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走上來：“素姑娘眼下在御膳房，給皇上做飯呢?！?/br>
    皇帝扇子停下，片刻后道：“御膳房怎么走？”

    ……

    皇帝雖是宮中之主，但偌大個宮城，譬如膳房，醫(yī)所等處他不見得去過。

    由四喜領(lǐng)著到了地方，一進門便見屋頂炊煙漸起，空氣里傳來食物誘人的香氣。

    廚子們看到皇帝，全都愣了，好些人是進宮至今都沒見過天顏的，哪里料到皇帝竟會駕臨這地方？

    四喜揮手讓他們散去，他們便求之不得地走了。原本在看灶臺的幾個人，也匆匆地封了爐子出了門。

    趙素望著太陽走過來的穿著金光閃閃龍袍的皇帝，也是不敢置信。

    皇帝彈了下她的發(fā)髻：“愣著干什么？幾天沒見，就不認(rèn)識了嗎？”

    “那倒不是?！壁w素把和著的面團放下來，“只是覺得這地方跟您這身裝束不配。”

    皇帝端詳她片刻，點點頭：“還知道打趣朕，看來心情尚可?！?/br>
    “我現(xiàn)在就等著進宮享福了，怎么會心情不好？天天計劃著到時候怎么讓那些欺負(fù)過我的人好看呢。”

    皇帝微揚唇，沒說什么。

    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從袖子里掏出兩顆雞蛋大小的金黃的杏子：“內(nèi)務(wù)府剛采辦進來的，這個甜。”

    趙素接了，抬頭道：“你特意帶給我的？”

    “你幾天不來，我怕再收就收壞了。到時候你連口吃的都落不著?！?/br>
    何至于就撈不著一口吃的？

    趙素心潮涌動，咬了一口，果然甜。想去抱抱他胳膊，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系著圍裙，圍裙上還沾著許多面粉，便收住勢，退開了些。

    第253章 宮闈與朝廷

    皇帝卻將她一攬，扣在胸前。

    然后兩只手在她背后把袖子互卷起來，說道：“要給我做什么好吃的？我也來幫忙?！?/br>
    趙素猝不及防嗅到了他身上香氣，頓了下說道：“拉面會做嗎？”

    皇帝手頓?。骸安粫??！?/br>
    “那就坐著。幫我盯著灶膛里的火。”

    她三兩下把杏子吃了，然后指著旁邊的小板凳。

    皇帝這才看到灶上的湯，走過去揮了揮飄出來的蒸汽：“好香。”

    “是海參。很久沒有做海鮮了。做了今兒這頓，可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做給你吃了?！?/br>
    皇帝在板凳上坐下，看著背朝著這邊揉面的她：“雖然不能在禁衛(wèi)署當(dāng)差，但你還是能進宮的，沒有人說待嫁期間不能見面?！?/br>
    趙素說道：“那也還是等內(nèi)閣那邊消停了再說吧。這當(dāng)口去拱火，沒必要?！?/br>
    皇帝支腮看了會兒她，伸手扯了扯她袖子。

    趙素扭頭。

    他說道：“你是不是為了這個，幾天沒進宮來？”

    “才不是?！?/br>
    皇帝微笑。

    趙素頓了下，把面團放在案板上。回轉(zhuǎn)身說道：“那些說我舉止乖戾，不配當(dāng)皇后的家伙，是不是早就憋著一肚子壞水了？”

    說真的，她憋不住了。那些酸秀才，一日復(fù)一日地制造輿論，為了讓世人回憶起她本性是多么頑劣，竟把她從小到大干過的事全都翻了出來，包括她三歲時把人家花盆倒了這種事，這京城里本來就有許多原主的仇家，還有她穿越后結(jié)下梁子的仇家，有了這機會，還會不落井下石？這樣一來，很多捏造的事情也出來了，聽得人當(dāng)真冒火！

    皇帝斂色，牽起她手來：“讓你受委屈了?！?/br>
    “也不關(guān)你的事。”趙素在他旁邊坐下來，沮喪地道：“他們本來就看我不順眼，這次也不過是剛好抓到了一個機會。”

    皇帝揚唇：“不是那么簡單。比起打擊你，他們大概更想反對朕。”

    “你？”

    皇帝把手收回來，望著地下日影：“從當(dāng)太子的時候起就開始了?；蛘摺指??！?/br>
    趙素支楞起來：“怎么回事？大梁不是一直挺太平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十年前圍場我曾遇險的事嗎？”

    趙素點頭。這怎么會不記得？他口中那個疑似穿越的老人家還下落不明。而這個人，也成了趙素的心結(jié)。

    “那次遇險，我其實懷疑不是意外。”

    “……”

    趙素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

    皇帝原本平淡的神色，此刻也略顯凝重?！澳菚r我雖不是太子，在先帝僅有三個皇子的情況下，我與二哥實際上也都是有禁衛(wèi)嚴(yán)密守護的。因為我最小，甚至大哥還不放心我，時常親自檢驗侍衛(wèi)的能力。但是那日，我卻成功避開了侍衛(wèi)，還在發(fā)生事故后好幾個時辰都無人尋找?！?/br>
    趙素當(dāng)日在聽說這件事時，心思全放在那疑似穿越的老人身上，并未去深想其它。此時聽來，竟不知如何接話。

    “雖說我偷跑出行宮時為了避免阻撓，確實是花了一番心思，而我對自己的手段也有十足信心，可即便如此，我失蹤半日也無人出來追尋，后來想想，還是有些費解?！?/br>
    “你回去后沒問么？”

    “當(dāng)時年紀(jì)小，不知險惡，又因為帶著延平一起出去，擔(dān)心母后責(zé)怪，又因為有驚無險，所以并沒有說?！?/br>
    “那你后來也沒有問問侍衛(wèi)們怎么回事？”

    皇帝看到這兒目光就投向了她：“侍衛(wèi)們說，他們都以為我在行宮里，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出去?！?/br>
    這真是個死局。

    年少的皇帝想跑出去玩，能出得了門，必然是費盡了心思。

    既然費勁心思，以他的才智，那么侍衛(wèi)們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也是有可能的。

    趙素默了會兒：“你后來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皇帝目光深深，把剩下那只杏子的皮剝了，遞給她：“是后來大哥去了趟西北，回來就決定要易儲，而我們本以為太平的朝廷，忽然涌現(xiàn)一批人嚷著不許。

    “看到本來是我們自家的事情，結(jié)果他們一群外姓人爭得面紅耳赤，我這才知道，原來開國的皇帝平定的只是國亂而已，朝堂斗爭，是無論何時都存在的。

    “暫時的太平，不過是因為己身利益沒被損壞罷了。

    “事實上，每一朝被推上去的新君，哪里不是各方勢力盤算后的結(jié)果？龍椅之上的皇帝，永遠(yuǎn)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他只能夠努力再努力，用謀略來平衡各方，捍衛(wèi)政權(quán)。

    “所以我就起了疑心，當(dāng)然，目前為止也只是疑心而已?！薄?/br>
    皇帝臉上浮現(xiàn)出比平時更明顯的肅穆神情，他的語氣是果斷篤定的，他的憂心也是存在的。

    趙素道：“可是你也是先帝和太后的嫡出，都是一個爹媽，而你也實力不弱，立誰有那么大區(qū)別嗎？”

    皇帝微哂：“這只是表面。實際上，他們反對的是違反祖制，允許立幼而不立長。帝后率領(lǐng)各部創(chuàng)立新朝，我們?nèi)值苡伤麄儌z悉心教導(dǎo)，沒有誰是不配這個位子的。

    “你以為他們當(dāng)真在乎這皇位落到誰手上嗎？他們其實在乎的是，世道在帝后手上越來越偏離他們預(yù)想的軌道，變得不受控制。”

    說到這兒他看向趙素：“這股力量不容小覷，他們當(dāng)然不會謀反，但是不加理會卻會逐漸形成暗流，等成了氣候，國家也就完了。而這股影響，你應(yīng)該能猜到，正是和你一樣來歷的我的母后帶來的。

    “原本像過去每一位開國皇帝那樣，先帝平亂，定國，組建新朝廷，沿用前制設(shè)立各大衙司，這些都很符合禮制。太后在平亂定國的過程里雖有些挑釁禮教之舉，當(dāng)年在立儲事上依然遵循立嫡立長的原則后，也被忽略了過去。

    “這二十多年，她并沒有急于顛覆這個世界，而選擇了潛移默化的方式。她也沒有告訴我們這些，是在知道你的來歷之后，我花了很長工夫，才梳理清楚她的意圖?！?/br>
    第254章 嫁給你是剛好也喜歡你

    關(guān)于陸太后的一切，趙素倒不算意外，畢竟她看過原著，對她的行事有基本了解。

    而大梁現(xiàn)狀也佐證了陸太后當(dāng)初的話：改革不是那么容易，憑一己之力實在是太難了。

    “在明白這一切之后，所以你就不再反對太后對花月會的那些舉措了嗎？”

    仔細(xì)回想，在會同館事件之前，他不是也曾因為要堅持己見而在慈寧宮外不顧一切地攔截她向陸太后送證據(jù)嗎？

    那不能夠說明他是支持陸太后的吧？

    而之后他則幾乎沒有再有過絆腳石行為。

    皇帝沉吟片刻，說道：“作為一個母親，她尊重了大哥二哥的選擇，然后把懵懂的我推到了皇位上。當(dāng)時我對她只有一個請求，請她不要干涉我的政務(wù)。

    “是為了尊重我，這些年她不但做到了，連很多從前的屬下都疏遠(yuǎn)了聯(lián)絡(luò)。唯一堅持不放手的，就是花月會。”

    “她對花月會的執(zhí)著，其實是我之前一直都疑惑的一點，我甚至曾與你父親討論過。

    “除了花月會，在立國之初，太后還曾趁熱打鐵立下過多項國策，但是在皇儲易位之后，在各種權(quán)衡下還是陸續(xù)被取締了。

    “聽你說過你們那里的世相，我便明白，倘若花月會沒了，她與禮教的這場博奕，也就輸?shù)脧氐琢恕?/br>
    “其實站在我為君的立場，不是非要與你們同一陣線不可，但是太后與我身為母子，唇齒相依，她執(zhí)著于花月會，對我來說是沒有直接影響，但如果她敗在禮教手下，那么終有一日，擊敗她的那些人便會乘勝來追擊我——

    “扶立一個傀儡皇帝，比自己越位稱帝還是省心許多的。如今想來，當(dāng)年她和父皇答應(yīng)大哥去西北，也應(yīng)該是她有意立威。

    “那場較量里她贏了，后來也就太平了這些年。直到……”

    直到立后。

    他不說趙素也能明白。

    誰說太平盛世就沒有爭斗？那不過是搞事的人沒找到機會罷了。

    這次終于他們又看到了希望。先帝英年早逝，膝下僅有三子，太后是個被他們禮教束縛的女流之輩，秦王端王遠(yuǎn)在天南地北，老家伙們借事搞事，齊心合力把皇帝架空多好，就是架不成，那也造不成什么損失。

    趙素吃了兩口杏子，抬頭看著窗口，忽然道：“所以皇上不惜立誓不納妃嬪，僅僅相識三個多月時間便決意要立我為后，其實不是因為情有獨鐘，而是只想來自未來的我成為你的左右，為你效力，以便政敵們找不到機會利用成為你施政的阻礙——這才是真正原因吧？”

    皇帝目光驟斂，在她臉上停駐不動了。

    趙素捏著沒有rou了的果核，靜靜看向他。

    皇帝收回目光，片刻后緩緩出聲：“阿愚。”

    趙素沒動。

    他繼續(xù)道：“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像欣賞你一樣的去欣賞另一個姑娘。我喜歡你的不做作，不功利。以往對你的好，也全都是出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