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心境的變化?，F(xiàn)在的徐薇已經(jīng)很難去感同身受當(dāng)初自己的那些心情和選擇了。她只是有些滿足又有些悵然地感慨著，幸好還有這些記錄在，能夠讓她們都記得當(dāng)初的這些碰撞。

    徐薇翻著這封由她們和時間共同寫就的情書，她回味著，又從頭翻到尾，才發(fā)現(xiàn)鄧川還忙里偷閑，給她拍了一張她們和的餃子餡。

    滿滿一大盆，盆邊擱著一雙筷子，筷子上是一只好看的手。

    手的主人在照片底下興高采烈地發(fā)：我學(xué)會了！回去包餃子給你吃！

    徐薇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

    留學(xué)生們長期離家，很多人都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鄧川切完餃子餡兒在廚房打下手，沒一會就被真正的大廚往外趕。

    外頭餐桌上，有不少人正坐著包餃子，老林站在旁邊搟餃子皮，一手的面粉。

    鄧川笑著從廚房退出來，又躲開老林的糊臉攻擊，拍拍肩膀上落的面粉：哎哎，注意，這可是要吃的餃子皮，你注意衛(wèi)生。

    鄧川笑起來的樣子太晃眼，旁邊坐著包餃子的幾個朋友心里有偏向，紛紛開腔幫她：就是，你好好工作，不要影響別人。

    老林抓著搟面杖：？？？

    一行人忙忙亂亂，總算在天黑下來的時候把餃子下了鍋。餐桌上，南方人煲的湯，北方人的紅燒豬肘和熘rou段都擺上了。

    老林從冰箱冷藏層里一瓶接著一瓶地掏冰啤酒。

    言笑晏晏，酒過三巡，春晚早就提前七個小時結(jié)束了倒計時，桌上杯盤狼藉，朋友們開始舉著酒瓶看國內(nèi)綜藝，鄧川捧著手機(jī)跟徐薇聊天。

    徐薇熬不了夜，陪了鄧川好一會就去睡了。鄧川戀戀不舍，回味過今天的相處，總算退出她們的聊天界面，開始瀏覽其他信息。

    等到把群聊都回復(fù)過一遍，又在家庭群里搶完了紅包，所有的社交活動才告一段落。鄧川抬起頭來看，有朋友已經(jīng)靠著沙發(fā)睡著了，剩下的都坐在地毯上磕著花生米聊天，一副要掏心掏肺徹夜長談的架勢。

    老林的目光正好和她撞上了。鄧川避無可避，走到他們旁邊坐下，被往手里塞了罐啤酒。

    聊完了？老林笑著看她。

    鄧川握著啤酒貼上他的臉，把他冰得嗷嗷叫：完了，怎么了？

    老林?jǐn)[手以示投降，鄧川收回手，拉開拉環(huán)喝了一口，也在地毯上坐下來：你們聊什么呢？

    聊人生。一個朋友說。

    聊風(fēng)花雪月。另一個朋友說。

    一聽就很不靠譜。鄧川垂著眼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在心里盤算著找個理由開溜。

    老林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扯住她的手腕：不許走啊，誰走誰是兒。

    鄧川舉著啤酒罐抵住他的肩膀：知道了。

    既然走不掉，鄧川也就好整以暇地在老林旁邊坐下來，準(zhǔn)備聽聽朋友們都在說些什么。

    第一個發(fā)言的朋友已經(jīng)喝得半醉，煩惱是他已經(jīng)大三，由于家里條件不好，在糾結(jié)讀哪個國家的碩士。

    大家跟他說建議，他嘆著氣，直往嘴里丟花生米。

    第二個發(fā)言的朋友是快要畢業(yè)，但不喜歡本科所學(xué)專業(yè)，準(zhǔn)備跨考碩士，正處于又興奮又焦灼的狀態(tài)。

    鄧川睜著眼睛聽他抒發(fā)了一大通讀的專業(yè)不喜歡有多么痛苦，以及準(zhǔn)備跨考時就已經(jīng)體會到的幸福。

    這位朋友說完就坐下來，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睡著了。

    第三個發(fā)言的是老林，他在苦惱是要回國還是留英工作，是要去企業(yè)還是去學(xué)校。

    他說完倒是不需要安慰和建議，只悶頭喝酒，然后轉(zhuǎn)過頭問鄧川：你是六月份就回去是吧？

    鄧川嗯了一聲。

    老林笑著說：年輕真好啊，還有得選。

    這不是老林第一次在鄧川面前提及到關(guān)于年齡和選擇的問題。鄧川忽然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默默和他碰了碰杯。

    接下來聊什么的都有，文化差異，性格缺陷，戀愛煩惱，童年陰影，鬧到最后鄧川只感嘆公寓的隔音還不錯，這要換成是蘇眠家，鄰居早就來敲門了。

    想到蘇眠，鄧川在散場之后，簡單收拾過客廳和廚房里的衛(wèi)生，在抱著衣服準(zhǔn)備去洗澡之前看了眼手機(jī)，想著問問她跟同學(xué)散場沒，除夕過得怎么樣。

    沒想到，她和蘇眠裴青玉的那個三人小群里正在消息轟炸她。

    鄧川點開之后就看見好多條艾特自己的消息。往上翻，是蘇眠好多好多個感嘆號：鄧川?。。。。?！你給徐老師下什么蠱了?。。。?/br>
    鄧川不明所以，手底下回了個問號。

    蘇眠說：你去看徐老師朋友圈。

    鄧川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但在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情去關(guān)心另一個問題。

    鄧川回她：你怎么會有她的微信？

    蘇眠氣死了：這你不用管！

    好吧好吧。鄧川承認(rèn)自己剛才問那句話只是為了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伤坪鹾翢o作用，她的心還是猛烈地跳著。

    她把懷里抱著的衣服放到一邊的洗手臺上，然后伸手扶了一下，穩(wěn)了穩(wěn)身子，也把狂跳著的心稍稍按捺住，才敢點開朋友圈看。

    在一眾除夕朋友圈亮紅色的色調(diào)里，鄧川很快找到了徐薇的動態(tài)。

    朋友圈是徐薇在跟她道完晚安之后發(fā)的，她發(fā)了兩張圖片，一張里是周六和桔子的兩只貓爪，被徐薇各捏在手里，貓爪雪白，指甲瑩潤，第二張是鄧川那只握著和餃子餡兒筷子的手。

    配文是：都是我的貓。

    鄧川站在浴室明黃色的燈光下，她的眼睛略微睜大，翻來覆去地把這兩張照片和配文的五個字看了好幾遍。又像是想起來什么，去看下面的點贊。

    鄧川看見被自己備注為高三語文曾老師的點贊，所以徐薇沒有屏蔽她的同事。

    這個事實和被徐薇稱之為她的貓，鄧川感覺不到是哪件事在撼動著她的心神。此刻萬籟俱寂，洗滌著她的心神，鄧川渾身戰(zhàn)栗，卻又感受到極度的寧靜，像是有一只手在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

    鄧川緩了好一會，吐出一口氣，感到唇上傳來一陣疼痛，她伸手摸了一下，看見指尖沾了一點血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咬了好久的嘴唇。

    緊接著，她點贊了這條朋友圈，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退出來，群聊里蘇眠和裴青玉的消息還在閃，但鄧川要一直退到她和徐薇的聊天界面里。這個獨屬于她們倆的小小天地，沒有朋友，沒有同事，沒有他人窺探的目光。鄧川翻著聊天記錄，在徐薇和她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感受到一種篤定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托舉著她。

    她的指尖在九鍵里頓住，光標(biāo)忽閃忽閃，言語在此刻忽然又失去了魔力，鄧川知道她現(xiàn)在最想要抱住她，正如今天她向她張開雙臂。可心里卻仍舊有個冷靜的聲音在提醒她，現(xiàn)實并不容許。

    或許，她應(yīng)該會有些想哭，可鄧川卻清楚地知道她并沒有。

    鄧川想起之前她為徐薇流過的那么多次眼淚，已知她從始至終的心動不會變，那么不再流淚，究竟算不算一種蛻變。

    現(xiàn)在的鄧川還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直愣愣地盯著手機(jī)，直到它自動黑屏。然后抬起頭，望著鏡中的自己，洗漱臺半圓的鏡面，清晰地映出她的上半身，也映出她酡紅的臉，和閃閃發(fā)光的眼睛。

    徐薇是在早上才看見鄧川的消息的。她點進(jìn)微信，想跟小朋友道早安，卻看見了朋友圈里消息提示的很多個小紅點。她有些強(qiáng)迫癥，點進(jìn)去消除紅點，然后退出來，沒看誰點贊誰評論了。

    事實上，徐薇這條朋友圈誰都沒有屏蔽，不止同事，家人，朋友，同學(xué)，甚至包括樓下早點攤的老板，快遞小哥，都能看見。

    私聊里，都是成年人，明面上，同事們倒是沒什么大的反應(yīng)，倒是幾個平時一直煩她的男同事今天終于熄火，讓徐薇有些愉悅地彎了彎眼睛。

    她還沒點進(jìn)和小朋友的聊天里就看見她發(fā)的最后一句你的貓想你了。徐薇點進(jìn)去看，消息來自短短一個小時前，看來小朋友是失眠了。

    她更加愉悅地彎了彎眼。

    該怎么回復(fù)失眠的小朋友的這條消息呢？徐薇有些苦惱地咬住了曲起的指節(jié)，她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動作的幼稚，又好笑著松開。

    想念嗎？這當(dāng)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徐薇明白自己的想法會對小朋友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雖說感情總是任性的，但情侶之間卻只能有一個任性的人，徐薇希望鄧川來做那個人。

    小朋友是需要一些優(yōu)待的，這優(yōu)待也許來自生活，也許來自愛你的人。

    思量少頃，徐薇最終又發(fā)了那張摸頭的貓貓表情包。她自己很喜歡，里頭有她一直以來都想對鄧川表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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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鄧川二十歲的春天就這樣在徐薇的溫柔里悄無聲息地來臨了。

    灰白色的冬天， 讓春天的到來顯得更加明顯。公寓樓下的紫藤花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沉寂，重新煥發(fā)出不容人忽略的綠意來，它悄無聲息， 順著窗欞往上攀爬，已經(jīng)有了要夠得上鄧川房間飄窗的趨勢。

    走在街道上， 鄧川也常常低頭看見磚縫里鉆出冒頭的綠芽。圖書館前， 那片她所喜歡的綠草地上開了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常有晨讀的人三三兩兩， 盤腿坐在上頭休憩，草莖細(xì)長， 伴著微風(fēng)拂過他們的手背，帶來些擾人的癢意。

    在這樣的春天里，就算沒有微風(fēng)， 沒有綠草和野花， 人的心里也是會不知不覺地冒出癢意來的。就算鄧川的課業(yè)還是尋常， 春季學(xué)期的安排沒有冬天里那么辛苦， 她經(jīng)過半年的磨合， 對于在學(xué)院里的生活也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但她心里卻也會無端地躁動著癢。

    這癢意或許是一種提醒，或許是一種催促。但為了保持一貫以來的鎮(zhèn)定， 讓心回落，平息這份不知何來的蠢蠢欲動的癢意。鄧川盡量把自己的生活填得很滿，在沒課的周末， 她跟朋友去遠(yuǎn)足，去參加沙龍，去交際，去認(rèn)識更多的值得學(xué)習(xí)的人。

    鄧川當(dāng)然收獲到了足夠多的東西。遠(yuǎn)足時拍下的路徑旁叢生的花草，沙龍時唇槍舌劍交鋒的爭論和共識， 關(guān)于品酒和美食的新的知識，不單單居于金融的其他專業(yè)的新的朋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過程也都很愉快?？舌嚧ǖ男娜匀话捕ú幌聛?，那份癢意漸漸地往下沉，沉得鄧川的心里空蕩蕩的。她開始覺得她抓不住她所做的一切，哪怕她知道這一切其實并沒有出什么問題。

    鄧川覺得自己的狀態(tài)不太對勁。

    當(dāng)然，生活還在繼續(xù)。忙忙碌碌，永無止境。

    出于某些考量，鄧川沒有跟徐薇說這些煩惱。她只是沉默著，用她一如既往的倔強(qiáng)姿態(tài)，去默默對抗著那份空落和躁動。

    她開始失眠，不再會是單純地為著完成某個任務(wù)而熬夜，關(guān)了燈的房間里，深夜的飄窗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更溫暖，鄧川偶爾會坐在上頭看外邊墨藍(lán)色的夜空，靜靜地想一些事，等回過神來，又好像什么也沒想。

    春夜往往并不十分寂靜，但天空卻很干凈，能夠看得見皎潔的月，和閃爍的碎星。

    鄧川偶爾也會想，徐薇在這些見不到面的深夜里，是不是也會像她這樣失眠，于是她控制不住地在腦海中描繪著徐薇的模樣，仿佛這樣想能夠讓她的心踏實一些。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鄧川還沒有辦法完全體會到徐薇心里會想著些什么而失眠，對于徐薇會產(chǎn)生的煩惱，她模模糊糊地有一些輪廓，但徐薇的工作，徐薇的生活，徐薇對于某些事真正的態(tài)度，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和七個小時的時差，就算是二十歲的鄧川也沒有辦法去真正觸摸得到。

    她的愛人一直都是溫柔的，灑脫的，就算經(jīng)歷過那些深重的苦難和瑣碎的世俗，也依然充滿力量。這樣的徐薇，鄧川目前還不能看透，她仍需仰望著她，像當(dāng)初坐在講臺底下望著她那樣，在等候徐薇投來的一個眼神，或是落到她頭頂?shù)囊恢皇帧?/br>
    她們之間仍有距離。

    鄧川為此又把自己搞得很失落。

    我已經(jīng)二十歲了。她靜靜地想。二十歲該是什么樣的呢？

    不管是跟過去的十八十九，還是與同齡人相比，在徐薇和鄧川兩個人共同的認(rèn)知里，鄧川的二十歲好像不是一個應(yīng)該昭告天下的事情，它來得就像此時此刻飄窗外的夜色一樣安靜。而她們也只把這件事當(dāng)成一個確定的事實，一個連接著遙遠(yuǎn)大陸，好像能把兩個人的距離拉近的事實。

    青春熱血，少年心氣，總值得用最多的筆墨去描繪。古往今來，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描繪過在人的生命中宛如流星般閃耀的二十歲。這份閃亮和鄧川的安靜也應(yīng)當(dāng)帶著某種共性，畢竟沒有誰規(guī)定二十歲必須是張揚的。

    內(nèi)斂和張揚的好與壞，應(yīng)該存有選擇的差異優(yōu)劣嗎？一個人應(yīng)當(dāng)充分地享受青春，還是應(yīng)當(dāng)早早地思考旅途的方向？也許又不應(yīng)該有這種思量，因為換個角度想，青春江河般滾滾向前，涌向無邊無垠的時間之海，上述問題好似都不重要了，人在其中顯得多么渺小，正如一滴水匯進(jìn)江河，如果真要去思量某一階段某些選擇具體的意義，是否過于苛求這份渺小？

    永恒的關(guān)于時代和個人的思考在此刻降臨了?？墒青嚧▍s也想：這是我獨一無二的人生。

    內(nèi)斂也好，張揚也好，早熟也好，虛度光陰也好。這是她獨一無二的人生。要去向某一個人負(fù)責(zé)的人生。

    共性是存在的。不論如何內(nèi)斂冷靜，鄧川果然還是二十歲，二十歲的熱情，二十歲的思量，屬于二十歲充裕的生命力滿溢著整副軀體，能夠支撐得起她此時此刻熬夜的消耗。

    窗外有些零碎的聲響，鄧川托著下巴，盯著眼前黑暗里的某一個點，她的思緒罕見的有些散漫。屋里沒有開燈，月光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發(fā)頂，夜風(fēng)輕輕拂過，送來隱隱約約的花香，正如她第一天抵英的那個晚上。

    仿佛徐薇又一次拂動她的發(fā)頂，鄧川獲得了回頭望的勇氣，她想起她來到英國之前在想著些什么，她來到英國之后是怎樣做的，懷著怎樣的目的，再想到更深的從前，她獲得過怎樣的無畏的勇氣。

    鄧川飄飄忽忽的心開始扎扎實實地落到地上去。正像一個飄來蕩去的氣球漸漸消散了里頭的空氣，服服帖帖地躺到地上的樣子。

    不知從哪兒涌來的一股勁，讓鄧川從飄窗上跳到了地上。她把房間里的燈按亮，又邁著大步去冰箱中取了一瓶礦泉水，仰頭喝了兩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