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62節(jié)
離娘了然。她垂下眼,柔聲道:“可你不應(yīng)該總是來我這里,對你不好的。” 她抬抬頭,示意坐在前面的江厭辭,壓低聲音:“他可能會不喜歡你總到我這種地方來?!?/br> 月皊搖頭:“三郎不會?!?/br> 離娘笑笑,不再勸。 “你搬走之后會去哪兒呀?”月皊問。 “其實地方還沒有選好,只是先將東西收拾了?!彪x娘聲音溫溫柔柔,“興許會挑一個不算太熱鬧的地方,開一家香粉鋪子。除了賣笑,我也只會調(diào)香了?!?/br> 月皊眼前浮現(xiàn)一家開在小巷里的香粉鋪子,竟也生出了幾分憧憬之情。她問:“我可以和你一起開香粉鋪子嗎?我會做花鈿和各種小首飾呢?!?/br> 離娘想著月皊不大可能和她一起開小鋪子。月皊終究和她這種無依無靠的人不一樣。不過她還是說:“好啊,如果你想來,我自然歡迎的?!?/br> “對了,一直知道你的閨名是廿廿,卻不知是哪個字。是懷念的念嗎?”離娘問。 月皊將離娘的手拉過來,用手指頭在離娘的手心寫下一個“廿”字,她一邊寫著一邊輕聲解釋:“我阿姐生辰是四月初四,阿耶便給她取了同音的小名娰娰。我生辰是二十號,便叫廿廿啦。阿娘說我們的出生是上天賜下的相逢日?!?/br> 月皊半垂著眼睛,唇角掛著一點淺笑。只是這笑容很淺。她不是個能藏心事的人,離娘能看得出來月皊情緒有些低落。 “那jiejie的名字呢?”月皊略歪著頭望向離娘。 離娘笑笑,隨口道:“我自己隨便起的?!?/br> 因她一生都在離別。 她瞧著月皊心情不太好,便說:“我給你彈琵琶聽吧?你上次不是說我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很好聽嗎?” “好?!痹掳s軟軟地應(yīng)著,又安靜地坐在一旁,聽離娘唱起姚族的離別歌謠。 淺淺的哀思聲聲溢出,漫漫漂浮在水波淋淋的水面。 一曲終了,兩個彷徨的可憐人都紅了眼睛。 月皊收起情緒,先扯起唇角乖乖的笑起來。她含笑望向離娘,說:“姚族的歌謠真好聽,如果有機(jī)會以后去那里瞧瞧。” 離娘很小便離開了那里,卻仍舊對故土有些久遠(yuǎn)的印象。她點頭,亦悵然道:“若有機(jī)會,我也想再回去瞧瞧?!?/br> 只是離娘覺得似乎沒有這個機(jī)會了。隨著母親的死,她和故土便難以再續(xù)上關(guān)聯(lián)。至于父親,那是個不存在的人。 · 月皊跟在江厭辭身后,亦步亦趨地沿著河畔往回走。她偏過臉,望向身側(cè)的河面,河面上停著一艘艘畫舫,還亮著些河燈,熱鬧又華麗。 她忽然想起了宜豐縣那條安靜的小河。垂柳彎腰,柳枝凍在河面里。 “月皊?!苯瓍掁o停下來,轉(zhuǎn)過身望著她。 月皊也跟著停下腳步,她抬起頭,斗篷的兜帽寬大卻遮了她的視線。她抬起手來,將兜帽毛茸茸的邊兒往上抬了抬露出一雙眼睛來,望著江厭辭:“三郎?” “過兩天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去跟你養(yǎng)父母拜年。”江厭辭道。 月皊一下子想到了白家。原來過去這么久,江厭辭的主意從未變過,只是推遲。 她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 江厭辭在她開口前,先一步補(bǔ)一句:“沒有趕你走,你也不用住在白家?!?/br> 河邊的風(fēng)忽然有點大,將月皊兜帽上的雪白的茸毛吹得東搖西晃。風(fēng)里混了些細(xì)沙,她將眼睛瞇起來。 江厭辭抬手,將她抬高兜帽的手放下來,讓寬大的兜帽徹底落下來,將她的頭臉遮住。 他牽她的手卻沒松開,牽著她往前走。 “只有寄名在別人家,才能改了你的奴籍?!?/br> 月皊低頭往前走,悶悶琢磨了一會兒,嗡語:“哦,我明白了。婢妾變良妾再……” 月皊驚覺說錯了話。 【 作者有話說 】 ?上章的扶腰拾穢,你們不會真的信了小妾們都干這活兒吧?作者震驚[狗頭] 1《唐律疏議·戶婚律》 杜相,鎮(zhèn)恭懿王趙元偓,傅晏這些人倒不是我編的,是真事哈 第五十四章 月皊猛地停下腳步,一下子抽回被江厭辭握著的手,雙手交疊著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她心跳怦怦快了兩聲,從未像這一刻責(zé)怪起自己的遲鈍呆笨。 她不該說這個話。 她不能害三郎。 她連這個念頭都不該有。 月皊只是盼著江厭辭沒有聽見。 她笨拙地開口胡亂地搪塞著想要敷衍過去剛剛的胡言:“什、什么時候去?白家愿意碰這個麻、麻煩事嗎……” 江厭辭這才側(cè)轉(zhuǎn)過身來,望向月皊。 本是望著他的月皊卻鬼使神差地低下了頭,用兜帽遮住了視線,也遮住了她難堪的臉。 她因為自己的失言而悔得眼角慢慢泛了紅。 “廿廿?!?/br> 月皊聽見江厭辭喚她的小名,她心里輕顫了一下,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三郎以前不會這樣喚她。 被兜帽遮了大半的視線里,她看見江厭辭的靴子朝她邁過來一步。他停在她身前,很近的距離。 她很想向后退,很想很想??墒且浑p腿像是鬧了小脾氣有了它們自己的主意,不肯聽她的話,膠在原地不肯往后退。 “也不是不行。”他說。 月皊覺得自己的耳朵壞掉了。先是聽錯了三郎喚她的小名,又罷工不肯將聽來的話傳到腦子里。 三郎在說什么? 月皊腦子里懵懵的,不明白。 江厭辭瞥著月皊寬大的兜帽仿佛將她的視線都遮了。他重新牽起月皊的手,牽著她往回走。 在江厭辭眼里,很多事情都沒有那么麻煩。 也不是不行,如果—— 不是因為想借著留在他身邊的機(jī)會侍奉母親,不是因為待在他身邊才安全,這些在江厭辭看來可笑到荒唐的理由。而是真心歡喜地想留在他身邊。 那就,沒什么是不可以的。 許久,月皊重新抬起眼睛,望向身側(cè)的江厭辭。目光緩柔地望著他,帶著幾分不舍。 · 月皊跟著江厭辭回到江府,沒想到恰好遇見了前來賀歲的孔承澤和孔兮倩兄妹,他們已經(jīng)拜賀過,正要離開。 月皊微微驚訝,孔承澤和江云蓉的婚事鬧得兩家徹底僵了??准倚置迷趺催€來登門賀歲了? 看見月皊,孔承澤也略顯驚訝。他臉色變了又變,終究是在錯身而過各行了一段距離后,又折回江府,追了上去。 有些話不說,折磨得他夜夜不得安眠。 “姨娘。”他有些艱難地用這樣的稱呼喚月皊。 月皊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去,她看著孔承澤朝她走過來,微微蹙起眉,她朝一側(cè)挪了一小步,更靠近江厭辭一些。 孔承澤先是朝江厭辭深揖行過見禮,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望向月皊。 江厭辭瞥了孔承澤一眼,對月皊說:“我在前面等你?!?/br> “不要……” 可還沒等江厭辭抬步,月皊就攥住了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江厭辭微微側(cè)首望了月皊一眼,便沒有走開。在他眼里,自己走開留下想說話的人單獨說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在這高門府邸卻不行。想來,也是因為他在月皊身邊,孔承澤才能追上來說話。 “我一直都沒有找到機(jī)會跟你賠罪。”孔承澤面色憔悴,暗沉的眼底聚著痛苦,“當(dāng)日在端王府里,我沒有勇氣站出來幫你,是我最后悔的事情,這事折磨著我的良心。我不得不過來跟你賠罪,為我的袖手旁觀和懦弱賠罪……” 他將腰深深的彎下去,聲音里也帶著幾許哽咽。 “我沒有怪過你?!痹掳s說。 孔承澤驚訝地抬起眼深深望著月皊,眸中的驚訝很快散去,重新浮上痛苦和悔意。他說:“不管你怪不怪我,我今日都要為自己當(dāng)初的懦弱來賠罪……” “好?!痹掳s輕輕點頭。然后她用很認(rèn)真的語氣說:“如果你真的想賠罪,那就永遠(yuǎn)都不要來見我,不要尋我說話,不要和我有半分瓜葛?!?/br> 月皊頓了頓,再頗為硬氣地補(bǔ)一句:“如果你做到了我就不怪你,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恨死你?!?/br> 孔承澤愣住,又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臉色慘白地望著月皊。 “你答應(yīng)嗎?”月皊問。 孔承澤雙唇顫了顫,良久,才艱難地逼著自己點頭。 “那就不再見了。”月皊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離去。 江厭辭跟著月皊轉(zhuǎn)身,聽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他仔細(xì)辨了辨才明白月皊蚊子聲呢喃的那句話是——“有病。” 江厭辭略扯唇角,臉上露出絲笑容來。他抬手,搭在月皊的肩上。 又覺得深閨小姑娘似乎不大喜歡這樣的姿勢。 他便隔著她的兜帽,輕輕怕了下她的后腦,便將手放下了。 · 江云蓉穿著正紅色的新衣,云鬢間戴滿最愛的首飾,站在遠(yuǎn)處。她看著孔承澤趕到月皊面前說話,她垂在一側(cè)的手緊緊握著,指甲嵌進(jìn)rou里。 她聽說孔家來了人拜歲,心里升出希望來。是不是她和孔承澤還能重歸于好?她穿上新衣,戴上漂亮首飾,又仔細(xì)化了妝容,滿懷希望的等待著。 可是她等來等去,并沒有等到孔承澤來見她,而是等到了孔家兄妹告辭離去的消息。 她白了臉,慌張地追過來,就看見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在月皊面前,點頭哈欠一副討好又卑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