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監(jiān)控這事兒不假。鄧川心里也知道，所以她沒做什么過火舉動，只嘴上說兩句。被徐薇這么一說，仍舊不為所動地靠著她：沒事兒，看不見我們

    徐薇也只是嘴上說說，鄧川不起來，她也只是垂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鄧川的手背，聽小朋友跟自己不著調(diào)地胡侃：你聽沒聽那個司機說的？

    什么？

    鯰魚燉茄子，香死老爺子。

    怎么了？

    肥腸燒茄子，也是香死老爺子。

    徐薇沉默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又問：所以呢？

    我剛才上網(wǎng)查了一下，還有土豆燉茄子，豆角燉茄子，嘎牙燉茄子，都是香死老爺子。鄧川在她肩頭笑得一抖一抖：東北人真有意思。

    正說著，包廂門被推開，上菜的服務(wù)生進(jìn)來了，徐薇拍了賴在她肩膀上不走的鄧川一下，看眼一無所知的服務(wù)生，忍不住也笑了。

    酸菜湯很開胃，肥腸燒茄子，也確實好吃。就著東北米飯，連一向不愛油膩的徐薇都多吃了幾口，中午的菜量點得不多，能讓鄧川結(jié)結(jié)實實地全部解決。

    吃完飯，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外走，回到酒店的時候，前臺好像也有些困倦，支著頭看著手機的樣子像在打瞌睡。

    睡意會傳染，看了眼前臺的樣子，鄧川也覺得自己有點困了。進(jìn)了房間，她還沒忘記要給徐薇放熱水泡腳。熱氣蒸騰，烘得她整張臉濕漉漉的，放滿半浴缸水，鄧川伸手試了試水溫，剛要喊徐薇進(jìn)來，就聽見自己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是老鄧，鄧川混不在意地接了電話：喂，爸。

    徐薇從門口進(jìn)來，她已經(jīng)換上睡衣，赤著腳，褲腿挽到膝蓋，露出纖細(xì)的小腿。

    鄧川指了指放好水的浴缸，靠著墻接電話。

    電話里，老鄧問她：你現(xiàn)在在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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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老鄧的聲音很平靜， 同他平時說話開玩笑的聲調(diào)并沒有什么不同?？舌嚧ǖ男睦镞€是咯噔一下，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性，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一邊平穩(wěn)著呼吸， 看著徐薇踱步至熱水里， 在浴缸邊坐下，赤裸的足輕輕撥弄著水面，一邊以退為進(jìn)， 淡定地承認(rèn)道：是啊，我跟朋友在哈爾濱玩。

    老鄧緊接著問：哪個朋友？

    這話問得簡單，卻讓鄧川有些沒辦法接， 潛意識里，她不愿意只稱呼徐薇為朋友， 也不愿意這么輕而易舉地把她的名字說出口， 畢竟， 以老鄧的風(fēng)格， 他只要有心一查， 就能知道徐薇是她高三的班主任，于是，鄧川只能說：一個jiejie。

    jiejie？老鄧疑惑的聲音把鄧川心里的一些嚴(yán)肅和忐忑攪散了點：你還有jiejie呢？你小姑姑天天喊著你玩你都沒去，你鄧川會天天跟一個jiejie玩？

    鄧川一時沒料到老鄧會提小姑姑，干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啊。

    電話那頭卻已經(jīng)在接著往下問了：哪個jiejie？我不認(rèn)識的？

    嗯。鄧川猶豫著說， 高中認(rèn)識的。她發(fā)現(xiàn)說jiejie這個稱呼是個錯誤， 因為老鄧勢必會接著向下問，她決定反客為主：您怎么知道我在哈爾濱？

    啊。老鄧的聲音倒是很坦然， 早上上班，辦公室一群小姑娘在看直播，我好奇湊過去看了幾眼， 鏡頭里那個人特別像你，但是沒聽你說要去哈爾濱啊，這不，我就想著，中午問你一下。

    鄧川松了好大一口氣：這樣。

    嗯。老鄧說。老實交代啊，這個jiejie是誰？這也就是我發(fā)現(xiàn)了，我還沒跟你媽說呢。

    這話一時讓鄧川沒法接，她半倚著墻，微微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沉默了一下。

    老鄧在那頭漫不經(jīng)心地接著問：你車?yán)锏目诩t，也是你這個jiejie的？

    他話說得平靜，鄧川心里卻吃了一驚：什么口紅？

    老鄧的口吻依然輕描淡寫：你車?yán)镉悬c零碎東西，我給你放你房間里了。

    鄧川自己做賊，對方越是平靜，她反而越是心虛，訥訥道：哦

    一向伶牙俐齒的女兒在此刻居然有些支支吾吾，這情況已經(jīng)很能說明一些問題。鄧川心里比誰都清楚，老鄧嘴上不說，但是按他平時的行事風(fēng)格看，鄧川的反常已經(jīng)讓他對這件事上了心。

    果然，老鄧追問道：現(xiàn)在可以交代了嗎？鄧川聽出他的語氣里含著一種老神在在的期待感，仿佛在期待她能按著他的思路講下去一樣。

    而這種語氣鄧川并不陌生。

    小時候，老鄧常常帶著鄧川去公園玩，父女兩最常做的事情不是滑滑梯，也不是溜冰，而是趴在樹底下看螞蟻。哪怕被唐麗鵑說過一萬次這樣不好，又臟又無聊，老鄧還是喜歡帶著她這么干，現(xiàn)在想來，可能鄧川平靜的性子就是從這被磨練出來的。

    老鄧是真不嫌臟，跟小小的鄧川趴在一塊，摟著女兒的肩膀，熱熱的鼻息撲在她耳畔，指點著指頭，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看，這是兵蟻你看，它的下巴特別大，能嚼碎很多東西，所以也特別能打架，這是工蟻，這些都是它們是最忙碌的，你看，是不是它們都在搬東西？眼看著女兒認(rèn)真地用力點頭，老鄧接著說：

    螞蟻的世界就是這樣，它們分工明確，就像我，mama和你一樣，組成一個大大的家庭，這個家庭里，蟻后什么也不干，只負(fù)責(zé)生孩子，有一群雄蟻伺候著她。最多最累的活都是這些工蟻干，它們數(shù)量最多。如果有人闖進(jìn)它們家，就由兵蟻負(fù)責(zé)去打架老鄧看著女兒若有所思的小臉，緊接著問：鄧川，如果爸爸mama和你也是螞蟻，你最想做哪一種螞蟻呢？

    小小的鄧川皺著眉頭想了好久，久到天色漸暗，老鄧開車帶她打道回府，都沒有想出來。

    第二次，老鄧再問了這個問題的時候，想不明白的鄧川把自己想不明白的疑惑明確地講了出來：爸爸，為什么我不能又干活，又跟外人打架呢？

    老鄧好像并不意外她的疑惑，笑瞇瞇地摸她的頭：因為這是一種社會分工。你看，它們各自的長相，都是按照這種分工來的，能打架的長著一對大牙，能搬東西的，前肢特別粗壯。如果又長大牙又強壯的，那這個家庭可能就不在了。

    為什么？

    因為平衡被打破了。

    鄧川接著追問：爸爸，什么是平衡？

    一絲如出一轍的老神在在的笑意降臨在了老鄧的嘴角：小姑姑不是送了你一個小天平嗎？你自己去看看，什么是平衡。

    等到鄧川真正理解了老鄧所說的話的意思時，她也就順利地說出了老鄧想要聽見的答案：爸爸，我要當(dāng)兵蟻。

    那時的老鄧還沒升職，有很多時間在家里陪著她們，他坐在沙發(fā)邊，悠閑地笑著問鄧川：為什么呢？

    鄧川明顯是經(jīng)過了非常嚴(yán)肅的深思熟慮：第一，兵蟻很會打架，所以它能夠維護(hù)平衡，第二，如果有一天兵蟻想要離家出走了，因為它很會打架，它至少也能活得下來。

    對。老鄧激動地一拍掌，對著被自己嚇了一跳的女兒說：就是這個思路。你記住維護(hù)平衡固然重要，但自身的能力才是你立足世界的根本。你想想，螞蟻的世界只是它小小的族群，但是鄧川，我們是人類，我們的要面臨的世界更加廣闊。所以，在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下，做工蟻是沒有出路的，你要做出挑的兵蟻，打磨自己的武器老鄧抓起鄧川的手，擺弄姿勢：才是成功之道！

    唐麗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把鄧川的手從老鄧的手里解放出來：行了，差不多得了。她聽不懂。

    老鄧端起一副高人做派，裝模作樣地垂著眼睛，不說話了。

    現(xiàn)在，鄧川成了那個垂著眼睛不說話的人。

    她腦子里天人交戰(zhàn)，聽不太明白電話那頭的老鄧又問了些什么，只是用敏銳的直覺意識到：

    老鄧一定從某些她們并不知曉的細(xì)枝末節(jié)里猜到了些什么，他期待著鄧川的口中能說出他判斷的結(jié)果，以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舌嚧ㄓ种?，一旦她把他猜測的結(jié)果說出了口，那么他的態(tài)度又會立刻截然不同。

    她的腦子也因此攪成一團(tuán)漿糊，鄧川猜測著老鄧的反應(yīng)，又不明白自己應(yīng)該給些什么反應(yīng)來滿足老鄧的心思，好讓他放松警惕，別再一步一步忽悠著自己往前走

    嘩啦一聲水聲的輕響，鄧川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覺得一股熱烘烘又濕漉漉的香氣撲面而來，像吹風(fēng)機里握在掌心預(yù)備吹干的一截發(fā)絲，徐薇沾著水汽的手指就從她手里輕巧地把手機拿過去了：您好。

    她一邊說，一邊朝外走，赤|裸的足在地磚上印了一連串腳印。

    徐薇接過電話，只輕飄飄地掃鄧川一眼，鄧川反應(yīng)遲鈍的腦子里現(xiàn)在判斷不出她這目光里所含的情緒，只能呆愣愣地，聽著涌到自己耳朵里的聲音。

    徐薇在說話，用那種她一貫在外頭發(fā)出的聲音，帶著一點冷，一點南方口音的綿軟，一點剔透的聰明，聽起來像是被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永生花，纖毫畢現(xiàn)，光鮮亮麗。

    是的，我是鄧川的高三班主任，我跟她關(guān)系挺好的，所以約著出來玩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

    鄧川終于開始挪動腳步。

    在徐薇的迂回下，這通老鄧意味不明的來電似乎就變成了鄧川不告知父母偷偷出門旅游的小差錯，她是鄧川的老師，兩個人約著出來玩一玩，有什么呢？

    當(dāng)然，這通電話真正的奧妙可能只有老鄧心里知道。鄧川只知道她們算是險過一關(guān)。

    寒暄完畢，徐薇和老鄧似乎是皆大歡喜地把電話掛掉的時候，鄧川正好走到了徐薇身后，徐薇一只手搭在拿著手機的手臂上，抱臂站著，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窗外蔚藍(lán)高遠(yuǎn)的天，背影格外清瘦。鄧川從后頭摟著她，能感覺到她摸上自己的手背，極淡極淡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并不明顯，只輕飄飄地在徐薇的胸腔里來回，鄧川卻感覺到它的震顫，也不由自主地輕嘆出聲。

    徐薇捏了一下她的手：嘆什么氣？看你這點出息。

    她把手機丟到一邊，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鄧川，口吻很嚴(yán)肅：你剛才在想什么？為什么不敢跟爸爸說實話？

    鄧川略微避開了一點她的目光，聲音很低，像從嗓子眼里擠出來：我不想說，也不想撒謊。

    徐薇有些好笑：誰讓你撒謊了。她輕笑著湊近鄧川的嘴唇，把聲線放得極緩慢卻又極柔和，玻璃罩子被打開，里面不是永生花，而是真正鮮嫩欲滴的玫瑰，是徐薇湊近的、張合的唇：才過去多久，你就忘了嗎？鄧川，我確實曾經(jīng)是你的老師，不必避諱也不必負(fù)擔(dān)，大可以說出口，對，我的愛人曾經(jīng)是我的學(xué)生，那又怎么樣？我們的愛決不齷齪，我們問心無愧，清清白白，光明正大，誰都不能說這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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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我不是

    鄧川面對著徐薇湊近的臉， 有些少見的不善言辭?？伤鎸Φ难鄄敲礈厝?，叫她緊張的心緒也在不知不覺中平靜下來，她深吸口氣， 解釋道：我沒有覺得我們哪里有錯， 我也不害怕。

    徐薇靜靜地看著她。

    小朋友的語氣很執(zhí)拗：我知道，做事情需要合適的時機。但如果因為沒有合適的時機而一定要用什么借口去掩蓋我們的關(guān)系，哪怕只透露一小部分， 我都覺得是對你的褻瀆。

    徐薇沉默著。

    此時正是午后，酒店的舊式裝潢讓室內(nèi)的陽光比外頭的更溫和些，鄧川穿著一件簡單的棕色外套， 寬松的款式卻把身形勾勒得很挺拔，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在陽光下， 暗色調(diào)襯得皮膚很白， 比平時更顯年輕。眼睛黑亮亮的， 深處仿佛燃燒著一簇火苗。徐薇一直覺得鄧川的目光里有些格外簡單純粹的東西， 像挫過的指甲面那樣光潔。在這份目光的注視下，徐薇不由自主地湊得更近些，仿佛要更清楚地聽見鄧川的心跳，聽她嘴里說著的這些鄭重其事的話到底是源自真心還是假意。

    所以她緊緊地?fù)肀ё∷?/br>
    鄧川被徐薇擁在懷里。此時此刻，她的心里依舊懊惱， 她太想做得好， 也就太患得患失她剛才在電話里的表現(xiàn)。她一門心思地想，她應(yīng)該干得更好一些才對， 不管是隱瞞還是坦白。

    這段日子里，鄧川陷入一種稚拙的野心勃勃中不可自拔，她要長大， 更快速地長大。愛和責(zé)任感變?yōu)橐环N催促，教她不愿意再等，不愿意再讓徐薇出面收拾殘局。每一次徐薇的舉動和表現(xiàn)，都會讓她更直觀地看見成年人和她之間的差距，像兜頭一個耳光，把她洋洋得意的追逐全部打散。

    怎么會這樣呢，鄧川又懊惱又泄氣地想，她明明已經(jīng)足夠努力也足夠自信，以為自己已經(jīng)能真正地站在徐薇的身邊，替她遮風(fēng)擋雨。

    歸根結(jié)底，她的所有努力，為的都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愿望。

    雖然說她和徐薇都是女孩子，戀人之間也不存在付出多少的差異對比?？舌嚧☉阎稽c小小的熱血，總固執(zhí)地覺得，被徐薇保護(hù)和保護(hù)徐薇，總歸是不一樣的。

    在那個徐薇坦白所有的生日夜里，是徐薇把這一簇小小的火苗種進(jìn)她的眼睛里去的。鄧川在徐薇的安睡和自己的眼淚中萌發(fā)誓言，所思所求，也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愿望而已。

    可是現(xiàn)在，鄧川聽見自己這樣低落地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