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會把它抽出來扔給我？！”陸太后越說越氣，手指戳著趙素額角：“男人那點手段你還看不透嗎？他們慣會用這樣的伎倆！你看看他隨便使點手段就把你給弄懵了，這樣日后還怎么成事？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趙素摸著額頭：“我又沒談過戀愛，能看透他就怪了?！?/br>
    “哈，戀愛都沒談過？”陸太后撫額望天，“那你還真是一事無成??！”

    趙素也翻了個白眼。她又不以談戀愛論英雄！

    由著秋風(fēng)在頭頂刮了會兒，又由著陸太后氣哼了一會兒，直到她沒有再說話，她才試探著道：“太后，其實我覺得皇上做的也沒錯?！?/br>
    陸太后倏地扭了臉過來。

    趙素清了下嗓子：“我不是被皇上手段迷惑，可是我覺得，皇上按律案懲罰罪臣，這本身并沒錯。

    “方青雪手上的證據(jù)證明史恩的確犯了罪，那么他就應(yīng)該被問罪。如果說可以因故而姑息，那日后誰都可以憑借自己的價值當(dāng)成跟朝廷議價的籌碼。

    “要知道史家并不是白丁，他們肯定明白接受這筆賄賂需要付出什么，這場不公平的交易能夠成立，他們史家肯定也提供了某些不正當(dāng)?shù)暮锰幗o對方。

    “既然事實存在，那如果姑息他，那不就是對別人不公平了嗎？被侵犯了利益的那些人，他們向誰訴苦去？

    “我認為太后您的理想固然是偉大的，我們確實應(yīng)該在這個時代有所作為，我們有沒有這個年代人們沒有的知識和地，應(yīng)該發(fā)揮長處為所有的女同胞謀福利，但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也許我們改變世界的路途很艱難，但我們也不應(yīng)該為了走捷徑而違背了原則，我們女性想要獲得尊重，先要尊重我們自己的價值觀?！?/br>
    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掐出指印來了。

    瑪麗蘇大女主動真怒，還是讓人害怕的。

    但是她卻也做不到違背自己的良心。當(dāng)方青雪說出史恩的確有貪污的時候，那一刻她的心就有了動搖。

    她也知道陸太后要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有多大，將會拯救到多少女子，所以她還是把方青雪帶到了慈寧宮。

    但皇帝在她耳邊的那一句“你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不公平”，把她按壓在心底的那個念頭又全部都勾出來了。

    她想到了自己被上司壓迫著去同學(xué)會上開展業(yè)務(wù)，想到了自己身為社畜時被穿過的那些小鞋，還想到了為了那份工資，不得不接受周末無償加班……

    不公平的事，她經(jīng)歷的太多了。包括她自己的父母對待她和meimei，都沒有公平可言。

    她知道自己有些憨，朝廷政斗上像陸太后這樣的行為多了去了，玩權(quán)謀的人，他們只追求結(jié)果，并不在乎過程。

    可她只是個普通的靈魂，她登不上權(quán)斗的頂端，也沒有睥睨天下的野心，在身為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老百姓的那些歲月里，她知道人們爭取一個公平有多么艱難，即便她如今也成為的權(quán)貴，她依然懂得那些辛酸。

    客觀的說一句，大梁的老百姓能夠有一個如此果斷而清明的皇帝，是他們的福氣。

    而她又有什么理由破壞掉這種福氣呢？社會前進也不能以破壞法度規(guī)則為代價。

    大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甚至連一絲稍重的氣息都沒有。

    所以當(dāng)陸太后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時，清晰得就跟驚雷一樣了：“我并沒有說過不懲治史恩，眼下保住他是權(quán)宜之計，只有保住他，才能保證花月會的運行不受影響！”

    “可是，太后這次姑息了他，如何確定下一次這樣的事情不再重演？這次保住他，下次他再犯點小錯，豈不是也能仗著太后沒辦法立刻找人來頂住他而逍遙法外？

    “這倒罷了，要緊的是太后豈非也將因此被牽制？太后，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　?/br>
    “你跟我住嘴！”

    陸太后騰地站起來：“你這是在教本宮怎么做事？”

    “不是……”

    “去把長樂宮騰出來，讓她滾進去住著！沒有本宮的懿旨，不許她踏出宮門半步！違著斬！”

    不等趙素申辯完，陸太后已經(jīng)指著外面發(fā)話了！

    “遵旨！”

    高述顫抖著領(lǐng)了旨意，看了一眼趙素，然后火速退了出去！

    陸太后又瞪過來：“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跟著過去，是等著我來親自押送嗎？！”

    趙素聞言，長長嘆一口氣，跟在高述后頭出去了。

    把她關(guān)進宮里住著，那不就是要把它打入冷宮的意思嗎？沒想到她連宮里的人都不算，居然也獲得了幽居冷宮的殊榮！

    這特么得是古言女主的待遇啊！

    ……

    乾清宮這邊，方青雪當(dāng)著皇帝與慶云侯的面把來龍去脈說完，便指著皇帝手里的卷宗說道：“這是臣謄抄出來的一部分，還有一些需要去戶部翻閱檔案。由于案卷全都是臣接手，何尚書他們具體并不知出自哪一處，皇上此時前去搜尋，還能找到原證?！?/br>
    皇帝與韓峻道：“讓方大人領(lǐng)路，即刻前往戶部取證！”

    第74章 負荊請罪

    韓駿立刻要與方青雪出門。

    方青雪在門下停了一停，然后朝皇帝道：“皇上，臣有幾句話，還請皇上斟酌斟酌?！?/br>
    皇帝看過來：“你說?！?/br>
    方青雪躬身：“臣遞交上來的證據(jù)屬實，臣也不敢替史恩求情，但朝廷法度不是以懲罪為目的，史恩雖然犯了案，有他自己的過錯在，但縱觀其上下，他也無非只是何晟等人盯住的一個靶子而已。

    “而他之所以被當(dāng)成靶子，卻是因為他所處的這個職位。他為官這么多年也就出了這么一次錯，太后執(zhí)意保他，必然也是惜才?！?/br>
    “你這還是為他求情?！?/br>
    方青雪望著地下：“皇上，臣從不認為犯罪不該嚴懲。若非如此，方才或許看到太后的時候就已經(jīng)走過去了。

    “但是，人才也還是要用??！人無完人，若凡是犯點錯就直接打趴下，朝中可能就無人能用了?！?/br>
    大殿安靜了一會兒。

    慶云侯也沒有做聲。

    片刻后皇帝轉(zhuǎn)過臉來，正要開口說話，四喜卻從門外匆匆走了進來：“皇上，慈寧宮那邊來人了！太后讓素姑娘即日起留在宮內(nèi)給先帝抄經(jīng)，讓給侯爺傳話，說素姑娘暫時就不回去了，什么時候出去，屆時再議！”

    慶元侯聽完赫然變色：“太后留她抄經(jīng)？就她那一筆狗爬似的字，她會抄什么經(jīng)？”

    說到這他倏地轉(zhuǎn)向皇帝：“皇上！太后這是朝素姐兒下手了！素姐兒這也算是變相給朝廷立功，您可千萬得救她！”

    “大都督勿急，朕會想辦法！”皇帝立刻轉(zhuǎn)向四喜：“素姐兒眼下何在？”

    “聽說太后讓人收拾了長樂宮，讓素姑娘住進去了。”

    “去長樂宮？后宮里除了慈寧宮之外，不是都沒有人住嗎？這不但不是抄經(jīng)，簡直是幽禁了呀！——不行，我得去找太后理論理論！”

    慶云侯說著就要往外走。

    “大都督冷靜！”

    皇帝喚住她：“太后以抄經(jīng)之名將她收在后宮，此時對外而言就只是抄經(jīng)，大都督這一去，哪怕不是關(guān)冷宮也得是冷宮了！

    “這話傳出去對素姐兒也沒好處。

    “何況，先前在慈寧宮截人的是朕，此舉十分不敬，認真論起來，咱們也理虧。大都督此去，只怕理沒論著，反要被太后斥責(zé)在朕面前進讒。”

    慶云侯深吸氣，無奈穩(wěn)了下來。

    皇帝緩聲道：“大都督一心護朕，此事又因朕而起，你放心，給朕一點時間，朕必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br>
    “那臣就全指望皇上了?！?/br>
    皇帝點頭。

    ……

    長樂宮也在西六宮范圍內(nèi)，高述引著趙素出了慈寧宮地界，半路上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敢拂逆太后懿旨的，除了秦王端王，還有皇上，剩下的也就只有姑娘了。太后這么大怒意著實少見，姑娘該忍忍的。”

    趙素沒有做聲。這都不是忍不忍的問題，她這個人雖然又慫又怕死，孰是孰非她還是拎得清的。如果皇帝不是那么強勢，那她肯定會誓死保護那些證據(jù)，拿給陸太后。

    既然她沒有那個能力保護住……那她就只能夠順勢而為，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了。

    高述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太后也不是狠心之人，眼下只不過是在氣頭上，等過幾日氣消了，自然會放姑娘回去。多少得看著侯爺面子的?！?/br>
    趙素當(dāng)然知道慶云侯會救她。

    但陸太后狠不狠心這一點……卻是見仁見智了?；ㄔ聲玛懱笥卸嗫粗兀残闹敲?。早就揚言過要把她丟到尼姑庵里去，這次沒捏個犯上的罪名把她直接丟庵里，已經(jīng)算是開恩了。

    不過陸太后雖說有些不講理，但其實從來沒有對她動過真怒——除了這一次。她在慈寧宮無形無狀，有時候也沒有持有對一任太后應(yīng)有的禮儀，而陸太后從來沒有以此做文章。面對皇帝的盤問，她甚至還百般地掩護開脫，也沒有怪自己讓皇帝抓到了把柄。

    所以也許這次她確實有點辜負了陸太后的期望和信任——畢竟當(dāng)初自己是拍著胸脯答應(yīng)過她的，而至少在致力為女性造福這件事情上，陸太后的初心也讓人欽佩。

    想到這里她說道：“公公就把門打開吧，別回頭把你也給連累了?！?/br>
    高述點頭，讓小太監(jiān)掏出鑰匙，把長樂宮的宮門開了。

    ……

    慶云侯走后，皇帝在原位坐了一陣，手指掐了掐眉心，然后傳來四喜：“擺駕，去慈寧宮?！?/br>
    慈寧宮這會兒是午茶時，陸太后正在看菜單……對，就上回吃完火鍋后她親筆列下的單子，神情平靜，看不出來喜怒。

    皇帝進了殿門，撩開珠簾后進內(nèi)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兒臣叩見母后。”

    陸太后無動于衷，目光認真地落在單子上，仿佛讀書讀入神。

    皇帝站立良久，掩口咳嗽了一聲，又往下躬了一躬：“母后，兒子賠罪來了?！?/br>
    陸太后抬頭：“喲，行這么大禮？”

    皇帝頜首：“先前事急從權(quán)，兒臣沖撞了母后，特地過來向母后賠罪?！?/br>
    陸太后勾唇：“這是哪里話？你是皇帝，這天下都是你的，我這小小慈寧宮，哪里管得著你？”

    說到這兒她望向門外：“我正準備把我這侍衛(wèi)撤了呢，還有這宮墻也拆了算了，省得皇上下回過來做點什么還得跨門，多耽誤事兒？你說是不是？”

    簾櫳下的高述緊張地在她與皇帝間瞄來瞄去。

    皇帝垂眼上前：“兒臣知道，哪怕是為了維護朝廷法度，兒臣也不應(yīng)該在母后面前撒野，為此兒臣特地來負荊請罪，您原諒則個。”

    “負荊請罪？”陸太后瞄著他，“你是說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

    “那就得有個負荊請罪的樣子了?！标懱笫栈啬抗?。

    “不知母后所說的誠意是？”

    “你那么聰明，會不知道我要的誠意是什么？要是為著跟我打馬虎眼，那你這一趟就多此一舉了?！?/br>
    皇帝默語。片刻道：“母后，史恩貪污是事實，朝廷不能姑息養(yǎng)jian。赦免他的罪，讓他還留在原來的位置上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