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09節(jié)
華陽公主拉著月皊問東問西,說著家常話。許久后,華陽公主換上稍微鄭重些的語氣,問:“厭辭離京半個多月沒去干擾你,我的廿廿想好了沒有?” 這半個月,華陽公主沒有去織云巷,一方面是她病了一場,另一方面是她也希望借這個機會讓小女兒自己冷靜地想一想。 江月慢放下手里的茶盞,望向月皊,仔細(xì)去瞧meimei的神色變化。 月皊偎在華陽公主懷里,她說:“我還想做阿娘的女兒?!?/br> 華陽公主愣了一下,才問:“你想好了?” 月皊點頭。她從華陽公主懷里退出來,端正地坐好,認(rèn)真地說:“但是想請阿娘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以后哥哥成親,要讓他自己做主選他喜歡的人。就算有圣旨賜婚,若是他不喜歡的人,也請母親幫他拒婚?!?/br> 華陽公主皺著眉,暫時沒有說話。 江月慢有些擔(dān)憂地望向月皊,卻見月皊唇角輕翹,帶著幾分淺笑,似乎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良久,華陽公主才點頭:“你能繼續(xù)做我的女兒,我自然是高興的。至于厭辭的婚事,當(dāng)然是他自己做主。母親不會讓他娶他不喜歡的人。就算是圣人賜婚,母親也能幫他攔。問題不大?!?/br> “阿娘?!痹掳s軟聲,重新偎進(jìn)華陽公主的懷里。 心里千絲萬縷的掙扎,終是在這半個月的獨處中,想得清清楚楚。 她不要影響江厭辭的仕途。一場錯的心動,該停的時候就該停下來。心里難受的話,夜里哭一哭,天晴時就可以笑出來。 江月慢有些唏噓地輕嘆了一聲,她微笑著開口:“廿廿,我們出去逛一逛吧。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端午,咱們也曾出去看花燈看龍舟和舞獅?” 月皊點頭,她當(dāng)然記得了。 月皊又留在華陽公主這里說了一會兒話,就和江月慢一起登上馬車,趕往九環(huán)街。 路上經(jīng)過熱鬧的地方,月皊時不時掀開垂簾朝外望去。 江月慢望著月皊的舉動,恍惚回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若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她的meimei還是曾經(jīng)那個天真無憂的人多好。 不過她瞧著月皊如今也會好奇地瞧熱鬧,不似冬日時懼怕見人的模樣,江月慢心里慢慢有了點欣慰。 所有的傷痛,都在逐漸變成過去。 “阿姐,你看外面有好多花燈。比上元節(jié)的時候還要多呢。”月皊回眸,眼底含笑。 江月慢將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柔聲:“昨日李淙找過我,他想見你一面?!?/br> 月皊微怔,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了。 江月慢道:“他就在前面等你。不過他也說了,若你不想見他也沒關(guān)系?!?/br> 月皊回頭,重新望向連綿不斷的花燈。 一盞又一盞琉璃燈,皆做成小圓亭的模樣。一陣溫柔的風(fēng)吹過來,整條街道檐角上懸的無數(shù)琉璃燈隨風(fēng)飄動著。 月皊終于想起來自己剛剛為什么會被這些紅色的琉璃燈吸引了目光,怪不得這樣燈籠這樣眼熟。 李淙立在云橋樓的頂層,云橋樓是九環(huán)街最高的地方。他立在這里,可以將整個熱鬧的九環(huán)街盡收眼底。 這里,是他第一次見到月皊的地方。 他向下望去,像曾經(jīng)那樣,望向下方一眼望不到頭的花燈。紅色的燈海浮動著。 那一日,月皊的臉從彩色的琉璃燈下露出來,她彎著一雙眼睛,眼里掬著一捧明燦的星子。她仰著一張笑靨,向身邊的江月慢去指掛在高處的花燈。 她抬起的纖指,好似也鍍了一層春日的柔光。 李淙不知道月皊今日會不會來。他想見她,他有話想再問她一遍。半個月,他總算將身體養(yǎng)得稍微好些,不至于用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面容面對她。 李淙將日子選在今天,將地方選在這里。 歡喜也好,黯然也罷。都該在這里。 許久沒有風(fēng),檐角和路柱上的花燈都安靜下來,與李淙一起等待著。 風(fēng)忽起,無數(shù)的琉璃燈在一瞬間活躍起來。 李淙抬眸,在歡快飄搖的盞盞花燈下,看見了月皊。 月皊彎腰,撿起被風(fēng)吹落在地上的一盞琉璃燈。她捏著提繩,輕轉(zhuǎn)著這盞琉璃燈,瞧得專注。 她還沒有看見李淙的身影,但是她沒有尋找,她立在這里,等待著。 她終于在紅色燈海里看見了李淙。他一身月白長衫,玉帶束腰身,腰側(cè)懸一枚白玉。 是初見時的模樣。 李淙緩步朝月皊走過來,他立在月皊面前,朝她伸出手。月皊便將手里的琉璃燈遞給了他。 李淙側(cè)轉(zhuǎn)身,拿起路邊的掛燈桿,將這盞琉璃燈高高懸掛。 月皊仰著頭,安靜地望著他將這盞琉璃燈掛起來。這站琉璃燈終于和其他的花燈匯在一起,也可以隨風(fēng)輕輕地晃了。 李淙抬目凝望了片刻,才收回視線。他望向身側(cè)的月皊,溫聲開口:“現(xiàn)在我可以再問你一次了。我不是太子了,你愿不愿意和我離開長安?” 月皊收回望著花燈的視線,她將目光落在李淙的雙眸,慢慢蹙了眉。 李淙忽然很倉促地補了一句:“別多想,我不做太子,不是因為你?!?/br> 不全是因為你。 實話不能言,他不能讓她胡思亂想。她總是那么容易胡思亂想,再自責(zé)。 李淙凝望著月皊,所有的深情被壓制,他只允許自己用一雙溫柔的眼睛望向她。 “如果你喜歡洛北,我陪你回故土。祥林郡也不錯,那里四季如春,沒有寒冷的冬天。還有湘元也很好,那里口味偏甜。你喜歡的幾種甜點都是出自那里?!?/br> “我請殿下吃透花糍吧。”月皊彎唇。 李淙微怔,緩緩點頭。 他出使斡勒之前,沒能把那支步搖送出去,她便是這樣彎著眼睛對他說,等他回來了,請他吃透花糍。 不遠(yuǎn)的地方,就有一家甜點鋪子。月皊走過去,柔聲道:“兩分透花糍,一份要多加糖的,一份少些糖?!?/br> 李淙側(cè)首,凝望著她。 透花糍遞過來,月皊先接了那份少糖的遞給李淙,又接了她自己的那一份。 她一邊吃著,一邊往前走。 李淙握著那碗透花糍,沒吃。他的目光始終跟在月皊的身上。 月皊再咬一口甜甜的透花糍,她目視前方,望著花燈與行人。眼下剛過晌午,還不到熱鬧的時候,這里算九環(huán)街比較偏的地方,人就更少了。 “我之前想請殿下吃透花糍的時候,心里也曾很期待過?!?/br> 曾。李淙輾轉(zhuǎn)想著這個字。 “期待著與殿下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起往前走,一人手里捧著一碗透花糍?!痹掳s彎著眼睛又吃了一口甜甜的透花糍,“可是,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李淙停下腳步,握著透花糍的手微緊。 月皊也停了下來,仍舊目視前方,沒有去看李淙。她臉上仍舊掛著淺笑,柔聲:“我已經(jīng)往前走了,殿下也該往前看往前走?!?/br> 往前走,卻并不能再同行。 李淙壓下想咳的沖動,他再緩一緩心里的痛楚,才用低低的聲音問:“你喜歡上別人了?!?/br> 是疑問,也不是疑問。 月皊垂下眼睛,望著手里捧著的這碗透花糍,她輕輕點了下頭,再用力地點了下頭。 “是?!彼f。 李淙眼底微紅,溫潤的面容依舊保持著淺笑,他盡量用平緩的語調(diào),溫聲詢問:“很喜歡他嗎?他比我更好,我已經(jīng)徹底被你放棄了,是嗎?” 就因為他去了一趟斡勒,就因為一場陰差陽錯的錯過嗎? 月皊咬唇。眼淚落下來,落在手里捧著那碗吃了一半的透花糍上。 她又笑起來,呢喃般低聲:“是,很喜歡?!?/br> 即使那個人不是她原本喜歡的性格模樣,可是她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地動了心。就算已經(jīng)下定決心離開江厭辭,就算這輩子不會再和他在一起,她也不會再和李淙走在一起。 因為,喜歡是唯一,是排他,沒有退而求其次,沒有將就。如果注定不能和心上人廝守,獨自一人懷念亦是無憾。 “殿下。我們不可能了?!痹掳s聲音溫柔,卻也絕情和堅決。 李淙緊緊抿著唇,強撐著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他不敢開口,怕咳,怕咳中帶血。怕驚擾了她。 月皊心中亦跟著難受。她用指背輕蹭眼角的淚,說道:“我要走了,jiejie還在前面等我?!?/br> 李淙克制了咳血的疼痛,勉強開口,只說了一個“好”字。 月皊轉(zhuǎn)身,可是她剛邁出一步,身子就僵在那里,愣愣望著江厭辭。 江厭辭立在遠(yuǎn)處望著她,不知道在這里立了多久。 在月皊轉(zhuǎn)身看見江厭辭的那一刻,江厭辭才抬步,一步一步朝月皊走過去。 月皊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江厭辭。半個多月沒見他,忽然看見三郎,月皊心里輕輕撩出幾縷柔和的情愫。她知道,這是想念。 隨著江厭辭越走越近,月皊逐漸看清他面無表情的五官,還有他左側(cè)面頰上的一道傷痕。 他受傷了! 月皊心里忽然蟄了一下。他沒有痛覺,那些痛覺不知何時落在了月皊的心里。 江厭辭在距離月皊七八步的距離,停下腳步,目光盯在月皊的身上。 “過來?!彼渲橀_口。 月皊下意識地想要過去,可是還沒有邁出去一步,先及時阻止了自己。這不見他的半個多月,她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她不能再心軟,絕不能了。 她沒有動,語氣尋常地開口:“母親中午還念了你,見你能趕回來定然歡喜。” 頓了頓,月皊慢慢彎起眼睛來,喚出來:“阿兄?!?/br> 清風(fēng)好似湊熱鬧,又活躍起來,吹起一盞盞紅色的花燈輕輕飄晃。 江厭辭看著她與李淙并立于燈下不肯過來,聽著她彎著眼睛喚他“阿兄”。 江厭辭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你叫我什么?” 月皊心里又酸又澀,伴著難以忍受的苦。她盡量睜大著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用一張笑靨,再次開口輕喚:“阿兄?!?/br> 她偷偷看了一眼江厭辭臉上的傷痕,又將目光移開,不再去看,怕自己再心軟。 江厭辭忽然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