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07節(jié)
江厭辭看了李姝遙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月皊,對月皊道:“帶她進去檢查身體。” 月皊懵懵地問:“檢查身體?我又不是大夫,我不會呀。而且為什么要……” 江厭辭再往前邁出一步,手掌撐在月皊的后頸,他俯下身來,貼在月皊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月皊那雙明澈的眸子逐漸浮現(xiàn)了驚愕,嬌白的小臉上也浮現(xiàn)了不敢置信。 李姝遙眸色幾經(jīng)變幻,有想逃的沖動??墒撬恢崩г谶@樣的地獄里嗎?她渾渾噩噩地被月皊拉著進了屋。 江厭辭立在庭院里,抬頭望著夜幕中高懸的滿月。 不多時,他聽見了月皊的驚呼聲。 江厭辭閉上眼睛。 月皊不明白每日臉上帶著笑容的小郡主身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傷。 她從屋子里跑出來,求助似地望著江厭辭。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因為李姝遙身上的傷心疼得不得了。 “她衣服穿好了嗎?”江厭辭問。 月皊訥訥點頭。 江厭辭這才抬步往屋里去。 李姝遙垂眼坐在窗下,面上雖然沒有往日的笑容,倒也不見其他情緒,似乎只能看出些茫然。 江厭辭走到她面前,道:“我救你。” 李姝遙慢慢抬起眼睛來,聽了這話,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信,腦子里有一點空。 江厭辭沉聲道:“我會幫你親手殺了他?!?/br> 李姝遙眼睫顫了顫,忽然就掉下淚來。她立刻轉過臉去,將臉上的那顆淚抹去。 她不愿意落淚,眼淚沒有用。 “今晚就住在這里?!苯瓍掁o道。 李姝遙搖頭,道:“不可以。他不準。” 江厭辭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現(xiàn)在還不能幫你殺了他。還有別的事情沒有查清楚。” 他要弄清楚羽劍門和安祁王的關系,他想知道過去的十七年,他到底是陷在一個謊言里,還是陷在兩個謊言里。 李姝遙重新笑起來,笑出一對甜甜的小酒窩。她說:“沒有關系的,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不急于一時。我可以等哥哥?!?/br> 月皊驚訝地望著李姝遙,驚于李姝遙喊江厭辭哥哥。月皊慢慢將目光移到江厭辭的身上,逐漸蹙了眉。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都不了解江厭辭。 李姝遙在月皊家中又待了小半個時辰,才坐進馬車回家去。 月皊和江厭辭并肩立在院門口目送李姝遙的馬車遠去,待她的馬車看不見了。月皊才輕輕拽了拽江厭辭的袖子,用一雙疑惑的眸子望著他。 “安祁王是我義父。”江厭辭道。 月皊眉頭皺巴巴的,顯然還有一肚子不明白。安祁王、羽劍門、李姝遙的傷…… 江厭辭看著月皊絞盡腦汁自己瞎琢磨的樣子,他說:“如果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不過事情很雜亂和你也沒有關系,你聽了也只會添煩?!?/br> “我想知道?!痹掳s軟聲,“我想知道更多……” ——我想知道更多關于你的事情。 月皊咬了下唇,用更低的聲音喃喃:“不過我好像有點笨,說不定會聽不懂。如果三郎不想說,那就不用說……” 她知道江厭辭不怎么愛講話,讓他對她解釋雜亂的事情,她怕他不喜歡。 “走吧?!苯瓍掁o握住月皊的手,又將手搭在月皊的后腰,將她纖細的身子攬進懷里。 他今日胸口有些煩悶,便沒有回屋去,而是帶著月皊坐在屋脊上。 江厭辭從未這樣對別人說起過往,甚至連自己回憶也極少。坐在這樣滿月與繁星下的春夜里,先講了李姝遙不可能是安祁王的女兒,只能是遮掩他不能生育的幌子。 再用低沉的聲線向月皊講他的過去。 講他是如何被安祁王收養(yǎng),又如何被安祁王送去羽劍門。再講羽劍門的滅門之事,講師父如何拖著病弱之軀殘喘著照顧他們,如何惡狠狠地將仇恨的種子埋在他們的心里,將師父的死。 最初只是三言兩句地概括,月皊一次次追問,江厭辭便越說越詳細。 春夜涼,江厭辭解了外衫,披在月皊的身上。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這樣細細碎碎地向別人訴說自己的過去,更沒有想過將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情說出來,心里會是一陣輕松。 “你哭什么?”江厭辭望向月皊淚水漣漣的面頰。 月皊搖頭,用手背去蹭臉上的淚。 “如果……”她哭得打顫,“如果這些年能一直都能陪在三郎身邊就好了……” 江厭辭忽然就笑了。他說:“月皊,你真的很喜歡我?!?/br> 月皊愣了一下,繼而因他這話哭笑不得,她哽咽地說:“三郎你真的很不害臊!” 江厭辭笑笑,將她纖細的身子錮在懷里,動作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他望著夜幕里閃爍的群星,低聲道:“月皊,你不愿意你離我太遠,那樣我不知道你是哭是笑,是不是安好?!?/br> “我要離開長安半個月,等我回來的時候能有答案嗎?”江厭辭抬起月皊的臉,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她蓄滿淚的眼睛。 月皊眼睫輕顫,蓄在眼眶里的淚便落了下來。江厭辭俯身,吻住那滴淚,輾轉含在舌尖。 他有些后悔對月皊講那些事情,他不想月皊哭。她哭時候,那一顆顆眼淚好似尖忍的小刀片落在他的心上,讓他心中悶澀怪異。 如今他已知曉,那種滋味是痛。 · 又過了五六日,月皊正在調香室里專心調一種香料打算送給李姝遙,府里的下人稟告李秀雅過來了。 月皊有點意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造訪。她趕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趕去花廳見李秀雅。 李秀雅在花廳里渡著步子,欣賞著各處擺放的插花和盆栽。見月皊進來,她笑盈盈開口:“你這里的花好好看,每一瓶每一盆都像藝術品。出自哪個花匠之手?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縣主?!痹掳s福了福身,才彎著眼睛說道:“沒有什么花匠,是我閑著無聊自己擺弄的?!?/br> 月皊緩步走進去,笑著問:“縣主今日怎么突然過來了?” “自然是有事情想向你打聽!”李秀雅不去看那些花花草草了,在椅子里坐下。 月皊走過去亦坐下,柔聲詢問:“什么事情呀?” “你還會嫁進江家嗎?”李秀雅開門見山。 月皊愣住,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李秀雅瞧著月皊的神色,也不執(zhí)意等她的回答。她笑著繼續(xù)說:“是這樣的。之前書畫籌獻舞,得了舅舅的恩典,他讓我自己選夫婿。如今的江三郎考得狀元郎,真是炙手可熱的人選。我就來跟你打聽打聽呀?!?/br> 李秀雅頓了頓,繼續(xù)笑盈盈地說:“江厭辭哪兒哪兒都好,唯獨要考慮一下你。以前還喚過你表姐,也算緣分一場。我今日過來,自然是想將事情擺在明面上來?!?/br> 月皊安靜地聽著,唇畔仍舊掛著一絲淺笑。 李秀雅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茶,繼續(xù)說:“其實我也不介意自己的夫婿有小妾。只是你身份有點不一樣,先是當過華陽公主的女兒,再給江厭辭當過小妾,后拿了放妾書,如果以后又回去了,旁人難免議論。江厭辭剛考了狀元,正是入仕的時候,若因為后宅之事影響了仕途,可就不太好了。畢竟……他如今風頭正盛,盯著他的人自然多?!?/br> 李秀雅抬起一張淑賢單純的臉龐望向月皊,笑盈盈地問:“所以,你既然已經(jīng)拿了放妾書,從江府出來了,就不會再自甘下賤,回頭去給人當妾對不對?聽說華陽公主要收你當義女?這才是好的選擇,你說呢?” 第八十五章 月皊的眉頭慢慢擰起來。她皺著眉頭,語調慢吞吞地責問:“你罵誰呢?” 李秀雅愣了一下,才說:“我沒有罵你。我是說……” “關你什么事情呀?”月皊不高興地打斷李秀雅的話,“你講不講道理呀?我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 月皊生氣了。生氣之余,還有幾分對李秀雅此番行為的費解。 李秀雅也是頭一回見到月皊這樣的反應。她有點尷尬,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淡,說道:“我是覺得把話擺在明面上說清楚比較好,不想兜圈子。咱們有話直說不好嗎?” 月皊小眉頭擰巴著,壓著火氣,悶聲說:“虧我以前還覺得你為人不錯,沒想到行事這樣不講道理!” 月皊強壓著火氣,在心里勸自己——這個李秀雅比自己年紀小,稍微讓著點她也不是不行。 李秀雅臉上的笑容卻已經(jīng)全部散去,她也有些生氣,冷了語氣道:“何必上桿子當小妾呢?以前你還當過我的表姐,以后要是回去當小妾,面對我不覺得尷尬嗎?我這也是為了你好?!?/br> 月皊抿了抿唇,琢磨了一下,她“哦”了一聲,才繼續(xù)用她慢吞吞的語氣說道:“我聽明白了,你這是拿出當家主母的姿態(tài)來和我說話的?” 她輕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著,你能不能嫁進江家我卻管得著?!?/br> 李秀雅氣笑了,她非常好笑地問:“你以為你能阻止我嫁進江家?” 月皊認真想了一下,慢慢點了頭。 “你……”李秀雅氣急,拍了拍桌子站起身。 月皊懶得看她,側了側身,亦將臉偏到一旁,悶聲:“阿凌,送客?!?/br> 兩個人不歡而散。李秀雅出去的時候臉色難看極了,駭?shù)盟磉叺膬蓚€婢女低頭跟著大氣不敢喘。 月皊蹙著眉在花廳里坐了一會兒,才回到調香室,繼續(xù)去調試香料的用量。 只是,她總是會走神,手中的香料倒下的多少不聽她的使喚,到最后裝著香料的小瓶子跌到地上去,摔了個粉碎,幾日的心血就這樣化為烏有。 月皊很早便歇下了。 上榻之前,她仔細檢查了窗牖已被關好,又查看了燈油,才歇進榻里。 輾轉反側,不得眠。 白日時還好,到了夜里萬籟俱寂,過分的安靜總是讓月皊忍不住胡思亂想。李秀雅的話時不時回蕩在她耳畔,攪得她心緒不寧。 她氣呼呼地將李秀雅趕跑,可李秀雅說的話卻扎在她的心口。 難受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因為她的事情影響了江厭辭。 李秀雅說了那么多話,只一句一直徘徊在月皊的耳畔——“江厭辭剛考了狀元,正是入仕的時候,若因為后宅之事影響了仕途,可就不太好了?!?/br> 會影響他嗎? 會的吧。 暖榻里傳出一聲又一聲綿長又無力的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