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川因為她們這份同步的默契在床頭的昏暗里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習(xí)慣性地看眼時間，再檢查過鬧鐘。才放松地在床上躺下來，卷著被子抱在懷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宿舍里特別安靜，安靜得能讓鄧川聽見周知熟睡的呼吸聲和底下兩個人筆尖落在紙上的寫字聲，不過并不是很明顯，隱隱約約的。被窩里很快暖起來，鄧川有些困了，她闔著眼睛，聽見底下的李明棠又翻了一頁書。

    在閉著眼睛等待睡眠降臨的時間段里，鄧川迷迷糊糊地想到很多事情，她想得很碎，很短，很不連貫。在偶爾響起翻書聲的宿舍里，十二點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算得上是凌晨。屬于鄧川的十九歲生日也已經(jīng)過去了。

    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這是在昏沉的睡夢來臨之前，鄧川腦海中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

    。

    大學(xué)學(xué)期里最忙的時候到了。隨著復(fù)習(xí)周的來臨，期末周的考試安排也很快新鮮出爐。圖書館預(yù)約人數(shù)猛漲，自習(xí)室的座位也要靠搶，有更夸張的專業(yè)，甚至在教室通宵。鄧川早起難得去食堂吃一次早飯，看見食堂角落里的座位也都堆滿了書。

    期末周之前有三天的元旦假，放完假就是考試。假期里大家都窩在宿舍，哪也沒去，吃飯全靠外賣。

    鄧川不算是網(wǎng)上說的p大那些平時不學(xué)習(xí)，考完試一看滿分的這一類讓人絕望的學(xué)生，這類學(xué)生其實在p大里也沒多少。本科階段的學(xué)習(xí)，其實跟高中階段的學(xué)習(xí)異曲同工，還屬于構(gòu)架知識面和淺學(xué)轍止的階段，還沒有到比拼天賦的層面，頂多就是學(xué)習(xí)能力和學(xué)習(xí)效率的比拼，而這一類的能力往往是后天形成的。

    網(wǎng)上所說的那些p大學(xué)生，可能是像李明棠這樣考試前一夜還在打游戲的神經(jīng)刀選手，但她屬于對自身情況把握得當(dāng)，不是無所顧忌，打完游戲，看書看到半夜，第二天早起考試，精力仍然能夠應(yīng)付。

    但她的復(fù)習(xí)也絕稱不上輕松，鄧川看得見她的糾結(jié)和吃力。得到的成績越多，看見越來越多各種各樣優(yōu)秀的人，鄧川越發(fā)領(lǐng)悟到，用理所當(dāng)然的天賦型言論去掩蓋掉一個人的努力是不道德的。

    周知端著杯熱水，站在李明棠桌子邊，聽她心煩意亂地一邊翻書一邊碎碎念：怎么整本書都是重點范圍，簡答題二三四五章？名詞解釋也全劃？

    她猛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站在旁邊看的周知：老師發(fā)的ppt和復(fù)習(xí)題你還有沒有，發(fā)給我，我的文件過期了。

    周知不動聲色地垂著眼喝水：早發(fā)群里了，你自己去看。

    李明棠掏手機看，對著一滑滑不到頭的復(fù)習(xí)題又絕望了，轉(zhuǎn)頭看剩下的三個人：這也太多了，你們都看完了嗎？

    她還想拉個墊背的：說真的，你們都復(fù)習(xí)完了嗎？

    周知云淡風(fēng)輕地說：沒有。

    謝遙搖頭。

    三個人的都視線轉(zhuǎn)移到鄧川身上，看見她無辜地點了點頭。

    氣氛凝固半秒，似乎是看見她們的表情，鄧川又猶豫著搖了搖頭。

    李明棠長嘆一聲，趴下去繼續(xù)看書了。

    周知噗嗤一聲笑了，放下水杯走過來拍鄧川的肩，問她時候不早，要不要吃夜宵。

    復(fù)習(xí)周看書多了容易餓，她們宿舍這幾天經(jīng)常一起點夜宵炸雞吃。

    李明棠在翻書的間隙里耳尖地聽見她們倆的討論，踴躍舉手：我要甜辣味的！加雙份年糕。

    鄧川一邊在手機上點餐，一邊問謝遙：你呢？

    我要孜然的，別給她加年糕，我那一份的年糕給她。謝遙說。

    李明棠問她：你為啥不吃年糕？

    考試了，不吃年糕，粘牙。

    李明棠反駁她：考試才要吃年糕，年年高升，懂？

    謝遙也很有她的道理：我們那邊一直是這樣的，不能吃吃起來很麻煩的食物，不能剪指甲剪頭發(fā)。

    周知也好奇地問她：那洗頭發(fā)呢？

    謝遙說：這個還是可以有的。

    在復(fù)習(xí)的時候，什么事兒都比看書有意思。一旦開了聊天的當(dāng)口，話題就開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發(fā)散開來，直到炸雞很快送上門，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完又收拾完外賣盒，謝遙和李明棠才在滿屋子的炸雞味中重新開始翻書。

    鄧川把垃圾提到外頭，關(guān)門時冷風(fēng)順著門的勢頭往里躥，把坐在門邊的李明棠凍得一個激靈。

    她寒毛都豎起來了，剛想跟鄧川開句玩笑，就聽見她聲音很溫柔地在跟誰講電話：你去睡覺吧我考完試馬上就回去，一月七號考完，對的對的，好我也想那天回去啊，可是又放假又恰好是周六，我都搶不到票。嗯那你幫我訂唄。她傻笑了兩聲：謝謝老婆。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么，她聲音里的笑意也越發(fā)明顯：好知道啦。你放心吧。對了，我看見我們高中的通告，徐老師帶的班統(tǒng)考數(shù)學(xué)怎么考得這么好呀徐老師怎么都不和我說？

    李明棠不想跟她講話了。她的心情變得格外平靜，平靜得能夠開始好好看書了。

    鄧川走回床位，靠著桌子，跟徐薇又低聲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掉了。

    掛了電話，她也很平靜地拿著洗漱工具出去洗漱去了。

    一路求學(xué)以來，鄧川所養(yǎng)成的良好的計劃性和執(zhí)行力讓她在p大嚴(yán)格的期末考試面前依然從容?，F(xiàn)在是考試的前一夜，朋友圈里全是哀嚎，而她翻完書，按照平日里的計劃，跟徐薇打過電話，就準(zhǔn)時上床休息了。

    從另一種角度來看，這也會是網(wǎng)上所傳的p大里讓人絕望的另一類學(xué)生。

    宿舍的臺燈亮到了半夜。第二天，讓人窒息的期末考也如約而至。

    整個考試周，鄧川一輪考下來，只覺得試卷出的不算很難為人，只是考試日程安排得很緊湊，很難為那些平時不積累或是復(fù)習(xí)計劃不妥的同學(xué)。

    最后一門考試是微積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yīng)景，這天下午的天黑得格外早，鄧川考完試交卷出來不過五點，天已經(jīng)徹底暗沉下來，教室，樓道都開了燈。鄧川是提前交卷，在教室里還有不少正在考試的學(xué)生，燈光下他們的臉色幾家歡喜幾家愁。

    鄧川沒在意其他人的臉色?？荚噷λ齺碚f只算得上是回家之前的流程。她是第一個回到宿舍的，也是第一個收拾完行李趕地鐵去機場的。

    她的機票是徐薇訂的，鄧川訂票的時候今天的票已經(jīng)沒有了，如果非得要在今天回去，就只能盯著放票界面，看什么時候能撿漏一張。

    本來她們都做好了明天再見面的準(zhǔn)備，可徐薇昨天晚上忽然就在官網(wǎng)看見了今天這趟機票還有票售。

    于是鄧川在現(xiàn)在興沖沖地坐上了去機場的地鐵。地鐵上有不少像她這樣帶著行李箱回家的學(xué)生，帶著口罩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地打量著附近的人。

    鄧川倒是沒到處看。她垂著眼睛，跟徐薇發(fā)消息：我考完了，現(xiàn)在去機場，預(yù)計晚上九點半到。

    徐薇很快回復(fù)道：好。辛苦啦。

    鄧川發(fā)了一張小狗撒嬌的表情包，又說：這么辛苦晚上能不能親一下？

    徐薇毫不猶豫地回：親你兩下。

    鄧川彎著眼睛笑起來，不知不覺地鐵到站，有人涌上來，也有人要下去，她往旁邊讓了讓，正好碰上旁邊一個女孩子的胳膊。

    她急忙道歉：對不起啊。

    女生也忙不迭地點頭：沒事沒事。

    見她局促，鄧川有意離得遠(yuǎn)了些，在人擠人的環(huán)境里盡量擴大兩個人胳膊間的距離，回徐薇的消息：我快到機場了。待會再聊。

    徐薇回了個好。

    小朋友又撒嬌：親親老婆。

    鄧川沒有想到，徐薇也會回：親親。

    緊接著，是一個貓貓貼貼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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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地鐵行駛的響動堪稱零星， 鄧川坐在行李箱上，一只腿半支著地板，隨著行李箱微微地抖動著。

    手機上， 徐薇的消息像是甜蜜的巖漿， 劈頭蓋臉地把她霎時淹沒，心懷的暖熱讓思維都有些振奮，甚至開始失控。好在這種感受鄧川并不陌生。像露出口鼻鉆出海面呼吸， 她捏緊手中的手機，抬起頭，打量著四周挨挨擠擠的人們借以平靜。

    眼前是一個由口罩， 睫毛膏，散落的長發(fā)， 呢子大衣， 羽絨服， 絨褲， 棉襪， 運動鞋，馬丁靴組成的世界。

    與空氣中各種各樣的體味和香水味所組成的熱鬧相反。人們都安靜地低著頭，或是靠著座位，或是一只手扶在欄桿或是吊環(huán)上，牢牢握著， 或是閉目養(yǎng)神， 或是沉浸在耳機里，或是呆呆地盯著地面發(fā)愣， 或是像剛才的鄧川一樣，看著手機傻笑，渾身都洋溢著愉快的訊息。

    不管怎么樣， 少有人發(fā)出聲音。人們的身體隨著地鐵的跑動晃著，肩膀和手臂的偶然碰撞，是陌生人之間的唯一交流。

    在地鐵上，任何人都有足夠的獨處時間。

    茶色的門玻璃外頭黑漆漆一片，越發(fā)襯得車廂里如同白晝。安靜在此處無聲地蔓延，從平面到立體，逐漸填滿時間和空間。鄧川在這一片自得其樂的安靜里重新找回了從容，她抬頭看看車廂上顯示的站點路線圖，閃爍的紅點距離機場終點站還有三個站。

    地鐵按部就班地跑動著，在固定的站點打開門又關(guān)上門，這時候是唯一的喧鬧時間，人們提著行李匆匆忙忙地上來又下去，小巧的輪子在地面滾動，腳步聲和著借過借過的呼喊，在地鐵門臨近關(guān)閉的滴滴聲中漸漸遠(yuǎn)去。

    機場站很快就到，從地鐵站口轉(zhuǎn)進去，黑壓壓的人群在各層的餐廳門口，大廳門口分布，耳邊頓時喧囂起來。

    鄧川還沒有吃晚飯，隨便找了家K記點單。她取完餐，在桌子邊坐下，漢堡還沒咬幾口。對面就撲通一聲坐下來一個小朋友。

    人流量大，堂食需要拼桌。小朋友的mama去取餐了，叮囑她自己好好坐著。

    鄧川沒多在意，時間還早。她自顧自一邊吃飯一邊用手機查哈爾濱的美食攻略。直到小朋友伸著小手指去碰她手上的戒指，她才回過神來，看見小朋友無辜地盯著她看。

    鄧川不擅長跟小孩子打交道，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把手邊的薯條往那邊推了推：小朋友，要吃嗎？

    小朋友長得挺漂亮，只是頭發(fā)短短的，分不清是小男孩還是小女孩，她瞅了好幾眼鄧川推過來的薯條，猶豫著搖了搖頭，奶聲奶氣地脆聲說：我們自己有。

    鄧川咬著漢堡點點頭，沒多勸，繼續(xù)看她的美食攻略。不一會，她的mama端著盤子過來了，母女倆開始在她對面其樂融融地吃起晚餐來。

    鄧川低著頭吃飯，只聽得見她們的聊天，小朋友的母親聲音非常好聽，口吻也很溫柔。小孩吃漢堡吃了自己一身，又把番茄醬甩到了褲子上，她也沒提高音量咋咋呼呼，而是抱著用紙巾擦了一通，又?jǐn)Q開礦泉水，簡單的給她洗了洗。

    只是這樣一來小孩的衣服褲子就濕了一小塊，好在室內(nèi)有空調(diào)，多呆一會能烘干。鄧川聽見她們的動靜，抬頭遞了幾塊濕紙巾過去，收獲小朋友一聲甜甜的謝謝。

    她沒怎么在意，吃完自己的餐，端著盤子起身走人，進了安檢又在登機口坐下。空曠的機場把人的交談聲放大又縮小，人們只能聽見喧囂，不能聽見陌生人的交談。

    剛坐下不久，徐薇就給鄧川打了個電話。她似乎是剛下班到家，聲音軟軟的，有些疲倦，但情緒很高：笨蛋你到哪里了？

    鄧川說自己剛在登機口坐下。

    嗯。好。徐薇似乎也在沙發(fā)上坐下了，聲音舒緩下來：吃飯了嗎？

    她輕聲地笑：我煮了粥你晚上回來要是餓了可以喝。

    鄧川憋著笑問她：又是電飯煲煮的？

    那不然呢？徐薇反問，又柔柔地說：我還買了涼拌菜，放冰箱里了，你到時候可以就著粥一起吃。

    她聽見小朋友在那邊乖乖地應(yīng)了聲好。

    兩個人聊了會天。鄧川那邊的背景音實在嘈雜，偏偏她的聲音又太溫和，徐薇在這份奇異的動和靜里被撫平了今日工作的疲憊，她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崦剿ドw上的周六，心滿意足地柔聲道別：好拜拜晚點見。

    兩人掛了電話，鄧川看了好幾個哈爾濱的美食博主探店視頻，登機的廣播也在頭頂響起。一個多小時的飛行過后，飛機終于在這片鄧川心心念念的土地上準(zhǔn)時降落。

    飛機還在跑道上滑行，鄧川就第一時間聯(lián)了網(wǎng)，立馬收到了徐薇的信息：到了嗎？

    機場安排了擺渡車，下舷梯的時候，外頭飄起綿綿細(xì)雨，大部分的乘客都沒帶傘，好在雨勢不大，冒著雨走下去也不打緊。

    在機場K記遇到的那對母女也沒帶傘，對著雨幕，小朋友抱著mama的腰，兩個人都有些躊躇，鄧川從包側(cè)抽出傘，主動說：我們可以一起下去。

    轟隆隆的飛機發(fā)動機響聲里，她們似乎沒有聽見。眼看從機艙出來的乘客越來越多，都堵在后頭，年輕的母親想脫了外套，擋著小朋友下去，被鄧川攔住了。

    鄧川把傘湊過去，牽著小朋友的手：來，一起下去。

    年輕mama忙不迭地道謝，又說：沒事，你撐著她就好。

    踏出舷梯才發(fā)現(xiàn)，寒風(fēng)夾雜著雨絲，只往人的臉上掃。來不及說太多，鄧川順勢拉了她一把：走吧。

    小朋友腳步很小，鄧川跟著她，走得很慢。

    直到上了擺渡車，鄧川把傘收攏，掃了掃身上落著的雨珠，剛才那對母女也站在自己旁邊，mama正讓小朋友說謝謝：jiejie給我們撐傘，要跟jiejie說謝謝。

    小朋友奶聲奶氣地道謝：謝謝jiejie。

    鄧川笑了一下，她帶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不用謝。

    不一會，擺渡車開動，大幅度轉(zhuǎn)著彎，整車人都隨著它搖搖晃晃，鄧川伸手攥緊了欄桿，察覺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