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55節(jié)
江月慢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知道母親如今心里正為弟妹憂心得寢食難安,她急忙再重復:“母親,這件事情我自己來處理?!?/br> “我還沒死!”華陽公主忽然怒喝了一聲。 ——樁樁件件堆在心里,一下子被引燃。 月皊嚇了一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阿娘。在她的記憶里,阿娘永遠溫柔端莊,極少動怒。 華陽公主壓了壓心里的火氣,放緩語氣:“娰娰,忘掉他。接下來的事情也不用你cao心。” 人前,江月慢永遠不愿露出半分的軟弱來。聽了母親此言,她垂下眼,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其他。余下的歸程,倒也不必顧慮多多強顏歡笑。 · 回到郡王府,三爺一房自然候在大門處迎接,包括江云蓉。她原本被禁足,可因為過年,也終于能從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出來。 華陽公主下了車輿,對三房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地冷淡。 她回來,自然要先往老太太那便去一趟,沒讓三個孩子跟著。待她從老太太處出來時,沒有直接去她住的榮春堂,而是先去了觀嵐齋。 到了觀嵐齋,江厭辭和月皊卻不在。他們被江月慢叫了過去,江月慢之前給他們準備了禮物,讓他們過去拿。 聽了孫福的稟話,華陽公主扶額——她忙得忘了將準備給江厭辭的十七件禮物給他。 “月皊這段日子住在哪里?”華陽公主問。 人的性格各有不同。顯然,剛回來的華陽公主對于江厭辭和月皊如今這種不正常的關系,仍在觀察、摸索、試探,又猶豫的階段。 孫福猶豫了一下,才硬了頭皮領華陽公主去了那個漆黑的小間。 布簾半掀,華陽公主立在門口,望著昏暗潮濕的小間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抿唇沉默了片刻,問:“是三郎讓廿廿住在這里的?” “不是!”孫福連連擺手,“三郎回京時身上傷勢頗重,在大殿下府中住了很長一段時日。這院子是三房的人安排。三郎對三娘子好著呢,哪舍得她住得不好?最初不知道,三郎知道了就讓人住在自己屋了!” 華陽公主聽著孫福的話,半信半疑。再一琢磨月慢與她說兩個人是宿在一起的,倒也信了孫福的話。 華陽公主在觀嵐齋轉了轉,被廳房里那把大刀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三郎的刀?”她問。 得到肯定的答復,華陽公主細細瞧著。這柄刀又長又大,刀刃越往下越寬,最下端時比女子的細腰還要寬。華陽公主眼里浮現(xiàn)了江厭辭握著這刀的畫面,她因自己想象的畫面皺了眉。 縱使江厭辭不訴苦,可她心里明白這兒子在外怎么可能日子好過。 華陽公主輕嘆了一聲。 · 午膳本該去前院,華陽公主卻沒去,只將三個孩子還有沈家兄妹喚到榮春堂一起用。 這不算合規(guī)矩的舉動,惹得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不由多想。 用過午膳,華陽公主換上宮裝進宮。江月慢本該跟著,華陽公主沒讓她同去,讓她在家休息。 月皊坐在窗下,目送阿娘離去的背影,眉頭皺著,浮現(xiàn)疑惑。有人走到她身邊,她還以為是阿姐。 她軟聲問:“阿娘怎么怪怪的呢?阿娘很重規(guī)矩,這又不回家守歲,又不去前面陪著老人用膳……” “你不是不想去?”江厭辭道。 月皊一怔,沒想到過來的人是江厭辭。她又因為江厭辭的話懵在那里,她驚愕地睜大的眼睛,呆愣了好半天,不敢置信地去拉江厭辭的手。 “三郎,你是說阿娘是因為我嗎?三郎你說話啊……”月皊紅著眼睛使勁兒去攥江厭辭的手。 江厭辭沉著臉,開口:“先告訴我,我騙你什么了?” · 華陽公主進了宮,直奔皇后宴請的萬喜殿。宮妃們、公主們,還有各種身份最尊的貴女們齊聚一堂,鶯鶯燕燕柔笑婉轉。 內宦細著嗓子稟告華陽公主到了。 高座之上的皇后笑容頓了頓,轉瞬又笑起來,親自起身來迎,和氣寒暄:“好些年沒見你了,以后長居京中,也能常常見到了。” 華陽公主略彎了下膝,客客氣氣地回話:“是啊,也沒想到家中發(fā)現(xiàn)那等丑事。也算陰差陽錯?!?/br> 華陽公主這話說得直白,即使她不說,殿內眾人也明白這是江厭辭承了爵,華陽公主才會回京。 這話頭,便扯到了江家的偷爵之事上。這事兒,如今在京中早已無人不知。 華陽公主的冷淡,皇后感受到了。她笑笑,再言:“說來也是唏噓。若是沒有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我們興許還能結成姻親?!?/br> 皇后嘆息,眉眼間帶出幾分惋惜。 都知曉皇后說的是太子與月皊臨差一腳的親事,殿內眾人沉默下來。 “我的夫婿短命,給兒女選婚事頭一樁重要的便是健康?!比A陽公主慢慢笑了,“皇后娘娘不必惋惜。這婚事我本來就不同意,如此也好?!?/br> 皇后一下子變了臉色。李淙體弱一直是她的心病。華陽公主這話落入她耳中,仿佛在咒李淙短壽! 華陽公主仍舊微笑著。 為后者,母儀天下,若心胸狹窄不慈不善,就該換人。 第四十九章 華陽公主已經(jīng)從萬喜殿出去了,殿內的氣氛還是微冷,有人想要開口活絡氣氛,可瞧著皇后娘娘的臉色,又不敢擅自開口。 大年初一,萬事講究個吉利,偏生晦氣找上門來。皇后娘娘本來今日就心情不佳,偏偏又有人打到臉上來給她不痛快。 剛剛雖然皇后娘娘怒言一聲“放肆”,可華陽公主也只不過笑笑,云淡風輕地說:“哦,瞧我,在邊地待久了變得不會說話了,皇后娘娘向來心寬大度,自然也不會把不好聽的話放在心里的。” 她輕輕揭過,也不久留,離了萬喜殿要去給圣上請安。徒留皇后娘娘在這邊仍舊生悶氣。 拿李淙的身體說事,簡直是往皇后心窩上戳刀子。這門婚事,明明是皇后不滿月皊是個病秧子,如今怎又被反咬一口? 眾人正不知如何化解尷尬氣氛時,一個婀娜的少女緩緩走到皇后身邊,軟著嗓子柔柔地開口:“今晨進宮的時候,恰巧瞧見太子殿下和諸位皇子往宗廟去,幾位殿下并行,真真是龍姿卓然儀表堂堂,新年新氣象。簌簌昨夜被煙花爆竹吵了半宿沒睡好,今晨正頭腦發(fā)昏,瞧著幾位哥哥們,頓時被真龍之氣普渡了,這頭也不疼啦,人也精神啦?!?/br> 少女嗓子甜甜,說到后來越說越夸張,拖長了音,也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只想著撒嬌。 偏皇后娘娘愛聽她這般撒嬌,這臉上的蘊意這才稍微淡了淡。 “就你嘴甜。哄起人來竟是胡說八道?!被屎竽锬锩髅魇浅庳煹脑?,卻半點訓斥的意味也沒有。 這下,殿內的人這才跟著接話,說起幾位殿下如何龍章非凡。當然了,夸得最多的必然是太子。 · 華陽公主從萬喜殿出來,乘了宮中步輦,往圣人那邊去。 馮嬤嬤跟在她的步輦側。 “剛剛是沒看見靜貴妃吧?”華陽公主問道。她看見皇后就來氣,倒也一時沒能將殿內仔細看全。 馮嬤嬤答話:“稟公主,靜貴妃確實不在萬喜殿?!?/br> 華陽公主沉默下來,琢磨著后宮之事。按理說,這皇后之位本不該是現(xiàn)在這位,而是靜貴妃。靜貴妃是個不爭不搶的清凈人,而皇后唱念做打十八般武藝爬上了這個位子。 可萬事都會有變化。 自打李漳被攆去邊地一回,生母靜貴妃明顯也坐不住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子女被欺,哪個當母親的還能坐得住? 華陽公主長長舒出一口氣,道:“上回得的那串南海紅瑪瑙佛珠尋出來,給靜貴妃送過去?!?/br> “是?!瘪T嬤嬤應下。 步輦將到乾祥殿前,華陽公主朝馮嬤嬤伸手,馮嬤嬤將衣襟里的帕子遞上去。華陽公主接來涂了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一雙眼睛立刻紅了。 她看向馮嬤嬤,馮嬤嬤點點頭,華陽公主將帕子還給她。 步輦停了,華陽公主扶著馮嬤嬤的手走下來。 宮里長大的人,唱念做打的那套本事,只看想不想,沒人不會。 望著乾祥殿的匾額,華陽公主徐徐理了理衣袖,款步邁進乾祥殿。 讓華陽公主意外的是,不在萬喜殿的靜貴妃正在乾祥殿,伴在圣上身側。 華陽公主福了福身。 “快起來。”陛下擺了擺手。 華陽公主笑著開口:“瞧著陛下和靜貴妃坐在窗下的情景,讓我一下子想起很多年前,陛下還是太子時的情景來?!?/br> “哦?說來聽聽。”圣人來了幾分興致。 “那年也是大年初一,也像今日這樣不大冷,卻飄著雪沫子。我隨幾個jiejie們來給陛下拜年。一進屋,就看見陛下和靜貴妃和今日一樣對坐在窗下說家常。那個時候就覺得陛下和靜貴妃很是恩愛?!?/br> 圣人問:“怎么,如今瞧著就不恩愛了?” “皇兄這話說的,也忒冤枉人了!” 圣人哈哈笑了兩聲。 一旁的靜貴妃也笑盈盈開口:“我想起來了,那時候華陽公主才七八歲,站在最后面,卻特別打眼。我喚她到跟前,喜歡得不行?!?/br> 圣人也陷進回憶里。那個時候是阿靜嫁給他的第一個新年。阿靜是他的發(fā)妻。 靜貴妃站起身,笑著說:“你們兄妹說話,我先回去了。瑛瑛這時候應該醒了。” 瑛瑛是李漳的獨子。昨兒個年三十,靜貴妃求了恩典,讓瑛瑛陪著她守歲。一個小孩子在宮中過年算不得什么,偏生李漳昨夜也一同入了宮。這就讓許多人不得不多想,這也是皇后今日本來心情不佳的原因之一。 靜貴妃走了之后,圣人抬了抬手,讓華陽公主入座。 他道:“江家的事情屬實令人唏噓。好在眠風的骨rou建在,也生得儀表堂堂。如今回了家,終于能和你團聚。你也不必再留在洛北,日后就常住在京中。” 華陽公主聽陛下先提起這事兒,她便順勢問起來:“如今罪魁禍首還壓在牢里,陛下打算怎么處置?” 這倒不是圣人故意壓著不辦。實則年底事多,多少需要圣人親定的案子還擱置在那里。 聽華陽公主這么問,圣人沉吟了片刻,才開口:“理應按律來處理?!?/br> “陛下,”華陽公主接話,“我想跟您求一個恩典?!?/br> 說著,華陽公主起身,作勢要跪下。 圣人急忙伸手去拉她。 華陽公主未起身,說道:“江家老二夫婦干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顧血rou親情利欲熏心,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只是他們夫婦的子女后代若也同罪,會不會責罰太重?四丫頭在教坊里投了井,那是將人逼到什么份兒上,才能讓平日里活潑伶俐的小姑娘連死都不怕了?先不說老二的那兩個兒子。就說兩個兒媳,一個當為人母,一個剛嫁過來沒多久,都困在教坊里不知過的什么日子?!?/br> “這大過年的,說這些實在不應該??赡切o辜的孩子們多在牢中、教坊里多待一日,苦難就多一日。這恩典沒人來求,華陽斗膽來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