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42節(jié)
黑衣人悶聲一聲,應聲倒地。 月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江厭辭為何突然捂她眼睛,茫然問:“怎么了?” 江厭辭松開捂著她眼睛的手,平淡道:“有風沙?!?/br> 夜色深深,月皊并沒有看見遠處黑衣人身下逐漸蔓延開的血。 她軟軟地“噢”了一聲,說:“我好許多了,我們回去吧?” 江厭辭不言,直接拉馬韁往回走。調轉馬頭的時候,他微瞇了眼,瞥了一眼黑衣人的方向,深沉的眸子已有了幾分了然。 兩人一馬沿著原路返回,到了小院門口時,月皊望著對面那家的院子,忽然想起張家娘子托她帶的話。 她垂下眼,默不作聲地跟在江厭辭身后,跟著他去馬廄栓了馬,再跟著他去浴室洗了手,最后又默默跟進房。 月皊終于開口:“那個……對、對門托我?guī)г捊o三郎……” 江厭辭檢查完門窗,朝床榻走過來。 “那個秀秀姑娘,就是那天來送過酒的,三郎可還記得?她想侍奉在三郎左右,問三郎愿不愿意收她……” 月皊坐在床里側,悄悄去看江厭辭的神色。 江厭辭未立刻答話,他先將床幔放下,上了榻,才問:“你覺得你帶這個話合適嗎?” “我……”月皊笨拙解釋,“他家不知道我們的關系,以為我們是兄妹。我、我不知道怎么拒絕……” 她慢慢垂下眼睫。 半晌,江厭辭重復了一遍她的話:“不知道怎么拒絕?!?/br> 月皊抬起眼睛,在床榻內(nèi)晦暗的光線里望向江厭辭,見他皺著眉,她柔聲問:“三郎是不舒服嗎?還是困倦了?” 江厭辭沒答話,眸色深靜。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說:“把寢袴褪下。” 月皊忽地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江厭辭,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不由自主將呼吸放得輕淺,呆呆望了江厭辭一會兒,曉得自己沒有聽錯,才慢慢伸手,聽話地在被子里慢慢地褪。 又是好半晌,身邊的江厭辭沒有動作。月皊只好結結巴巴開口:“好、好了……” 江厭辭這才有了動作。他坐起身扯開被子,然后握住月皊的踝,將她的腿分而抬。他的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停滯,卻也只是停在這里,不再有其他多余動作。 月皊卻整個人陷在巨大的驚恐里,她顫著手去擋,又顫顫巍巍去推江厭辭。月皊發(fā)抖的手抵在江厭辭身前,手上軟綿綿沒有力道,她不敢真的去推他拒絕他。 “說你不愿意?!苯瓍掁o望著她蓄了淚的眼睛,沉沉開口。月皊緊緊抿著唇不說話,他握著她的退向兩側掰壓。 月皊顫聲帶著哭腔:“三郎,我不愿意……” 江厭辭松手、給她蓋被子遮身的動作同樣干凈利落。 夜深靜靜,唯有月皊受了驚后小聲小聲地哭。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可是她沒出息地忍不住。 江厭辭望著月皊淚水漣漣的眉眼,認真道:“月皊,你要學會說不?!?/br> 被淚水弄花的視線里,江厭辭的明朗五官逐漸變得清晰。月皊怔怔望著他。在黑暗絕望如陷沼澤的生命里,他是如神祇一般忽然出現(xiàn)的人。月皊望著他,泣不成聲。 “可是……”她哭著搖頭,“很多時候,不可以說不?!?/br> 她早已不是被深養(yǎng)在金窩窩的江月皊。冰冷無情的現(xiàn)實,將她美好的過往敲得支離破碎,將她踩在泥里,逼她學會妥協(xié),學會在泥里掙扎求生。 江厭辭心口攀起陌生的滋味兒,有些悶澀。若說陌生,卻在最近幾日里不是第一次生出。 他俯身,用指腹慢慢擦去月皊眼角的淚,沉聲道:“在我這里,可以?!?/br> 頓了頓,他再補一句:“永遠可以。” 第三十七章 江厭辭知道月皊哭起來,恐一時止不住,遂停了給她抹淚,去給她掖被角。 他回想著剛剛她怕得厲害,小臉煞白,雙腿不停地發(fā)抖??杉词惯@樣,她也只是虛虛擋了一下,便逼著自己挪開了手,忍受他的目光。 江厭辭皺眉,有幾分不理解:“當日拒絕李潛的時候不是膽子挺大的?不是還想弄死他?” 月皊望著江厭辭,哽咽地開口:“不一樣?!?/br> 她小眉頭擰起來,白紙一樣簡單的人,把情緒寫在臉上,此刻淚水漣漣的小臉上就慢慢寫上了不高興。 “不一樣。”她慢吞吞地說,“三郎和他不一樣,和他們都不一樣?!?/br> 她委屈地哼唧了一聲,濕漉漉的眼睛里浮現(xiàn)一絲厭惡,她殘著哭腔的聲音小聲喃喃:“怎么能把三郎和他相提并論,膈應人?!?/br> 江厭辭瞧她模樣,忽覺有趣,下意識探手,隨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月皊顫著眼睫瞧他,動作細微地縮了縮肩,江厭辭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收回手,重新在床外側躺下來。 他合上眼,心道這樣一枚姝色在側,他想要占有的心恐怕和那些男人也沒什么不一樣。 身側有細小的響動,緊接著是月皊挪過來一些,拉住了他的手。 江厭辭睜開眼望過去。 “可不可以靠著三郎睡?”月皊小聲地問。 江厭辭沒答話。 她用一雙素白小手捧著他的一只手在手心,濕漉漉的眼睛柔軟地望著他。 江厭辭忽嘆了口氣,開口:“你先把褲子穿上?!?/br> 月皊果然瞬間花容失色,滿是淚浸的小臉浮現(xiàn)蒼白的窘與愕。她慌張松開江厭辭的手,伸手到被子里胡亂地尋了一通,折騰了好半天才把衣服整理好。 她也沒敢再靠近江厭辭了,平躺在床榻上,呆呆望著屋頂,懊惱地埋怨自己一哭,腦子就好似進了水,簡直成了個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不記得了。 江厭辭略揚了揚唇,探手將呆呆的月皊撈過來,圈在懷里。月皊乖乖偎在他懷里一動不動了好半晌,伴著輕舒出的一口氣,身子放松下來,反而往前挪了挪,將臉埋在江厭辭的胸口,去聞他身上微涼卻讓人莫名安心的氣息。 月皊很快進入酣眠。 夜里變了天,風雪交加仍未將她吵醒。 她好像一連好多個夜里不會再稍有響動就被驚醒,找到了久違的深眠。 人醒時傻傻的,倒不如睡著了,夢里清楚自己是安全的。 · “師兄,昨天晚上是你幫我抬回床上,又我給灌了醒酒湯嗎?”余愉彎著一雙眼睛,“我就知道師兄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對我老好啦!” 江厭辭正坐在庭院一張?zhí)僖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著月皊坐在小院無陽的西北角認真堆雪人。 余愉說的話,他都聽見了,只是懶得理。 余愉說完了,反應過來這么說師兄不對啊。師兄哪里是刀子嘴豆腐心?師兄明明是個啞巴。 “不管怎么說,我知道師兄最好啦!”余愉高興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明兒個就是小年,我打算露一手,給師兄做幾個小菜!” 江厭辭這才抬眼望過來,問:“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余愉嘴角抽了抽。話多這個毛病,她就是改不了。更何況她也沒真把這當毛病。師兄一如既往地不理人,她就開開心心地去找月皊。 “怎么樣啦?”余愉蹲在月皊身邊,去看她堆的雪人。 昨天說好了一起堆雪人,月皊因為事情耽擱了沒能陪著余愉,恰巧昨夜又降了雪,月皊今兒個就要自己堆一個。她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穿著厚厚的襖不說,再裹一件厚實溫暖的紅斗篷,雪白的狐貍毛繞著斗篷縫了一圈。 如此,縱使身量纖細瘦弱,被這么一裹,在雪地里一蹲,成了一個笨重的紅球球。 “快好啦!”月皊搓了搓凍紅的手。 昨日余愉堆的雪人高高大大,月皊此刻拾弄著的這個卻小小的一個,還沒有余愉堆的那個一半高。此刻她翻著胭脂盒里的眉筆,認真地給雪人描眉。 至于腮紅和口脂,亦是一個也不能少。 午后陽光正濃的一簇降下來,刺眼的光讓江厭辭望向月皊的目光不得不微微瞇起。 刺目光線,讓他煩躁地抬起左腿,左踝搭在右膝上,人也向后靠,靠著椅背,呈出幾分散漫的姿態(tài)來。 余愉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不過因為月皊偶爾軟軟的接話,這些瑣碎無聊的交談落入江厭辭耳中,倒也沒那么令人厭煩。 倒是,難得愜意的午后。 那些麻煩的沉重的事情,也暫時被他拋到一旁。 這種祥和,被叩門聲攪亂。 住在對門的張家娘子帶著自己剛烙的餅來串門,秀秀姑娘沒跟進去,卻緊張地等在自己家院門口,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去留今日就有定論了。 張家娘子瞧見江厭辭正在曬太陽,趕忙沖著江厭辭露出笑臉來,卻又不能直接去尋江厭辭,而是去笑著去找月皊。 “江娘子?!睆埣夷镒映掳s走過去,“呦,娘子在堆雪人吶?這雪人可真好看!娘子這雙手真巧!” 張娘子嘴里夸著月皊手巧,心里卻是感慨不愧是有錢人家,擦臉的精致東西竟也往雪人身上蹭。 自打張家娘子進來院子,月皊就知道她所為何事。她站起身迎過去。 礙于江厭辭就在院子里,張家娘子也不好問得太明目張膽,只好一直用詢問的眼神不停地朝月皊擠眼睛。 等了半天沒等到月皊說話,張家娘子急了,只好開口詢問:“托娘子問的話可幫忙帶了?” 月皊點頭。 話,她是帶了,然后被江厭辭教育了一頓。至于她幫張家娘子轉述的事情……江厭辭也沒給她答復呀。 月皊不由轉過頭,望向江厭辭,將問題拋給了他。 張家娘子這就懂了——看來話已經(jīng)帶到了,但是郎君還沒給答復。今兒個一大早債主又上了門,揚言再不還錢,把秀秀和下面小的紅紅賣到窯子里換錢。 都到這時候了,張家娘子也顧不得什么臉面了,擺出一張笑臉來,望向江厭辭,帶著幾分討好地開口:“不知道三郎是怎么個想法?” 江厭辭倒是一眼沒看張家娘子,而是一直望著月皊。 “不要?!苯瓍掁o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張家娘子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有些掛不住。本就不是什么體面事情,如今又被這樣毫不委婉地拒絕,那滋味兒可不好受。 她緩了口氣,才重新擺起笑臉來:“我不是自夸,我們家秀秀很懂事很乖巧!您在外奔波,沒個暖榻人怎么能行吶?” 她見江厭辭皺了眉,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都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了,想到女兒日后,她一咬牙,直接跪下來。 “這是做什么呀?”月皊趕忙快步過來扶她。 張家娘子不肯起,望著坐在藤椅里的江厭辭求:“我說實話,家里實在是有困難,我這當娘的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親生閨女被賣到窯子里去糟蹋!這時候遇到爺,是老天可憐我們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