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18節(jié)
月皊又疑惑地望向低著頭站在李秀雅身后的兩個侍女,問:“你們都不幫縣主擦擦臉的嗎?” 李秀雅猛地轉(zhuǎn)身,兩個侍女嚇得立刻跪下來。 月皊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她喃喃輕語:“我被圣人封了郡主?” 李秀雅瞪向月皊,在月皊蹙眉茫然的面頰上,李秀雅只看出了小人得志! 月皊忽然長長舒了口氣,她很驚訝地轉(zhuǎn)過臉來望向李秀雅,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說道:“也就是說,以后我不想見你的時候不用顧慮你身份勉強(qiáng)自己招待你啦?” 一直沉默的吳嬤嬤忽板著臉開口:“并且以后縣主要向您行禮問安?!?/br> 李秀雅心口窩火極了。她被淚水弄臟了濃妝的面頰上,臉色越發(fā)難看。她盯著月皊,卻看見月皊那張白凈的臉頰上慢慢浮現(xiàn)出笑容,先是淺淺的一層柔笑,可她并不收斂,任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阿凌,送客。”月皊彎眸,聲線里也有輕松的笑痕。 第九十三章 “你!”李秀雅往前邁出一步。 “縣主。”吳嬤嬤福了福身。她沉著聲線開口:“老奴不清楚縣主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才會丟了體面,深更半夜跑來這里鬧事??h主如此行徑實(shí)在不妥。長公主知曉,亦當(dāng)不悅。” 吳嬤嬤抄著手,冷著臉拿腔作調(diào)。她身量雖并非十分高挑,卻總是給人一種她居高臨下斜眼睥人的姿態(tài)。 不管吳嬤嬤說了什么話,只要拿出那種深宮里的腔調(diào),聽上去就讓人發(fā)憷,也容易讓人冷靜下來。 李秀雅的侍女猶豫了好久,終于是忍不住小聲地勸:“主子咱們回去吧,長公主應(yīng)該也快要回府了……” 阿凌也從月皊的身后走出來,朝李秀雅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是正大光明地要趕走了。 李秀雅咬著唇,不忿地瞪著月皊,滿腹怨氣地說道:“來日方長,你給我等著!” 李秀雅惱怒地轉(zhuǎn)身離去,因?yàn)樘^氣憤,走到門口的時候差點(diǎn)被門檻絆了一下,幸好她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能不能嫁到江家并沒有那么重要,她本來也只是對江厭辭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覺得嫁進(jìn)洛北郡王府之后日子不錯。在她心里,江厭辭不過是可以嫁的五六個人選中的一個。如今事情發(fā)展成這樣,她曾經(jīng)對江厭辭的那丁點(diǎn)中意徹底煙消云散,這是將整個江家都給恨上。 月皊望著李秀雅走遠(yuǎn)的背影,她臉上的燦爛笑容慢慢淡下去。 月皊剛剛面對李秀雅時的笑臉,四分真六分假。 這真,是因?yàn)樗娴暮脽├钚阊拧?/br> 這假,自然是因?yàn)榻痪糁碌娜f般復(fù)雜思緒。也有幾分故意氣李秀雅的意思。 月皊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江厭辭突然做出什么讓她驚詫不已的事情。江厭辭從來不會提前對她說什么。月皊慢吞吞地在椅子里坐下,垂下眼睛陷入沉思,神情慢慢低落下去。 她原先怕她的事情連累江厭辭,影響他的仕途,又讓他擔(dān)上不好聽的名聲。 可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 她不僅連累了三郎,還連累了整個江家…… 吳嬤嬤瞧著月皊這神色,忍不住盡量放緩了語氣,勸:“娘子莫要多思。” 月皊眼睫顫了顫,有點(diǎn)難過得低聲軟語:“嬤嬤,我好像才是那個煩人精……” 吳嬤嬤沉默了片刻,才再開口:“這些年圣人削爵之舉頗多,三郎主動將爵位交出去,也是順了圣人的意。天大地大,誰也大不過龍椅上的九五之尊?!?/br> 這還頭一遭有人從這樣的角度寬慰月皊。江厭辭向來寡言,自然不會對她說這些話。 月皊抬起眼睛來,驚訝地望向吳嬤嬤。她伸出手來,去拉吳嬤嬤的衣角,軟聲道:“嬤嬤可以再和我說說嗎?” 吳嬤嬤本不該妄加議論,可是望著月皊這雙噙著好奇的濕潤眸子,她微微動搖,終是又開口:“京中之地,官職是一回事,實(shí)權(quán)是一回事,遠(yuǎn)近是一回事,三者有時互相影響,有時又毫不相干?!?/br> 瞧著月皊蹙眉認(rèn)真思量的神情,吳嬤嬤頓了頓,說得更簡單明了些:“歸爵之舉,利大于弊?!?/br> 月皊點(diǎn)點(diǎn)頭:“我好像懂了……” 吳嬤嬤瞥一眼月皊似懂非懂的模樣,唇角幾不可見地輕勾。她讓自己的語氣再緩柔一些,最后說:“就像當(dāng)初江二爺事發(fā),娘子陷在即可降罪又可無罪的境地。三郎未正式娶妻,這‘扶妾’的罪名也同樣陷在可有可無的境地?!?/br> 月皊再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的郁郁逐漸緩解了不少。她抬起眼睛來,望著吳嬤嬤擺出一個乖巧的笑臉來,軟著聲音認(rèn)真道:“嬤嬤真的很會安慰人!” 吳嬤嬤重新板起臉來,又抄著手拿出深宮里的腔調(diào),沉聲:“娘子此言差矣。老奴并非安慰人,只是講道理?!?/br> “那嬤嬤真會講道理!”月皊急急說。 吳嬤嬤嘴角扯了扯,終是沒再接話。 這個時候,花彤滿臉喜色地小跑著進(jìn)來。她笑臉對月皊說:“娘子,離娘子回來了!” “離娘jiejie回來啦!”月皊一下子站起來。她急急快步往外走,提裙邁出門檻,遠(yuǎn)遠(yuǎn)看見離娘正朝這邊來的身影。 “jiejie!”月皊幾乎是小跑著朝離娘迎過去。 離娘也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月皊,一雙鳳眸溫柔地彎了起來,她亦是加快了步子,快步朝月皊走去。 兩個人在庭院里相遇,月皊拉住離娘的手,趕忙關(guān)切又緊張地問:“怎么樣呀?” 她的一雙眼眸連眨都不眨一眼,盯著離娘臉上的表情。她心里很緊張,生怕離娘這是一場空歡喜。 離娘還沒有開口說話,月皊先在離娘的眼睛里看見了喜訊。 離娘用力回握著月皊的手,緩緩點(diǎn)頭,柔聲道:“我有家人了?!?/br> 她溫柔嫵媚的語氣一如既往,聲音里又滲著一絲情真意切的哽咽。 月皊一下子笑出來,下一瞬又頃刻間紅了眼眶。她紅著眼睛認(rèn)真道:“真好,真好呀!” 離娘望著月皊發(fā)紅的眼睛,心中很暖。當(dāng)有一個無親無故的人真心實(shí)意地為自己好,這種感覺真的很溫暖,整顆心仿佛都泡進(jìn)了一汪溫水中。 “走,咱們進(jìn)去細(xì)說!”月皊拉著離娘的手往屋里走。她一邊走一邊歡喜地碎碎念著:“jiejie有了父親,再也不是一個人啦。那個姚族人叫微、微什么來著?” “微生默?!彪x娘含笑提醒。 “嗯嗯?!痹掳s笑著點(diǎn)頭,“那jiejie以后就要叫微離啦!” 離娘笑著搖頭,去糾正她的話:“不是這樣。微生是姓?!?/br> 她頓了頓,心中升起一絲感慨來,柔聲道:“微生黎。”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已經(jīng)進(jìn)了花廳。離娘拉過月皊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筆一劃地寫下“黎”字。 就像當(dāng)初月皊拉著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下“廿”字。 黎字筆畫多,月皊仔細(xì)去瞧,才認(rèn)出來。她驚訝:“原來是這個黎呀!” 離,是離娘給自己取的名字。因她從有記憶開始,一直在與身邊的人不斷分離。 可是她現(xiàn)在有父親了。 黎是微生默給她取的名。不管再黑暗的夜,總會走到盡頭,等到充滿希望的黎明。 “快與我說說,怎么認(rèn)的親呀?找到那戶人家啦?那戶人家認(rèn)識你父親嗎?”月皊很是好奇,問了一個又一個問題。 微生黎微笑著,柔聲與月皊解釋著。 她跟著微生默回到那個小鎮(zhèn),曾經(jīng)收養(yǎng)她的人家已經(jīng)搬走。她又跟著微生默尋了一個又一個地方,終于找到了那戶人家。 在還沒有找到那戶人家之前,微生黎與微生默心中已經(jīng)默認(rèn)這事情八九不離十。因那個時候微生黎年紀(jì)太小,很多記憶都不準(zhǔn)確,更是不能明確的時間點(diǎn)。 他們尋到那戶人家,弄清楚微生黎的母親帶著她借住、離開、再回來等幾個時間點(diǎn),也問到了微生黎的生辰。 所有時間都對上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當(dāng)年那戶人家不會平白收留無親無故的微生黎母女。微生黎的母親是拿了些首飾給那戶人家的。 那幾件首飾,微生默認(rèn)識。 月皊認(rèn)真聽著微生黎的解釋,長長舒出一口氣,感慨:“不管過程這樣,終于父女相認(rèn)了就是好事呀!” 她瞧著微生黎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詢問:“那你母親呢?是真的失足跌進(jìn)水里了嗎?” 微生黎蹙了眉,低聲道:“那戶人家是這樣說的。” 微生黎雖然為母親的去世而難過,可畢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她這些年早已消耗了喪母之痛。如今能與父親團(tuán)聚,成了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月皊忽然“呀”了一聲,問:“那你是不是要跟著你父親回姚族了?” 微生黎臉上的笑容稍消,緩緩點(diǎn)了頭。 “好舍不得……”月皊聲音小小的。姚族實(shí)在是太過遙遠(yuǎn)。月皊隱約覺得微生黎跟父親回到姚族,她們許是再也見不到了。 微生黎望向月皊,心里也有些舍不得。 她這些年身若浮萍,朋友不論富與貧都結(jié)交了一些。如今想到將要離開中原,最舍不得的卻是月皊。 當(dāng)然,在這些朋友之外,還有一個人讓微生黎不舍。她只要一想到將要回到姚族,今生再也不能見到那個人,心里難受得連喘息都變得刺痛。 微生黎垂下眼。 可這世間哪有什么兩全。很多時候必然要做出取舍。離開,于他也好。 月皊十分明白微生黎此刻的心情,她太明白了。她也明白這個時候,所有的勸說都是沒有用的。她只能拉著微生黎的手,輕輕搖了搖。 微生黎抬眸,給了她一個溫柔的淺笑。 · 壽宴結(jié)束,參宴的文武大臣和皇親國戚陸續(xù)離開宴殿。停在宮門外的車輿一輛又一輛陸續(xù)離去,越來越少。 江厭辭親手扶著母親和jiejie登上馬車。 “厭辭,夜里的風(fēng)涼,你和元衡別騎馬了,進(jìn)車?yán)飦??!比A陽公主道。 江厭辭便登了車。 一輛輛車輿從宮門口往不同的方向離去。與一輛馬車擦肩而過時,那輛馬車?yán)锏淖h論聲,被夜風(fēng)吹進(jìn)江家的馬車?yán)铩?/br> 顯然,那輛馬車?yán)镒某甲硬⒉恢獣越业鸟R車相擦而過。 “真是沒有想到江家把爵位交出去了,這是什么未雨綢繆不成?”一個年輕的聲音詢問。 另一個稍年長的嗓音帶著點(diǎn)醉意,冷哼了一聲,道:“我看就是那個養(yǎng)在外頭的孩子不爭氣,坐不住富貴。也不知道闖了什么禍,要拿祖上傳來的爵位補(bǔ)上?!?/br> “那也太敗家子兒了吧……” 兩輛馬車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開了。 沈元衡偷偷看了眼江厭辭的神色,琢磨著該怎么開口說些話安慰人。他還沒琢磨個所以然來,江厭辭忽然開了口。 “祖上傳下來的爵位是虛的富貴。他日給母親掙更大的尊榮?!苯瓍掁o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