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邊是海 山：浮木（4）

    “哈哈，戒煙？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樂子啊？我可不干！”

    伊楠聽著兩個老人唇槍舍劍、你來我往，臉上卻都笑嘻嘻的，沒有一絲煙火味兒，不免想到那句“少年夫妻老來伴”，郁郁寡歡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那天晚上，伊楠記起梁鐘鳴走之前的囑咐，思前想后，還是撥了他的電話，想告訴他自己到家了。

    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聽，她有些失望，然而也沒有再打。

    鄉(xiāng)間的生活雖然平淡，卻如涓涓細(xì)流般過得也快。這里有太多熟悉的印記，讓她覺得安心，一顆躁動的心逐漸平復(fù)，不再那么計(jì)較得失了。也許正因?yàn)橛辛艘欢ǖ木嚯x才能夠看得清楚吧！

    梁鐘鳴給她來過一次電話，在她回家后的第三天。

    雖然他語氣柔和，伊楠仍能感覺出來他心情很差，聲音聽上去極為嘶啞，仿佛幾天沒睡好覺了。也沒有多余的話，他只是問了問她的狀況，聽說她已經(jīng)在家里，遂放下心來。他沒有告訴伊楠匆匆離去的原因，她也沒問。她再愛他，也深知自己不該涉入他的生活。她跟他，就像水面上兩個獨(dú)立而成的波紋，泛起的一圈圈漣漪最終碰撞上了，但中心的兩個點(diǎn)卻永遠(yuǎn)也不會交融。

    他說過，他只是陪她走一段。他對待她的每一步都是溫婉漸進(jìn)又隱忍克制的，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他好，于是對他的那份感情就越難割舍，仿佛繞進(jìn)了一個死局。

    她對著夜空悵然嘆了口氣，看了看桌上的手機(jī)，拾起來，猶豫著，心里有某種渴望，想聽聽他的聲音，號撥了一半，還是按捺住了。他也許在應(yīng)酬，也許在家里，一定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

    伊楠想了想，轉(zhuǎn)而給他發(fā)了條短信，寥寥數(shù)語，無非是幾句平常的問候。只有她自己清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她心里直接飛出來的一樣。

    同一片星空下，梁鐘鳴在園子里抽完一支煙，正準(zhǔn)備回屋，褲兜里的手機(jī)震動了兩下。他掏出來，按了幾下按鈕，然后讀到了那條短信。

    他長久地對著那行字出神，沒有多少表情，但眼神漸趨溫柔。

    他進(jìn)了屋，只見偌大的客廳里，景玲仍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

    梁鐘鳴暗嘆一口氣，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想了想，仍心平氣和地道：“明天你先回去，我還得再待兩天，把這里的雜物理一理。”

    景玲忍耐著聽他說完，倏然間轉(zhuǎn)身面對著他，換了一副激憤的表情，“我知道你跟你父親感情好，從前你背著你母親來看他，我說什么沒有？可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犯得著在這種小事上跟她較勁嗎？惹惱了她，于你又有什么好處？”

    梁鐘鳴半低著頭，臉色越來越青，有怒意在胸腔里涌動。景玲見他始終不吭聲，不覺蹲下身來，雙手輕輕撫過他越發(fā)憔悴、瘦削的臉龐，心里微微感到疼，于是軟聲勸道：“鐘鳴，聽話，跟我回去吧？老太太養(yǎng)育了你這么多年，必定不會薄待你，她的脾氣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你父親走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她能向誰發(fā)泄呢？如今她一連催促了三次讓你趕緊回去，你偏偏僵著不走，這不正好給了她一個發(fā)作的理由？！她本就對你……”她突然卡住了，不再往下說，撫在丈夫臉頰上的手垂了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鐘鳴，她一個女人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體諒她。”

    梁鐘鳴緩緩地抬起頭，周身的怒意已經(jīng)悄然散去，可那眼神分明是寒的。他沒有看向妻子，也沒有再說什么，因?yàn)檎f什么都是多余，沒人會懂。

    山那邊是海 山：浮木（5）

    最終，他只是有些倦怠地對妻子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景玲感到一絲寒意。她不明白一向溫厚的丈夫怎么會突然變得這樣固執(zhí)？她好話都已說盡，他卻仍然無動于衷，這還是那個與她相濡以沫了十年的丈夫嗎？為什么他們在一起越久，她反而覺得越摸不透他？

    十六歲那年，她隨做生意的父母遷入內(nèi)地，在深圳初識梁鐘鳴。那時，他還是一個大學(xué)在讀的學(xué)生，話不多，卻俊朗儒雅，謙和有禮，比她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哥哥要沉穩(wěn)許多，深得父親賞識，也在她的心頭撩起漣漪。每次去許家，她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在人群里搜索那個白楊樹般風(fēng)度翩然的身影，卻常常失望而歸。

    后來，她出國留學(xué)，那個影子也漸漸模糊起來，讀書時有太多新鮮的東西足以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二十二歲，她學(xué)成歸來，回到家中，驚喜地發(fā)現(xiàn)梁鐘鳴正與父親在客廳里侃侃而談。她也終于明白他在自己心上從未真正走遠(yuǎn)。

    他們從相戀到結(jié)合可謂一帆風(fēng)順。光陰如梭，一轉(zhuǎn)眼已是十年。

    這些年來，她周旋在婆婆與丈夫之間，竭力充當(dāng)著調(diào)解制衡的角色。許欣宜待自己有如親生女兒，所以景玲深信，即使她脾氣古怪，也不能不看在自己父母的面上好好安置梁鐘鳴。然而，她沒有料到，最先沉不住氣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因?yàn)楦赣H的死破罐子破摔，那么，她這些年的努力究竟意義何在？

    站起身來，她緊緊地盯著神色漠然的梁鐘鳴，“你好好想想吧?！币膊辉俣鄤?，道理其實(shí)他都明白。

    走在樓梯上，她半道又扭頭看了一眼沙發(fā)里的梁鐘鳴，只見他呆呆地坐著，默然無語，神色寂寥。她忽然心生惻然，他并不是那種沖動不明事理的人，相反，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緒。或許，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場發(fā)泄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