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5節(jié)
江厭辭垂眸看了一眼被掠過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來避。 月皊歡喜地轉(zhuǎn)了一大圈,停下來時,正對著江厭辭。她臉上眼淚一把、笑容一捧,滿眼的星子燦得耀耀。 她對上江厭辭那張沒有什么表情的臉,臉蛋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阿娘給她寫這樣的信,江厭辭會不會不高興? 她溢滿笑容的眸子忽地目光躲閃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小小一步,望著江厭辭的眼睛,小聲結(jié)結(jié)巴巴:“阿娘……不,你娘她不怪我……” 江厭辭視線落在月皊終于降落下來的紅斗篷,才慢慢抬眼,望向月皊那雙又是歡喜又是小心翼翼的眸子。 “嗯。”他應(yīng)了一聲,“恭喜?!?/br> 恭喜? 月皊眼瞼略抬深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到底是心里歡喜怎么也藏不住,她緊緊抱著胸口的信,腳步輕快地小跑著出去。 江厭辭目送她紅色的背影遠去,像一只翩飛的蝴蝶。 花彤迎面走來,急問:“娘子怎么這么高興呀,這是要去哪兒呀?” “去梅林!”月皊哽咽的聲音里,帶著笑。 她抱著信繞到觀嵐齋后面的梅林,先把阿娘的信仔細(xì)收進懷中,然后在一片紅色的梅林里開心地轉(zhuǎn)圈圈。 花彤摸不著頭腦地問:“娘子,您這是怎么了吶?” “阿娘要我當(dāng)紅梅!”月皊眼兒彎彎。 花彤眉心擰巴著,完全聽不懂月皊在說什么??墒撬吹贸鰜碓掳s很開心,是很長一段時間里從未有過的開心。她雖不懂為什么,也跟著傻傻笑起來。 江厭辭隱約能聽見月皊的說話聲,他走過去將支摘窗的上扇打開,望向梅林。 “汪汪汪!”哈巴狗沖月皊叫起來,護著自己的碗。 月皊看了它一眼,輕哼哼一聲,跟一只狗說話:“不就是一個碗,給你就是了。哼。誰稀罕!” 江厭辭望過去,在那只紅梅碗上多停留了一會。 她又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一句:“等阿姊回來了,還會給我買更好的!” 說完,她輕盈地跑到一棵略矮的梅樹下,抓著一條枝杈晃啊晃。 一朵朵紅梅簌簌飄落,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周圍。她在滿地的落英中旋身。 小紅斗篷也知曉她的歡喜,一刻也不曾安靜,翩飛如蝶羽。雪色的狐貍毛溫柔撫著她皎白的臉頰,像阿娘撫慰的手。 江厭辭立在窗內(nèi),遙遙望著梅林里的月皊,不由地唇畔浮現(xiàn)了少見的笑容。 “門主?!睖樽哌M來。 聽見湯伍的聲音,江厭辭將支摘窗關(guān)合,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 湯伍走近,低聲:“查清楚了,那人確實逃進了尚書大人的府中。” 江厭辭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似并不多意外,亦不覺得事情棘手。 湯伍笑呵呵地湊到江厭辭面前,聲音更低了幾分,問:“門主,那天屏風(fēng)后的婢女是哪個?門主竟壞人好事,您要是不摻和一把,說不定我就借此娶到媳婦了呢!” 江厭辭這才抬眼,從上到下地打量著湯伍。 湯伍被看得發(fā)毛,他沒什么形象可言地提了提褲子,笑著說:“我穿上府里小廝的衣裳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吧?” 江厭辭開口:“日后不要再踏入府中半步。送信之事交給青山?!?/br> 湯伍愣了一下,急問:“我暴露了?” 江厭辭未答,拿著華陽公主的信進了里間。 湯伍立在原地琢磨是怎么暴露的。難道這府中有敵人?他琢磨不出來,也不敢多待,趕忙離去。 江厭辭拆信時,遠沒有月皊那般心情復(fù)雜。 他知道這封信是他的親生母親所寫,可到底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厭辭: 得知這件荒唐事,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眠,每每提筆不知怎落言。終究是母親疏忽,才會讓你流落在外,未能護你長大。思及你這些年可能的遭遇,心中絞痛難忍。然孝事纏身,不得立歸,更添牽思。 又聽聞你英勇俊姿之事二三,倍感欣慰與驕傲。你父親在天之靈亦當(dāng)如是。京中繁文縟節(jié)勾結(jié)瑣事,若遇刁難,進宮請恩。此番亦去信宮中與陛下求得恩典多加照拂。萬事以己為重,勿要憂心與懼然。 你姊月慢已在歸京途中,愿我兒與月慢、月皊和洽。 過去十七載,骨rou分離,字淺情深未能盡言。惟愿余生歲歲,再不分離。 良久,江厭辭將信放下。 縱使冷漠如他,也能從這字字句句中品出以為母親的用心良苦,心中生出幾分陌生的慨然。 他從不知道何為親人,很小的時候被師父帶回去,與一群半大孩子們刻苦練武。 師父對他們一向嚴(yán)厲,鞭打責(zé)罰家常便飯,吃飽飯都是一件奢侈事。更別說為了讓他們武藝精湛,而給他們身體造成的永久性的創(chuàng)傷。 可即使這樣,師父也是他們這群孤兒的救命恩人。沒有師父,他們早已餓死街頭。更何況,師父雖對他們嚴(yán)厲到不正常,在外卻也會拼死保護。 老頭子總是說這群孩子我怎么揍都行,旁人碰一根手指頭都不行。 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像幼時被師父帶著回去報仇一樣。他們這些活著的人總要尋到當(dāng)年之事的真兇,給那糟老頭子報仇。 江厭辭轉(zhuǎn)眸,視線落在桌上的信箋,逐漸皺起眉。 身世是個意外,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個真兇,很可能是如今的九五之尊,他的親舅舅。 他望著那封信,腦海中浮現(xiàn)那位還未見過的母親,第一次希望真兇另有其人。 要不然,當(dāng)他屠了皇宮時,不知這位惟愿歲歲不分離的母親又當(dāng)如何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眠。 江厭辭聽覺異于常人,吳嬤嬤到庭院里,他已辨出她的腳步聲。他收了信,起身走出去。 “如何?”他問。 “一蓮居和百簇閣都空著,姨娘隨時都可以搬過去。”吳嬤嬤稟話。 ——江厭辭吩咐她給月皊在府中找個小院子。 他既無心讓月皊做侍妾,她仍住得這樣近,不大好。 月皊正從梅林回來,紅撲撲的小臉蛋上覆了一層喜悅的薄汗。她立在門外,聽見江厭辭和吳嬤嬤的對話,不由停下了腳步。 · 夜深了。 月皊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腦子里亂亂的,怎么也睡不著。她翻了個身,差點又一次從木板床掉下去。 月皊擰著眉坐起身,在一片黑暗里細(xì)眉擰著,犯了大難。她一動不動呆坐了好半晌,才終于下定了決心。她穿上鞋子走出小間,朝里間望去,隱約瞧著里面尚有光。 她忐忑地走到門口輕叩,低聲:“三郎,你歇下了嗎?” “何事?” 江厭辭剛打算熄燈安歇,聞言,剪燈的動作停下,望向門口。 月皊立在門外抿著唇?jīng)]有立刻答,沉默了一陣,才聲音小小地問:“我可以進去說話嗎?” 聲線里的緊張不安藏?zé)o可藏。 江厭辭走到門口,“吱呀”一聲拉開房門。他臨睡前需換藥,此時衣襟未攏合,雪色的兩扇衣襟間胸膛一覽無余。他身量高,月皊立在他身前,勉強到他喉結(jié)。 房門忽地拉開,月皊一眼望見他的胸膛,頓時神情不自然地垂下眼不敢亂看。 “就、就是、那個……”她結(jié)結(jié)巴巴什么也說不出來,臉頰先紅了。 江厭辭知曉晚上與吳嬤嬤的對話被她聽了去,他想了想,難得主動開口問:“對那兩個住處都不滿意?” “不是!”月皊脫口而出后,又慢吞吞點頭。 江厭辭皺眉,實在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 月皊咬著唇,無法啟齒。 江厭辭轉(zhuǎn)身,月皊嚇得以為他煩得要將她關(guān)之門外,急急往前邁出一步,攥著他的衣角。 那自然垂落的衣襟被她攥扯,江厭辭大半的胸膛頓時展露。 江厭辭回望,月皊指尖一顫慌慌松手。 江厭辭也不追問,一邊慢條斯理地將系衣帶,一邊等待著。 “我……我不去一蓮居和百簇閣。” 月皊一會兒覺得臉上白得發(fā)冷,一會兒覺得臉上燒得guntang。 女兒尚有出嫁時,留在江厭辭身邊才能一生侍奉阿娘。 月皊鼓起勇氣,顫著指尖指向江厭辭身后的床榻,“我、我……我想睡那里?!?/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什么鬼,你睡我床我睡哪= = 月皊:卒 第十六章 江厭辭的視線順著月皊顫顫抖抖的手指頭回望,落在里面的床榻上。 他轉(zhuǎn)過頭,重新望向月皊。 四目相對,月皊僵在那里的手指頭蜷了蜷,慢慢放下來。終是窘得不敢再這般相望。她紅著臉低下頭。 夜已深,外間只點著一盞燈,微弱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屋子。不甚明朗的光線,正像此時江厭辭不甚明朗的態(tài)度,和月皊不甚明朗的心情。 江厭辭沉默著。 時間仿佛滾了膠,凝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動彈不得。月皊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在一片晦暗的寂靜中,她緊張地攥著身側(cè)的裙料。心臟一邊怦怦跳動著,一邊又生出只敏感的耳朵,等回應(yīng)。 “回去。”江厭辭開口。 月皊撥攥裙角的手指頭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