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正在抖動的拖拉機，程曉燕坐在鋪好干凈稻草的角落。這樣的安排，也是體貼她一個女性。程曉燕樂得身邊沒有人，自己坐在車斗自由自在。

    現(xiàn)在才早上六點，太陽剛剛出來沒多久。天空還帶著點灰暗。只是溫度已經(jīng)開始上升。躺在干爽的稻草里面，拖拉機行駛中時不時搖晃兩下，讓程曉燕感覺到昏昏欲睡。

    時不時能夠聽到駕駛位子上，三個男人聊天的笑聲。程曉燕干脆雙手交叉，枕在腦后，直接躺倒在稻草上。這下，她覺得更加舒服了。

    她決定了，等把建廠的事情忙忘后，外面的風(fēng)氣應(yīng)該會變得很好。到時候，她要去公社住上一段時間，過下悠閑的日子。心里開始計劃著怎么在公社尋摸住處。

    直到拖拉機停了下來，她這才從稻草堆上坐了起來。

    遠遠就能看到清水公社國營糖廠幾個大字掛在大鐵門的上頭。而大鐵門的邊上，站著一個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男人。

    男人一見拖拉機停住，立刻小跑著過來，滿臉的喜悅。

    “老叔、八叔、二哥，你們來啦！”

    男人正是林啟生。從昨天接到電話后，他就開始期待今天親人們的到來。跟他們打過招呼后，他一手攀著拖拉機車斗的鐵皮，另一只手一個用力，直接竄了上去。

    前頭看著的三人都發(fā)出善意的笑聲，知道這小年輕是想媳婦兒了。他們也就識趣，從拖拉機上下來，往糖廠門口的保衛(wèi)室走過去。

    程曉燕聽著那帶著善意的笑聲，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不過，還是笑瞇瞇地看著這個跟猴子一樣竄上來的男人。

    男人開口第一句：“吃了嗎？”

    程曉燕還沒回答，他又來了句：“怎么頭上還沾著稻草，哈哈……”

    一邊笑，一邊去把她頭上的稻草扯掉。程曉燕看他這個樣子，知道不能從這人口中聽到什么想你啊之類的話了。她沒好氣地來了句：“吃了吃了，趕緊下去。別讓長輩們等著。”

    這時候，糖廠還沒到上班的點。偶爾有人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還會跟從拖拉機上搬東西下來的林啟生打招呼。

    而林啟生每次都不厭其煩地跟人家介紹程曉燕：“這是我媳婦?！?/br>
    程曉燕被他這樣的行為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不過心里可是甜滋滋的。

    車斗里除了一筐要送給安廠長、陸主任的山貨外，還有一個小包，里頭放了幾罐家里腌制的咸菜。這些是程曉燕特意帶給林啟生的。

    兩人帶著東西，一起走到門口的保衛(wèi)室。

    林啟生上去，跟里面值班的大爺又解釋了幾句。加上大隊長他們手里拿出來的介紹信等資料，幾人順利地進入了廠區(qū)。

    這個點的廠區(qū)時不時會有人走動。有些是從食堂吃了早，準(zhǔn)備會宿舍拿東西的職工。有些則是剛起床，拼命往食堂跑的小年輕。中間偶爾會有幾個老人家?guī)е⒆油鶑S門口走去。咋一眼看上去，整個廠區(qū)充滿了煙火氣息。

    “啟生，待會兒你直接去上班不用管我們。我們自己去找安廠長，昨天已經(jīng)跟他確認(rèn)過時間的?！?/br>
    林啟生：“沒事，時間還早。我先送你們到廠長的辦公室，然后還要回宿舍放這個包了?！彼麚P了揚程曉燕帶過來的小布包，一臉高興的樣子。

    “對了，剛過完年，甘蔗還沒那么快送過來。最近廠里主要是生產(chǎn)水果罐頭。這次的水果已經(jīng)換成橘子。這橘子是隔壁市里的農(nóng)村產(chǎn)的，個頭大，有點酸。生產(chǎn)出來的水果罐頭滋味酸中帶甜。我給留了些，待會兒談完別那么快回去。中午我請大家去食堂吃頓飯，順便帶些橘子罐頭回去?！?/br>
    大家都是親戚，也沒跟林啟生客氣，紛紛點頭。

    等走到了廠長辦公室，安廠長還沒有過來，倒是有個小伙子在辦公室門口的長椅上坐著。程曉燕一眼就認(rèn)出，這個小伙子就是之前他們來糖廠時候，陸盼盼介紹認(rèn)識的李虎。

    “李同志，早上好！”

    小伙子抬頭：“哎，早上好！啟生，這不是紅星大隊的鄉(xiāng)親們嗎？”他跟著去紅星大隊收過桃子，對眼前的人都有印象。

    “你們這是跟安廠長約了？”

    雙方坐在長椅前聊了起來。程曉燕這才知道，今天一大早，門口來了個領(lǐng)導(dǎo)。不過，安廠長還沒到，所以這領(lǐng)導(dǎo)被領(lǐng)到了陸主任那里。他這是過來這邊，等著廠長到了后，跟他說說情況的。

    “那我們這來得不是時候??！”

    李虎擺擺手：“沒事，那領(lǐng)導(dǎo)好像是跟我們陸主任、安廠長都認(rèn)識的?，F(xiàn)在陸主任把人給帶走了。估計上午都回不來，我這是被打發(fā)過來，跟安廠長匯報一下情況而已?！?/br>
    三人聊了好一會兒，糖廠上班的鐘聲響了起來。

    接著，大概過了十分鐘，安廠長步伐匆匆地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br>
    大家趕緊搖搖頭，然后，先讓李虎進去跟安廠長匯報事情。等李虎出來后，他們四人走了進去。

    昨天大隊長已經(jīng)在電話里面說過今天過來的原因。所以雙方舍去了客套話，直奔主題。安廠長喝了一口水，直接說道：

    “昨天你們電話里面說的事情，我都了解。你們大隊想要建廠，掛靠我們糖廠的名下，這個問題不大。畢竟我們都認(rèn)識快一年了，你們大隊干部的行事風(fēng)格我還是十分了解的?！?/br>
    眾人沒想到安廠長一開口，就直接答應(yīng)了他們覺得最重要的部分，喜笑顏開。

    “不過……掛靠在我們糖廠的話，以后每年都要接受我們糖廠的安全生產(chǎn)檢查。這一點，你們能做到嗎？”

    大隊長直接點頭。這生產(chǎn)食品的安全問題，他們可是非?？粗氐摹Ｓ刑菑S這樣的大型工廠監(jiān)督，他們更是可以獲得非常多的經(jīng)驗。

    安廠長知道這些底下大隊生活的不易，并沒有多提掛名費。只是說到時候每年的產(chǎn)值需要上交百分之十到他們工廠財務(wù)部。然后這些產(chǎn)值會統(tǒng)一入賬，上交國庫。

    這些基本的框架問題，雙方并沒有太大的分歧。一方有心扶持幫忙，一方心懷學(xué)習(xí)的想法，一時之間，聊得很是熱絡(luò)。

    不過，等談到能不能讓糖廠代為銷售的時候，安廠長倒是沒有立刻答應(yīng)。

    “設(shè)備也好，罐頭這些原料也好，我們糖廠都有相熟的單位，可以給你們行個方便。但是銷售這一塊，我們不能代你們銷售?！?/br>
    大家一聽，臉上的精神氣rou眼可見的下降了不少。

    這產(chǎn)品生產(chǎn)出來，要是銷售不出去的話，那一切都是白搭。但是，以現(xiàn)在的銷售來看，大部分供銷社或者百貨商店，銷售產(chǎn)品都是靠著單位直接采購的。他們大隊生產(chǎn)的咸水罐頭，沒有門路，很難打通這些關(guān)節(jié)。

    程曉燕把所有事情都盤算了一遍，心里十分擔(dān)憂。

    第64章 建廠（二）

    “安廠長,不能再考慮一下嗎？”大隊長語帶苦澀，不死心地再問了句。他們這些老農(nóng)民，踏踏實實當(dāng)工人還成。但是,讓他們?nèi)プ鍪裁翠N售,他們真的不懂。

    安廠長卻只是搖搖頭：“不是我不想幫忙，而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要靠你們才能堅持下去。一開始我可以讓我們工廠的銷售部門帶著你們?nèi)ヅ芤慌堋５呛竺嬉彩且銈冏约翰拍苌鲜值??！?/br>
    話談到這份上，程曉燕知道安廠長不會再有任何退讓了。她知道對方之所以這么幫忙，實際上有之前啟生被抓后給他們幫過忙的情分在里面。既然情分只能用到這里,他們也就不好再過分了。

    “安廠長，我們清楚了。謝謝你的幫忙。我們這邊會跟公社溝通建廠的事情。到時候文件批復(fù)下來后，還請你們幫忙辦理一下掛靠的手續(xù)?！?/br>
    安廠長見程曉燕知趣地把話題扯開,笑了笑：“這個沒問題。手續(xù)到時候你們直接找老陸辦就好?！?/br>
    這話已經(jīng)帶了話題結(jié)束的意思。大家都不是愣頭青，立刻站起身跟安廠長道別。大隊長更是把那裝滿山貨的籮筐放下,告訴安廠長這是他們老農(nóng)民給他的感謝。

    接著，不顧對方的推辭，一窩蜂往外面跑了。

    安廠長看著幾人的背影還有那滿滿的一筐山貨，搖頭失笑。希望這些鄉(xiāng)親們別怪自己沒把忙幫到底。現(xiàn)在的形勢,鄉(xiāng)親們自強起來，才能在以后的環(huán)境下發(fā)展起來。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后,見周圍沒有什么人。大隊長這才一臉為難看向程曉燕：“曉燕,剛剛你就這樣答應(yīng)了安廠長,怎么那么沖動??！”

    大隊長非常焦慮，他害怕即使廠子建好，順利生產(chǎn)出咸水罐頭，但是沒法子賣出去，那也是白搭。

    程曉燕沒辦法跟大隊長解釋最遲后年,市場就會全面放開這樣的話。只得跟他從政策允許的范圍內(nèi)，詳細(xì)地解釋了一下以后的銷售方法。

    這一套把大隊長、會計跟林二哥都給鎮(zhèn)住了。那些個一套套的銷售，他們都聽不懂，但是見程曉燕講得那樣精彩，就覺得這事兒好像不難。

    等大家走到糖廠的大鐵門時，見時間還早。他們索性往公社那邊跑了一趟。大隊長直接揣著文件找到公社的主任，請求批復(fù)建廠申請。

    清水公社的主任對底下的大隊情況是什么了解的。所以，當(dāng)聽到大隊長說紅星大隊要申請建廠，而且連計劃書都帶過來后，顯得十分詫異。

    “林同志，你確定你這個建廠計劃是通過全體大隊成員的同意？”

    身為人民的代表，公社主任不允許任何人搞那種獨斷專行的事情。雖然他對這位林同志印象不錯，但是卻不能免除他對建廠這個事情的疑慮。

    大隊長點頭：“主任，我是什么人你是最清楚的。我們大隊說是申請建個集體工廠，但是我們的工廠規(guī)模不會很大的。而且我們大隊有一整片桃林，對生產(chǎn)十分有利。大隊的所有成員都期盼著工廠的建立。”

    公社主任聽完這一番誠懇的話后，低頭把手中的資料翻閱了一遍。接著合上：“具體的細(xì)節(jié)我們公社還要再研究。我會就你們大隊這個情況，舉辦一次論證會議。等公社研究過后，才能給出批復(fù)意見?！?/br>
    大隊長一聽公社主任的話鋒，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

    要是主任不看好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會直接拒絕，而不是開論證會議了。

    大隊長趕緊說道：“好的，謝謝主任。另外，關(guān)于要掛靠糖廠的細(xì)節(jié)，我們已經(jīng)跟糖廠的安廠長通過氣了?，F(xiàn)在就等主任的好消息。”

    公社主任聽到他們跟糖廠那邊打過招呼了，臉色就更好。

    “那就再好不過了……”

    接著兩人就紅星大隊今年春耕的安排，以及大隊干部是否有需要補充等等問題進行了討論。

    程曉燕跟林二哥兩人就像小跟班一樣，坐在角落看著大隊長跟會計時不時回答公社主任提出的一些春耕問題以及今年糧食產(chǎn)量的預(yù)測。

    這還是程曉燕第一次接觸到公社的干部。她還以為公社主任很難接觸，沒想都這人那么關(guān)心農(nóng)民的生活情況。

    好不容易等這三人談完，時間也到了中午十一點多快十二點了。

    公社主任看著他們這四個人，想了想，見他們身上沒帶什么東西，估摸著中午得餓肚子。咬咬牙，說請他們一起去國營飯店吃個飯。

    大隊長趕緊擺擺手，笑呵呵地說道：“主任，謝謝你的關(guān)心了。我們這次過來啊，有小輩要請我們吃飯了。我那侄兒在糖廠上班你是知道的。他說要請我們吃一頓糖廠的午飯。主任，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

    接著就是一大串介紹林啟生的話以及他的能力。大隊長說得口若懸河，邊上的程曉燕卻是臉頰發(fā)燙。

    是羞的！

    她怎么沒覺得啟生有大隊長形容的那么厲害。大隊長這會兒就像村里那些大娘，對著別人炫耀自家兒子怎么能干，天天拿滿工分的樣子。

    好不容易，會計見時間太晚了，伸手拉著大隊長往外頭走去。還不忘跟主任寒暄了幾句。

    程曉燕跟林老二見狀，連忙跟著兩個長輩離開了。不過，老實的林老二還是小聲問了程曉燕一句：“我怎么覺得，剛剛老叔在夸的人不像啟生?！?/br>
    程曉燕聽到這話笑個不停。這哪里是一般的不像，而是超級不像好吧！她沒想到，大隊長這位當(dāng)叔叔的，居然對林啟生有著這樣濃重的喜愛。

    等他們又回了趟糖廠，在糖廠的食堂吃了頓好飯好菜后，揣著林啟生給的幾罐橘子罐頭就往紅星大隊趕。

    紅星大隊這里，在大隊長他們上午到達糖廠沒多久，兩位客人開著一臺吉普車，也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

    負(fù)責(zé)帶路的真是糖廠的陸主任陸震。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帶著人來紅星大隊找這里的大隊長。剛好，這位大隊長一大早也帶人去了他們糖廠。

    這是怎樣的巧合??！

    陸震從大隊部其他干部的口中知道這個事情，心里覺得有點好笑。

    留在大隊部的干部大部分都出去安排春耕的事情，唯一呆在這里的是負(fù)責(zé)倉庫的安全工作。他剛剛從倉庫巡視回來，就看到大隊停著臺吉普車。兩個穿著干部裝束的男人，靠在車旁抽煙聊天。

    他趕緊迎了上去問他們的來意。等從對方口中聽到他們是過來找大隊長的時候，只能遺憾地把大隊長去糖廠的事情說了出來。

    因為這次過來紅星大隊，是帶著些微隱秘性質(zhì)的。陸震并不想太過高調(diào)，免得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想了想，他在這個大隊里面，最熟悉的就是那對叫林啟生跟程曉燕的夫妻。他們一個在糖廠的機械維修部門上班，一個是跟他女兒關(guān)系很好。

    想到這兒，他從這位干部的口中打聽到林啟生的家，直接帶著人往他們家去了。

    而林家這時候，壯勞力都下地干活，孩子都去公社上學(xué)了，就只剩下林爺爺跟林奶奶兩位老人家留在家里準(zhǔn)備家中的午飯。

    見到兩個陌生人敲門，負(fù)責(zé)開門的林爺爺也多問，先把人請了進來。

    “老爺子，我們是糖廠過來的?！标懻鹕晕⒔榻B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當(dāng)然，他帶過來的中年男人并沒有怎么介紹，只是一句話就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