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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楠覺得好笑,論到自私,姚敏妤絕不輸給自己。 小時候,姚敏妤來爺爺家,奶奶燉了一只整雞,她跟伊楠搶雞肫吃。最后由爺爺做主,一人一半。敏妤小,所以先咬一口,伊楠還沒來得及把余下的塞進嘴里,她忽然叫停,又將雞肫搶回去,補咬了一口,心滿意足地道:“這回一樣大了。” 后來她長成了大姑娘,伊楠還屢次跟她提起這事。她惱也沒用,伊楠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我會記你一輩子的?!?/br> 說來奇怪,這么多親戚的孩子里,數(shù)她跟伊楠最談得來。雖然上大學(xué)后她們不常見面,通電話也不勤,可每次聯(lián)系都不覺得生疏,仿佛昨天剛剛徹夜長談過,誰也不擔心會忘了誰。 伊楠笑道:“那你還給我打這個電話,不是自討沒趣嗎?” 姚敏妤終于也有了笑聲,雖然仍很虛弱,“我在頂樓的平臺上坐了一晚上,后來想到了你,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猜得到底有沒有錯而已?!?/br> 她的話語里有藏不住的寂寥,伊楠忽然覺得心疼,柔聲說:“別犯傻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醒過來就什么都忘了?!?/br> 姚敏妤沉默了。許久,她反問伊楠:“那么你呢?你已經(jīng)忘了?” 伊楠的心一沉,但還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當然,我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 兩年了,她怎么可以仍不忘? “我覺得自己像在步你的后塵。”姚敏妤黯然神傷,“那時候我還輕飄飄地教訓(xùn)你……真不應(yīng)該?!?/br> 步她的后塵?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 伊楠強笑,“我不是第一個,你也不是最后一個,沒什么大不了的?!彼nD片刻,試圖找一個輕松的話題來緩解氣氛,“你工作怎么樣?還順利嗎?” 姚敏妤學(xué)的是室內(nèi)設(shè)計,據(jù)說是個很賺錢的行當。 “還行?!彼龖袘械鼗卮鹬?,又遲疑地說,“也許,當初……我不該留在這里?!?/br> 伊楠聽著她懷疑一切的論調(diào),只能好言安慰道:“你別想太多了,如果真是命中注定要遇到的劫數(shù),到哪里都是一樣的。” 敏妤撲哧笑了起來,“小姑,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越來越像老太太了?” 伊楠也笑起來,“我還不夠老嗎?” 其實細想想,她也不過二十六歲,只是心態(tài)卻早已像經(jīng)歷過一輩子那么滄桑了。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敏妤終于開始打呵欠,然后說:“困了,我要去睡了。” 山那邊是海 途:芳鄰(13) 就此結(jié)束了話題。 從本質(zhì)上來說,她們是一類人,軟弱也僅只有那么幾秒。 接完電話之后,伊楠火速關(guān)燈,將被子拉到頭頂,希望還能找回剛才的睡意,可無論怎樣輾轉(zhuǎn)反側(cè),卻再難入眠。 實在忍不住了,她有些惱恨地在黑暗中坐起來,卻不知道應(yīng)該跟誰較真。 她心煩意亂地重新打開了床頭燈,披上單衣,下床趿了拖鞋往陽臺走。 陽臺上的雙層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她掀開一角,透過玻璃看到深秋的夜空上滿天繁星,很美。 怔怔地審視了一會兒,她莫名嘆了口氣,放下窗簾,重新返回屋內(nèi)。 腦子依舊清醒,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伊楠有很多次這樣的經(jīng)驗,所以她不想強迫自己。也許因為塵封在最深處的心事被人不經(jīng)意間撩起,她今夜注定無眠。 她從書柜里隨意抽了本書出來打發(fā)時間,是史鐵生的《病隙碎筆》。以前在學(xué)校里她就是這樣,特意找本高深莫測的書,翻到第三頁,鐵定腦子里滿是糨糊,然后如愿墜入夢鄉(xiāng)。 可現(xiàn)在,似乎這招也不行了,滿紙的清冷沒有任何障礙地直滲入她的腦海,那些空靈、飄逸的文字,如行歌一般在心間回蕩。 ……信心,既然不需要事先的許諾,自然也就不必有事后的恭維,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難的時候可以領(lǐng)受…… 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他總是給路。在神的字典里,行與路共用一種解釋……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天堂不是一處空間,不是一種物質(zhì)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 一個常年臥病在床的文人,思想?yún)s比健康人都通達。是否因為在經(jīng)受病痛的折磨與重重險阻之后,他不得已將很多欲念都放到了地上,反而因禍得福,本性流露,比常人更接近生命的真諦? 伊楠愣愣地出神。如果磨難和挫折只是讓心靈敞開,乃至最終得以自由徜徉的手段,那么她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兩年前,她覺得離開是最明智的選擇,當然,現(xiàn)在她也覺得那是她所能做的唯一正確的事情,仿佛離開原來的世界,就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真能這樣嗎?也許在忙碌的白天她真的把什么都忘了,然而無眠的黑夜里,誰又能真正逃避得了面對一個真實而赤裸的自己? 一張手繪的卡片悄然從書中跌落出來,如秋葉一般墜落于地上。伊楠低頭瞄了一眼,又俯身將它拾起。 畫面很單調(diào),灰禿禿的山上一片荒蕪,沒有綠色植被,沒有飛翔的鳥兒,唯一有的,是一個登山客,弓著腰,扛著肩上沉重的包袱,一步一個腳印吃力地往山頂上攀登;而山的另一側(cè),他看不見的那面,是茫茫的海洋,無邊無際的深藍色。這幅畫面上看不到勝利的歡欣,也讀不出沮喪的失望,冷色調(diào)反襯出一派中立的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