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59節(jié)
李漳瞥了一眼桌上的河燈,問:“你做的?” “隨便做著玩的?!彪x娘柔聲說著,又將酒樽遞給他。 李漳去接酒,視線卻落在離娘的腕上,忽變了臉色。他將酒樽隨意放下,酒樽倒在一側(cè),酒水灑出。他起身去拉離娘,擼上她的寬袖,見其雪色的小臂上遍布著鞭痕。 他臉色又冷上幾分,帶著怒意地去扯離娘的衣服。衣襟剛扯開些,便看見她的鎖骨上下亦是遍布了鞭痕。 離娘急急護住自己的衣裳,含淚懇求著:“殿下別看了,我求您別看了,給我留些臉面,求求您了……” 她別開臉,不想讓李漳看見她柔弱落淚的模樣。 李漳停了動作。 他重新坐回去,沉默片刻,沉聲道:“你什么時候想入府,和孫祿說一聲?!?/br> 離娘閉上眼睛。她緩了緩,將所有五味雜陳的淚咽下去,換上一張笑靨,重新回到李漳身邊,去給他斟酒。 “殿下得空能來看離娘,離娘已經(jīng)很高興了?!彪x娘重新將酒遞給李漳,“殿下心有鴻志,不能行錯分毫,府內(nèi)不該有來路不明的人?!?/br> 許是近幾日飲了太多的酒,又吹了涼風(fēng),李漳忽覺得頭疼。他閉上眼,指腹壓著眼角。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反思著今日是不是太沖動。 離娘起身,立在李漳身后,拿開他的手,動作溫柔地給他摁著額角,緩解他的頭疼。 她垂眸望著他,含淚的眼中帶著笑。她與他的結(jié)局早就注定了。如今便很好。 若他能得償所愿,萬事順?biāo)炀透昧恕?/br> · 江厭辭剛回到府中,孫福笑著迎上來,替華陽公主傳話。華陽公主剛來過,交代等江厭辭回來了,過去一趟。 華陽公主此時正在江眠風(fēng)生前的書房里。她坐在書案后,望向身側(cè)的空位。 以前江眠風(fēng)還在時,她實在安靜地坐在他身側(cè),為他研磨為她煮茶,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靜地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公主,給盛平長公主和盛安長公主的禮已經(jīng)備好了,您要不要親自看一眼?”馮嬤嬤稟話。 “不用了,你辦事我放心。再備一份禮,明日我要帶月皊去錢家一趟。” “是。”馮嬤嬤應(yīng)了,下去辦。 華陽公主展開江眠風(fēng)的畫像,心中泛起思念的情緒。與之相伴的,還有疲憊。 “若你還在就好了……” 華陽公主輕嘆。 她今日去宮里鬧了那么一通,其實她知道并不能立刻改變什么,不過是表了態(tài),又告了一狀。再就是為月皊求恩典提前埋了一筆,只是這恩典不會平白無故而來,還要待日后的契機。 她與圣人的手足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先帝子女眾多,和她一樣未封長公主的公主太多了。當(dāng)今圣人繼位后,崇尚節(jié)儉,只將自己同胞的兩個姐妹封了長公主,當(dāng)時沒少惹得其他公主們抱怨,這可是關(guān)系著日后的錢銀多少問題。也是因為這樣,當(dāng)年她嫁給江眠風(fēng),才會有旁的公主酸里酸氣地說她是高攀。 且不說皇后娘娘強大的母家,就算關(guān)系遠近,一個是自小和圣人沒見過多少面的異母meimei,一個是縱寵的枕邊人。 在圣人眼中來路不明的月皊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華陽公主也摸不準(zhǔn)皇后做的那些小手腳,陛下是不是真的不知情,就算他知情,也未必會在意。 可即使不能一夕扳倒皇后,有些事情,華陽公主也必須去做。皇后娘娘不善,如今倒成了好事。樁樁件件堆積起來,終要讓她吞噬惡果。 “阿娘?!痹掳s從外面進來,“阿娘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呀?!?/br> 華陽公主收起思緒,朝月皊招招手:“來的正好,阿娘正好有事尋你?!?/br> 月皊進了書房,乖乖地在母親身側(cè)坐下,望著阿娘問:“什么事情呀?” 華陽公主遲疑了一下,才問:“廿廿的月信正常來嗎?” 月皊想了想,搖搖頭:“許久都沒來過的?!?/br> 華陽公主瞬間變了臉色,握著女兒的手也越發(fā)用力,攥得月皊手指頭疼。 “阿娘?”月皊疑惑地抬起眼睛來。 華陽公主壓了壓加快的心跳,緊張問:“廿廿,你有沒有吃避子湯?” 月皊搖頭,茫然低語:“我為什么要吃那個?” 華陽公主伸出手,在月皊的臀側(cè)拍了一巴掌,壓低聲音斥責(zé):“你怎么腦子這么不清醒?都不知道保護自己的嗎?厭辭也沒讓人給你準(zhǔn)備?” 月皊慢慢明白過來。 “我……”她吞吞吐吐,“我不用吃那個……” “怎么就不用吃了?現(xiàn)在什么情景,你就打算稀里糊涂生下孩子嗎?” “不、不會有孩子的……”月皊臉頰微微泛紅,聲音更低,“我和三郎沒有過……” 華陽公主愣住:“沒有過?” 江厭辭正往這邊來,華陽公主望著朝逐漸走近的江厭辭,懵住了。 這么個美人夜夜同宿,結(jié)果只是蒙著被子睡大覺? 她這兒子,該不會是身體有殘疾吧? 第五十二章 “母親尋我?”江厭辭邁進書房。 月皊偷偷望了一眼江厭辭,又飛快收回視線,她站起身來,對華陽公主道:“阿娘,您和三郎說話,那我先出去啦。” 華陽公主點點頭,皺眉望著月皊走出去的背影。然后她將目光落在江厭辭身上,有些擔(dān)憂地上下打量著。 江厭辭詫異地順著華陽公主的視線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衣著,也未覺出哪里不對勁。 華陽公主收了收情緒,含笑站起身,道:“這些年,每年廿廿過生辰的時候,總要花不少心思給她挑禮物。如今你回來了,一想到這些年你的每一個生辰都不能陪著你,心里就不是滋味兒。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你慶賀生辰?!?/br> 華陽公主越說越心酸。 “我生辰是哪一日?”江厭辭問。 華陽公主一愣,心下更酸澀。對于這個兒子,她心里很是愧疚。她總覺得是自己的不小心才能讓江家二爺?shù)檬帧?/br> “二月二十?!比A陽公主握了江厭辭的手,拉著他往一邊的箱籠走去。 “還沒回京前,一邊忙著你姨姥姥的喪事,一邊給你補禮物。母親回憶著這些年給月皊的生辰禮,給你補了些差不多的。” 她從箱籠里取出一個手縫的布老虎。笑著說:“廿廿一歲的時候,我給她縫了個小兔子。便給你縫了這個。好些年沒動針線活,針腳不是太好了?!?/br> “廿廿兩歲的時候,我給她縫了一雙小鞋子。還未見你時不知道你穿多大的鞋,便給你縫了雙襪子?!?/br> “這個紫色的扳指好看嗎?”華陽公主將一枚紫色的扳指遞給江厭辭,柔聲道,“扳指一般翠玉和白玉,這個顏色不常見。廿廿三歲的時候特別喜歡色彩斑斕的小東西,我給她打了個紫色的玉鐲?!?/br> “廿廿四歲那一年總是生病,給她求了枚平安福。那位老方丈已經(jīng)不在了,母親在洛北的另一家寺廟給你求了一道?!?/br> “廿廿五歲的時候,送給她的是一對步搖,雕著玉蘭和一對靈鳥。母親尋了好久才尋到這么一對玉佩?!?/br> 江厭辭接過來,指腹摩挲著玉佩上的玉蘭和靈鳥雕紋。 “廿廿六歲的生辰禮,是母親親手做的一支小毛筆。當(dāng)時是哄她玩的。如今給你做的這支,也不知道寫字時會不會順手。” …… 華陽公主從箱籠里取出一枚木珠。 江厭辭望過去,認(rèn)出和月皊腕上那枚木珠一模一樣。 華陽公主親自系在江厭辭的腕上,柔聲說:“這枚木珠本來是你阿耶親手雕磨的。我去寺里開了光,祈了平安,再送給廿廿的。” 木珠墜在江厭辭的腕上。華陽公主摸索著木珠,笑著說:“可惜你阿耶早就不在了,這枚木珠是我磨的。手工不如你阿耶磨得精致。” 箱籠里,一件件并不算多值錢的東西,每一件都凝聚了一個母親想要補償?shù)男摹?/br> 冷漠如江厭辭,在這一刻也心中微沉。他望著面前的婦人,在他心里再一次有了母親的輪廓。 “別怪母親沒能照顧好你陪著你長大?!比A陽公主握緊江厭辭的手,心酸地抬起眼,仰望著已經(jīng)這般高大的兒子。 “不會?!苯瓍掁o抬手,有些生疏地給母親擦去眼角的淚痕。 也愿我沒有讓你太過失望,愿你無憾我未長成你更希望的模樣。 · 李淙去了牢房。 他去了曾經(jīng)關(guān)押著月皊的那間逼仄牢房。狹小的牢房里陰暗潮濕,又泛著股異臭。 他彎腰走進去,在那堆稻草上坐下才發(fā)現(xiàn)這稻草潮濕得能擰出水來。 晦暗的寧靜里,他隱約可以聽見小動物爬行啃撓的聲響。 遠處不知道是哪間牢房里響起犯人的尖叫聲,叫聲尖利又恐懼。 他一個人在這間牢房里待了許久,沉默地想象著月皊被關(guān)押在這里時的情景。 “殿下……”小春子立在門外,滿臉擔(dān)憂。 李淙從牢房出來后,又去了教坊。他將月皊住過的屋子、去過的練舞房、吃飯的大通堂都走了一遍。 然后他又去了江家那處給府外工仆住的院子。管事得知他身份,也不好攔,將人請進去。 月皊住過的房間如今空著,卻并沒有留下什么她住過的痕跡。 李淙立在門口,望著那個破舊的煎藥小爐。 “殿下,咱們回宮吧……”小春子勸。 李淙沉默了良久,緩聲開口:“她從這里離開后,乘了一頂小轎又回了郡王府?!?/br> 小春子問:“殿下還要去郡王府嗎?” 李淙沒有去江家。 他想起華陽公主對他說的話??v使他想見月皊想得心絞痛難忍,卻不能這個時候上門。 他得,將未來的路想清楚。 新歲已經(jīng)過去,冬日也在遠離,天氣會一日比一日暖和。此時李淙立在月皊曾經(jīng)孤苦無依的棲息地,他望著空蕩蕩的木板床,想象著月皊被困在這里的情景。 一陣涼風(fēng)吹來,拂過李淙已寒透的心。他轉(zhuǎn)過頭,望向檐下那盞隨風(fēng)輕晃的紅燈籠,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也他此刻這般無助茫然地望著檐下燈籠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