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站了出來，第二人就跟著。很快，十個、二十個、三十個……

    程曉燕看著眼前起碼有四十多個村民的隊伍，心里又是驚嘆了一番。

    看來，村里傳言汪花紅過了個大肥年不是假的。

    這時候，汪花紅也已經(jīng)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忘記了自己擔心的大兒子，反而用手指哆嗦著指著大隊長。好久才蹦出一句：“憑什么？”

    大隊長冷笑，并不理會她。

    還是有人看不過眼，對著她冷哼一聲：“憑的是你這些東西都是騙過去的。”

    汪花紅看著幾乎大半個大隊的人圍著自家，每個人的眼色都帶著深深的鄙夷。有些人甚至眼中帶上了恨意。那些帶著恨意的，恰恰就是當初給她家送過禮物的人。

    她本來想倒下的身體，想到了過年前收到過的那些雞鴨鵝rou、豬rou、魚rou，還有紅糖點心。那么多的東西，當初收到的時候是那么的開心，現(xiàn)在就有多么的痛。心里稍微計算了一番，忽然就眼白一番，直接暈了過去。

    不過，除了他男人把她給接住外，其他人都沒給她一個眼神。就連她兒媳婦王彩鳳，這會兒也只是癱坐在地上不知道想著什么。

    整個登記的時候花費了兩個多小時，時間已經(jīng)到了晚上快十點鐘了。平時這個點，大家都已經(jīng)睡著了。但是，今晚，注定沒有人能夠睡得著。

    當大隊長接過那一沓厚厚的紙張，隨便翻了兩下，就覺得這汪花紅，真是個貪心又黑心的人。他也不去讓對方核對一下這個送禮的單子上是不是有錯漏。反正，當初是對方先下手的。

    叫來幾個大隊干部，帶上幾個身材壯實的女人就先去汪花紅的家，把他們家倉庫藏著的那些風干rou全都抬了過來。

    接著，先把那五家人叫了上來。

    “當初是你們不聽大隊的勸告，一定要去皮鞋廠上班的。你們這當父母的倔強，害了自己的孩子。我現(xiàn)在把你們的錢給回你們，但是，并不意味著我贊同你們當初的選擇。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而已?！?/br>
    說著，大隊長就示意會計先把布包里面的錢數(shù)了數(shù)，每一家退錢的退錢，當初打了欠條的就把欠條還回去。

    這也多虧了這汪花紅喜歡把所有錢票都放在一起。不然，這會兒，還真的很難把事情辦好。

    五個家庭把自己的錢或者欠條拿了回來，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們已經(jīng)開始反省當初自己的一意孤行，不聽孩子們的意見了。特別是關子的mama，心里那更是痛恨汪花紅，也痛恨自己。把錢放到關子的手中，喃喃自語：“兒子，媽明天就去公社初中，求老師求校長，求他們把你給收回去上學……”

    把大頭的錢退回去后，就輪到送禮的了。

    這些人老老實實地從那幾十筐風干rou里面，按照自己當初送的禮物，一一挑了些出來。這會兒，這些人的心情十分奇特酸爽。既覺得自己當初送禮是個傻子，又驚喜大隊長肯給他們主持公道。所以，挑rou的時候也沒去挑三揀四，估摸著差不都了就算了。

    程曉燕看著這些人喜氣洋洋的樣子，心里好一番嘆息。

    不過，人類的悲喜很多時候并不是共通的。

    汪花紅被男人使命掐人中，這會兒清醒過來了。結果，看到自家倉庫里面堆著的rou山被搬過來派送，那真是rou疼地立刻竄了起來，就想過去把rou搶回來。

    結果，她男人一把把她給拉住了。

    “夠了，當初我就不同意你跟那什么高主任接觸。”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終于爆發(fā)了。只見他眼睛布滿血絲，大聲罵道：“你還去搶什么rou啊錢?。∧阍趺床幌胂胛覀儍鹤舆€在皮鞋廠??！他一個人呆在那黑工廠，誰知道會遇上什么事情??！”

    汪花紅一聽，這才想起，自家也就這么一個兒子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后半輩子，再多的錢跟rou也買不回來的。

    這樣一想，她也顧不上那些錢跟rou了。站起身，拔腿就往家里跑。她要回去拿錢，連夜去市里找兒子。

    這次她要跑，就再沒人圍著她了。

    大家只要能把自己被騙的東西要回來就心滿意足了。至于汪花紅想干什么，那他們可沒有什么想法的了。

    當rou都被發(fā)完后，還有十多個人沒能領回自己的當初送出去的禮物。大隊長也不含糊，當場讓會計把那些rou按照收購站的價格，折算成錢給到對方。

    捧著錢的人沒想到?jīng)]要回rou，還能給退錢，喜得跟撿到錢一般。

    大隊部這邊熱熱鬧鬧跟過年一般，無論是拿回自家東西的，還是在邊上看熱鬧，誰不是罵汪花紅一家黑心肝，再感謝大隊部的幫忙。

    而汪花紅一家人回到家里后，也不敢耽誤時間。立刻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往市里跑一趟。

    好在，家里屬于汪花紅的錢被村民們給搜走了。但是，大隊人做事情還是有分寸的。所以，整個劉家，也就汪花紅跟倉庫被翻了個底朝天，王彩鳳的屋子可沒人去過的。

    平時一針一線、一分一毫都要計較的王彩鳳，這會兒想到自家男人可能會在皮鞋廠受苦，也顧不上藏著私房錢了。直接把床底掀開，把自己藏著的十多塊錢通通拿了出來。

    一家三口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準備連夜趕路，走路上公社。

    不過，剛剛一出門，汪花紅這個前婦女主任忽然說道：“糟了，我忘了我們沒有介紹信，現(xiàn)在去到公社，也買不到去市里的車票?！?/br>
    汪彩鳳臉色一僵：“現(xiàn)在去找大隊長開介紹信的話，他肯嗎？”

    這話一出，一家人都說不出話來。

    別管大隊長肯不肯，她沒勇氣現(xiàn)在去大隊部。那里，大半個大隊的人都還在。自家現(xiàn)在回去，怕又要被人圍著指指點點的了。

    這時候，一道清亮的女聲響了起來：“我可以幫你們……”

    第70章 算賬（三）

    第二天,太陽照舊從東方升了起來。

    雖然昨晚忙活到了半夜十二點多，但是整個紅星大隊的人都在鐘聲響起的時候，準時到達上工的地方。

    程曉燕吃完早餐后并沒有去養(yǎng)豬場,反而直接往大隊部走去。

    大隊工廠的加工車間已經(jīng)建設完畢,而相鄰的倉庫會在這段時間，安排富余的勞動力輪流過來建設，所以，程曉燕的工作并不多。

    她今天去大隊部，需要跟大隊干部確認訂購紅磚的最終名單。順便,有可能的話，還要親自跑一趟公社糖廠，去跟陸主任那邊協(xié)商一下關于今年桃子產(chǎn)量收購的相關細節(jié)。

    大隊部這里一如既往的沒有留下幾個干部。今天大隊長跟會計都在,還有幾個在大隊說得上話的村民。一看，就知道訂購紅磚的事情確認好了。

    程曉燕也墨跡,跟這些人打過招呼后，接過會計遞給她的名單跟數(shù)量掃視了一遍。當從上面看到兩個人名的時候，有點詫異。

    “對，那汪花紅家里的申請我已經(jīng)取消了。這兩家昨天把前要回來后,干脆就拿出來買磚了。”沒錯，名單的末尾多了兩家人。都是當初給了二百五十塊買工人崗位的人家。想來,是錢要回來又不想留著,干脆蓋新屋給兒子留著娶兒媳婦了。

    紅磚的事情確認好后,程曉燕剛想問問跟糖廠談判的事情，忽然一個村民代表就提了句：“大隊長，昨晚我那兒子看到了汪花紅一家人往公社那條路跑了。要不要找人去看看？”

    他這樣說是有一定道理的。雖然大隊長給大家主持了公道，把被騙了的錢跟rou都拿回來了。但是，保不準汪花紅心里太黑,直接越過他們?nèi)フ夜缰魅握一貓鲎印?/br>
    程曉燕卻是覺得這汪花紅不會去找公社，反而會直接往市皮鞋廠過去。要知道，那五個小伙子都是中午領到工資，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往大隊跑路。現(xiàn)在都過了快一天了，那邊還沒發(fā)現(xiàn)那就是假的了。

    這六個人一起去到皮鞋廠，跑了五個人，剩下的汪花紅的兒子劉大名一個在那里，可不就是現(xiàn)成的出氣筒嘛！

    大隊長也不認為汪花紅會去公社找人，所以只是擺擺手，示意暫時不用管她們那一家子。

    幾個人就在大隊部這里討論著后續(xù)跟糖廠合作訂原料、賣桃子等等事情。結果，那邊電話就響了起來。

    程曉燕這段時間在大隊部混熟了，也不多說，直接起身去了旁邊的小屋接電話。

    只是，當聽到電話那頭傳過來的消息時，饒是她自認為是個鎮(zhèn)定的，都感到深深的震撼。

    “好，好，我們知道了。我們這邊馬上派人過去。感謝你的通知。對，對的，沒問題。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br>
    程曉燕把電話話筒放下的時候，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整個人還震驚于剛剛聽到的消息。

    還是大隊長見里頭這么久沒用動靜，叫人進來看看，這才把她給驚醒了。

    程曉燕伸出雙手拍了拍臉頰，跟著出去，跟在場的人簡短地匯報了一遍剛剛接到的電話內(nèi)容，最后加上一句：“隊長，我們現(xiàn)在就要出發(fā)。我跟一起過去?！?/br>
    大隊長的臉上還帶著震驚的神色，不過還是站起身來，點點頭吩咐會計：“這邊你先幫忙盯著，我?guī)蠋讉€人一起先過去?！?/br>
    會計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點頭，表示自己會盯著大隊的事情。

    而程曉燕得到大隊長的確認后，立刻去外頭的地里找林二哥。他們需要盡快趕到公社。在公社那里，會有車子等著送他們到市里。

    等大隊長這邊把需要的人都叫來后，林二哥開著拖拉機，載著在車斗的程曉燕也跟著過來了。同一臺車過來的還有林大哥。

    大隊長招呼大家坐上拖拉機車斗后，自己則是坐在駕駛位子上，讓林二哥立刻開車，往公社辦公室去。

    車斗里，坐著幾個一頭霧水的人。大家都是臨時被叫過來的，手上腳上還沾著泥巴沒有清洗干凈。

    這些人里面，除了程曉燕、林大哥外，還有女知青洪心美、女知青何惠、馬愛紅、張白水。這些人里面，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這讓程曉燕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

    “曉燕，這是去干什么呢？”張白水好歹跟程曉燕是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了。被人忽然叫了過來，要不是大隊長發(fā)話，這樣沒頭沒尾的事情，他肯定是不來的。

    他的話音剛落，馬愛紅也不甘示弱：“對?。∥医裉炜墒抢侠蠈崒嵉纳瞎さ?。要是大隊長這樣把我叫出來，扣我的工分的話，我那是不肯的?！?/br>
    其他兩個女知青見狀，也跟著點點頭。她們也一樣，被人從地里叫過來。

    程曉燕心里對事情已經(jīng)預估了一番，只是她沒有說出來，對著大家搖頭，表情自己也不清楚。

    等拖拉機緊趕慢趕到了公社后，看到等在公社大門口的林啟生跟大頭的時候，程曉燕心里的想法就更深了一層。

    大家按照公社主任的安排，直接搭了一班往市里開去的客車。這一次過去，不知道能不能解決市里的麻煩。

    市皮鞋廠，一向安靜很難聽到什么聲音的一家郊區(qū)工廠。今天，卻熱鬧了起來。

    不過，這樣的熱鬧顯然是大家伙從來沒想到過的。

    幾臺車子堵在糖廠門口的大道上，一批又一批的工人被人安排著從工廠疏散了出來。這些人都是在車間工作著的工人。這一出來，可不就是把車間那刺鼻的味道都散了出來嘛！

    周圍負責警戒疏散的公安同志自認自己是個鐵血的男子漢，這一會兒功夫，也被這味道嗆得直咳嗽。

    “這是什么怪味道？”

    “別管什么味道了，里面的事情不解決掉，今天我們怕是離不開的了?！?/br>
    “上頭不是說去安排人員過來嗎？沒有消息嗎？”

    兩人小聲說著今天遇到的事情，手上不忘指揮著這下慌里慌張的工人趕緊往外頭跑去。

    今天一大早，他們正常去局里上班。可是，沒過多久，就被一個電話給嚇地蹦了起來。

    想到當時接到的那個電話，兩人都嚇出了一聲冷汗。

    雖然不知道報警人的意圖，不過，他們還是立刻請示領導，并且迅速行動了起來。

    等聯(lián)系到那省里下來的戴同志時，他們這才確認電話那頭的人說得話不是開玩笑的。

    現(xiàn)在，他們這邊已經(jīng)安排工廠人員疏散，而且也給相關人士去了電話。只等對方盡快趕過來就好了。至于打電話報警的那個小姑娘，希望她不要沖動做了傻事。

    程曉燕他們一行人到達市皮鞋廠的時候，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工人，只剩下很多干部模樣的人站在大門口。周圍也圍滿了穿著公安制服的同志。

    給他們帶路的人是公社的主任。情況緊急，這些人見面后，也顧不上寒暄，直入主題：“你就是程曉燕？”

    程曉燕點頭，接著簡短地跟問她問題的領導匯報了一下自己跟董家英的關系。

    是的，這次搞出這么大陣仗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在紅星大隊沉寂已久的董家英。

    程曉燕本以為她現(xiàn)在這樣老實，是想等著參加重開后的第一屆高考的。沒想到，這人這么瘋狂，居然跑到皮鞋廠來，做出這樣威脅人的舉動。

    程曉燕大概猜出董家英是怎么過來的，那出門必備的介紹信，想必就是那次去大隊長的辦公桌里面偷出來的。只是，真的沒想到啊！

    一直以為，她都以為對方能夠成為女首富，靠的是幸運珠的能力?，F(xiàn)在看來，說不得，跟董家英這個姑娘骨子里的狠勁是有一定的關系的。

    這時候，忽然從角落竄了三個人出來，直接跪在他們眼前。

    這三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從紅星大隊連夜離開的汪花紅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