也看見了,她有些局促地轉過了臉,下一秒,就感覺到眉間被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徐薇的眉眼間渡著一層雪似的冷光,而鄧川虔誠得像赴往雪山朝圣的信徒。 年輕的吻熾熱得能將冰雪融化,但卻只有一個,親密,又克制。 鄧川松開徐薇,牽著她的手往前面走。 一邊走,還一邊小聲說:公共場合,也太沒公德了吧。 嗯。徐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伸出手去捂她的眼睛:不許看。 哎呀,看不見路了。鄧川順勢說道,捏緊徐薇的手指,要徐老師牽著我走。 兩人走過了拐彎,只覺得眼前一亮,旁邊的地鐵口里走出來的都是剛剛下班的白領,24小時便利店也敞著門。鄧川松開手,低頭看著徐薇,慎而又慎地說:我想,我去p大念經(jīng)管,大學畢業(yè)之后就能回來工作,到那個時候,你想去哪里,我都能陪著你。 高而亮的路燈下,車輛呼嘯而過,年輕人語意懊喪: 可如果這樣,又得讓你多等我四年。 對不起,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不要說對不起! 第44章 不要說對不起。 徐薇仰起頭, 望著鄧川輕輕說道。 月光映著她姣好的面容,鄧川伸出手,拂過徐薇微抬著的下巴, 再漸漸上移, 緩而又緩地落進那片月光里,涉月采芙蓉。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仿佛失掉氣力,鄧川怔怔地望進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 察覺到所有不可抑制的悸動和愧疚隨著心潮起伏,再平靜下來,連同她自己在內(nèi), 在徐薇的眼底,漸漸地消融于無形。 你應該多為你自己著想。徐薇說。 迎著鄧川的目光, 她很坦然地一笑:談論四年后為時尚早, 鄧川, 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我只希望你不要行差踏錯, 更不要后悔。 我不怕后悔。鄧川仍舊望著她,皺了一點眉頭,我只是怕留下遺憾。 不遺憾。徐薇哄她,佯裝慎重地搖一下頭,笑意卻在臉上淺淺地蔓延開來, 伴著夜色, 給她披上一層玫瑰色的柔曼輕紗。 她把臉貼上鄧川的肩膀,輕輕地說:到了我這個年紀, 你就會明白,四年,四年其實并不算長, 一眨眼就過去了。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可以見識到更多的、更好的風景。青春苦短,不要浪費。 鄧川很想問她,四年不算長,那四年之后,萬一還有更多的四年呢? 那時候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子,沒人說得清。 但徐薇在這一刻抬起了頭,目光深深,意有所指地道: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她彎著唇,給了鄧川一個極盡溫柔的笑容。 這天晚上,臨近分離的時候,鄧川坐在徐薇的副駕駛,探過身子去擁抱她。 她抱得那么緊,緊得徐薇都要喘不過氣來,只能拍拍她的背,示意她放松一點。 鄧川不做聲,仍舊緊緊抱著她,空氣中有淡淡的花香,是躺在后座上的艾莎玫瑰,混著徐薇身上的香味,鄧川閉上了眼睛。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她想。 七月底,鄧川順利地收到了p大的錄取通知書。 等待通知書的這一個月里,她考過了科一科二,參加了謝師宴,同學聚會,畢業(yè)典禮,跟朋友們約出去玩。等到所有繁雜的事務過去,生活漸漸回復了平靜。 鄧川一如既往地把日程安排得很滿,科二考過之后,練車時間縮短,她早上練車,下午去做家教,晚上約徐薇散步。 家教的雇主是鄧川同校的學妹,她的父母和老鄧熟識,早早就明里暗里聽說過鄧川的大名,順理成章找上門來,開出了高于市場價的價格。 學妹開學就上高三了,其他科學得還可以,就是英語基礎實在薄弱,鄧川第一節(jié) 課讓她做了張試卷,又查看了她以前的成績單和卷子,初步摸清了她的底細。 鄧川備課的時候,徐薇正好在她旁邊,學校明年給她安排帶高二,她假期任務輕松許多。鄧川埋頭寫教學計劃,徐薇便順勢看了看她寫的怎么樣。 寫得不錯嘛,小鄧老師。徐薇把手搭在鄧川伏案的手背上,有意逗她。 鄧川盤腿坐在徐薇家客廳的地毯上,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當老師好難啊。 徐薇看了一會,給她倒了杯水,隨手翻了翻堆在手邊的英語教材。 書是鄧川帶來的,她高一高二的英語書,便于她構建知識體系,書頁平整,被保存得很好。里頭的筆記密密麻麻,徐薇饒有興趣地一頁頁翻看。 除了筆記,還是筆記,沒有一點個人有趣的東西,更遑論涂涂畫畫。徐薇有些忍俊不禁地想,這也太認真了。 她放下書,湊過頭去看鄧川的進度,小鄧老師思路清晰,把知識框架拆分成一個一個的重要知識點,佐以經(jīng)典例題和高考真題,還提前想好了到時候要布置的作業(yè)。 看鄧川這樣認真,徐薇反而起了幾分戲謔心思。 一直垂著頭,徐薇索性伸手幫她捏捏后脖頸,故意同她搭話:小鄧老師,你的學生學習情況怎么樣??? 鄧川專心致志地羅列知識點,答道:挺認真的。 哦。秀窄纖長的手按到肩膀,下一秒,徐薇湊到她的耳邊,看鄧川握著筆寫寫畫畫,也看著鄧川。 鄧川察覺到她的注視,她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擱下筆,轉過頭問她:怎么了? 沒怎么。徐薇若無其事地說,就看看你。 鄧川蹭了蹭她的臉:快寫完了,一會就好。 我沒有催你啊。 徐薇這樣說著,目光還停留在鄧川臉上。頭頂?shù)陌坠庥凶屗氐綆讉€月前的錯覺,鄧川的側臉沒什么變化,只是額前的頭發(fā)長了些,她的唇隨著書寫不自覺地抿著,襯著挺直的鼻梁和明亮銳利的眼神,顯得格外的有氣場。 好像又長大了一點。 徐薇盯著鄧川的側臉看了一會,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逗貓似地撓了一下。 引得鄧川又一次朝她看來。 我給你化妝吧。徐薇扶著她的下巴,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她的嘴唇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