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148節(jié)
自打跟皇帝確認關系以來,她一直都在努力適應,但不得不說,由于身份的特殊,她偶爾還是會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如今很多時候都還不能完全投入。 就比如此刻要與他同去見威遠侯府的人。 朝中重臣她見的多了,甚至認識的第一個人還是皇帝的母親陸太后,按理說不管再見誰都不應該有什么不自在??墒且幌氲揭ジh侯府的人接觸,哪怕他知道遂川的人肯定只是威遠侯的親信,她也莫名生出了一點心慌,而她卻摸不清這股心慌從何而來。 一路上為著趕路,也就沒怎么說話。 出了城,再沿著河走一段,河道上燈光漸漸密集,船槳劃水的聲音與船夫吆喝的聲音交錯傳來。近了碼頭,就更熱鬧了,皇帝在河堤上勒了馬,打發(fā)侍衛(wèi)前去尋找鏢船,不過片刻工夫,侍衛(wèi)回來了。 “下到水岸,往北走一里路,懸掛著‘杜’字的幌子的大船,就是鏢船?!?/br> “去兩個人探路,找到押船的威遠侯府的人,然后告訴他有客來訪?!?/br> 侍衛(wèi)頜首,頓時分走了兩個人。 皇帝回頭看著趙素:“走吧。一會兒就跟在我身邊便是?!?/br> 趙素點頭下馬,隨他下了河堤。往北走一里處,果然就見到一只掛著許多旗子的船,想必這些旗子就是鏢船的標志。 船上燈火通明,人影綽綽。到了距離船只不足十丈的位置,艙門忽然開了,忽然亮堂的艙門口出現(xiàn)了好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前來報訊的兩個侍衛(wèi),而是為旁邊有一人,身穿銀色錦袍,頭束玉冠,神情緊張,一面朝侍衛(wèi)問著什么,一面忙不迭地提袍下船來。 侍衛(wèi)們其中一個看到了皇帝和趙素,飛速到了這邊,躬身稟道:“稟公子,此番押船的人是老侯爺的弟子,段疏段公子!” 第264章 有仇嗎? 侍衛(wèi)剛說到這里,艙門口的人便已經走到近處,那著銀袍的公子站在離皇帝一丈遠處,深深一注目后,便揖首下來:“在下段疏,參見黃公子!” 趙素對威遠侯這個弟子沒有什么印象,這完全是因為原主對身邊世界的不夠關注,但是很明顯,作為先帝唯一meimei的府上的人,段疏必然是認識皇帝的,而皇帝也得是認識他的。 她忽然也就明白了,為何皇帝會想要親自來這一趟。 “起來說話。”皇帝虛伸手,然后在段疏的引領下步向船艙。 “公子,韓將軍回來了?!?/br> 這時候斷后的侍衛(wèi)——皇帝隨身帶的這十來個人,據趙素觀察都有很講究的站位,她也不知道叫啥,反正就是走在最后的,在這時候出聲稟報道。 趙素順眼看去,果見韓駿那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走在他之后的還有個人,這一看還真就是先前被捉的那個羅家的子弟,此時既然跟隨韓駿又回來了,那自然也就是經過驗證,他的身份無假,也差不多能佐證他先前說的話了。 “公子,屬下與翌公子回來了?!?/br> 要說皇帝的心腹還得是韓駿這樣的,段疏是老威遠侯的弟子,羅家是三品昭毅將軍府,作為他府上的子弟,雖然也少有機會混跡于頂尖權貴圈,但避去這個羅字,就要方便很多。而這聲“翌公子”,便等于是說明了這男子的名字。 皇帝朝羅翌看了一眼,點點頭,就繼續(xù)前行了。段疏朝韓駿打了招呼,然后也朝羅翌拱了拱手,趕上去走在了皇帝身后。 趙素以侍衛(wèi)身份跟在后面,就在皇帝抬步的那瞬間,只見泊在船周圍的幾艘船都挪開了,然后嗖嗖地好些道黑影散布在船只四面,很快又沒于暗處。 皇帝之所以能夠放心大膽的在宮外走動,這份安全感自然就是來自于這些暗衛(wèi)了。 進了船艙,居然布置的十分奢華,地上也鋪著絨毯。 皇帝就坐之后,眼神示意趙素站到他身旁來,然后問段疏:“聽說你們的鏢被人劫了?” 說到這個,段疏整個人都繃直了:“不敢相瞞公子,侯爺歷盡千辛得來殿下這么一件遺物,愛惜得如同眼珠兒也似,因怕放在身邊不妥,故而差遣小的押鏢進京安放,一件于外人而言本無用處的殘甲,不料竟還是在將到京時失了手,在下為此至今未曾合眼,倘若查不到,都不知該如何回去交差,也深覺對不住殿下,恐怕得以死謝罪了!” 說完他撲通往地下一跪,梆梆地磕起了頭來! 也是,放眼天下,能夠幫他的除了皇帝還有誰呢?就算有,誰又有皇帝這么好使? 只不過韓駿旁邊站著的羅翌立刻目露迷惑地在皇帝與跪地的段疏之間瞧來瞧去。 皇帝問他道:“他從哪里得來的?” 段疏抬起頭來:“公子想必知道,當年殿下犧牲于廣西深山腹地,遺體四分五裂,身上戰(zhàn)甲也被踐踏得七零八落。老侯爺與將士當時只顧撿回殿下遺骨,并沒顧上別的。自侯爺稟承殿下與老侯爺遺愿去了廣西,便時常去當年戰(zhàn)爭地緬懷。 “去年某日,侯爺打聽到早年在殿下身邊服侍過的一名侍女身在杭州,手上有件當初殿下穿過的戰(zhàn)甲。因為那件甲是破了之扣棄用的,侍女在離開時便保留了下來。侯爺軍務在身,不能離開,便遣小的前往杭州,將那侍女連同戰(zhàn)甲一道帶到了駐地。 “而經侯爺身邊的多名霍家多名家將確認,那確實是殿下遺物無疑。侍女因侯爺思母之心感動,便將戰(zhàn)甲贈回了侯爺。” 皇帝又道:“人在廣西,為何卻走的漕運?” “侯爺本是打算放置在身邊的,但駐地軍營條件艱苦,根本就沒有可以好好保養(yǎng)戰(zhàn)甲的條件,侯爺再三思量,便決定送回京師安置。因想到自陸路回京,不但山路連綿,隨途護送的人也得許多,后來便找到了廣西境內專走水路的衡遠鏢局,請他們的船自海路到杭州,再走水路抵京?!?/br> 說到這兒段疏又補了一句:“原本郡主是要同行回京的,但正巧那些日她染了風寒,侯爺不放心,便就派小的獨行了。” 皇帝靜默片刻,說道:“那你本打算如何?” “在下毫無頭緒,昨日事發(fā)之后,即刻便傳人四處追捕,又傳給了碼頭與通州縣衙,現(xiàn)在幾乎是發(fā)動全城所有人在追查。只不過到如今為止仍無進展。實不相瞞……倘若明早之前再無收獲,那小的也是打算進京請求朝廷援手的。” 說到這里他又磕了個頭。 磕的這一下把羅翌驚詫的雙眼又驚大了一圈。 皇帝讓段疏站起來,然后胳膊撐著扶手:“為何一件于旁人而言并無意義的遺物,會被劫走?你有沒有回想過,是不是霍家還有什么仇家?” 羅翌在這聲“仇家”里回過神,警惕地盯緊了皇帝。 段疏凝眉站穩(wěn)后,沉吟片刻道:“在下對侯府的事雖然不如侯爺熟,但大致上也是清楚的。殿下和老侯爺人品皆可昭日月,他們心懷大愛,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天下太平,怎會有仇人?就算是有,那應也只能是當年對戰(zhàn)的前朝將士。但立國這么多年,亡國之師早就不存在了,所以按理說,霍家不可能還有仇人在?!?/br> 皇帝繼續(xù)靜默。 趙素也犯起心思,段疏說的很有道理,亡國這么多年了,不可能還有前朝的人作妖了,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有,那不是應該直接沖著皇帝一家來才對嗎?而且這么多年,到現(xiàn)在也只是偷走一件昭云長公主的遺物,也不大對勁吧? 一會兒聽得杯盞響,皇帝把端起的茶又放下來:“就按你說的,你明兒進京,去向順天府尹報官吧,順道去見見慶云侯,看看他能否提供幫助?!?/br> “多謝公子!” 段疏一陣激動,又立刻提袍叩了個頭! 皇帝則起了身:“帶路,去看看現(xiàn)場?!?/br> 第265章 你的毛病 這船原來竟有三層,他們所在是頂層,除了客廳之外另還有簾櫳遮的幾間內室,想必這就是段疏與隨從們的住處。 他們下到二樓,靠左側的位置,也就是方才所處的客廳的正下方,也是個開闊的廳室。段疏帶他們走向右側四間艙房,打開其中第一間的門,赫然只見一只鐵皮箱打開在中央,箱子里空空如也,而旁邊地上還有四條套著鎖的鐵鏈。 鎖頭這會兒當然是打開的。 段疏道:“這幾把鎖乃是赤銅制成的大鎖,在下不敢說無人能打得開,但是外間是有人值守的,能在有人值守的情況下不動聲色把東西給劫走,這樣的人卻絕不多!這么重的鎖,要強行打開它怎么可能不牽動鎖鏈響呢?” 說到這里,他布滿著紅血絲的雙眼頓時閃爍著激動的光。 趙素抬頭看向窗戶,這窗戶不算大,兩尺見方,進個會功夫的人還是綽綽有余??墒沁B段疏本人都在懷疑這案子的可能性,也委實讓人費心量。 “這么說來,船上的人都盤查過了?!被实蹏渥娱_始踱步。 段疏跟上去:“都盤查過了,船上所有人都在,都不具備作案的條件。包括守夜的三個人。而且當時在下正在樓上,聽到吆喝也下來了,也確實看到有人越窗而逃!只是追了一陣,到底還是沒追上?!?/br> 皇帝把鎖和鏈子都拿在手上反復看了看,也沒再多說,起身后環(huán)視了一圈,便道“把這屋鎖上,不要放人進來,等官府的人來了再打開?!?/br> “……是?!?/br> 段疏揖首領命。 皇帝跨出門檻,與侍衛(wèi)道:“去備馬吧,回城。” 段疏豈敢多留?聽聞此言,連忙在前引路。 頓時一船人皆出來恭送。 趙素隨著侍衛(wèi)折出,剛走出甲板,忽被抓住了手腕,一看是羅翌,正大汗涔涔地望著她:“你們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趙素未及說話,旁邊的韓駿已經插過來,目光如刀瞪了眼他,又移目到他抓在趙素手腕的手上:“再不放手,我們公子就會來親自告訴你他是誰。” 明明是如往常一樣波瀾不驚的一席話,羅翌聽聞手下卻一顫,立刻彈了回來。 趙素看了眼韓駿,清著嗓子,與追上皇帝。 …… 一行人隨著碼頭人流上到岸上,雖然盡量低調,但皇帝的出眾氣質和身后英武的侍衛(wèi)們還是引來一些人側目。段疏一直送著他上了碼頭,走出他視線范圍后,趙素便趕到皇帝跟前:“看出什么來了嗎?” 皇帝回頭看了眼船上,伸手拂袖,等韓駿頗有默契地帶著侍衛(wèi)們退開老遠,便說道:“我記得段疏武功不錯。” 這不奇怪,作為身經百戰(zhàn)的老威遠侯的弟子,如今又跟著威遠侯在廣西戍邊,武藝怎么著也磨煉出來了。不然威遠侯也不會放心他出來押船。趙素等著他下文。 “總共就一條船,鎖了還能被盜走,要么是與此有瓜葛的是了不得的人,要么,就是他們監(jiān)守自盜?!?/br> 趙素凝眉:“可是段疏說全都審過,沒有人有問題?!彼D了下,又道:“我看他也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段疏也就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人,如果說他臉上的憔悴,眼里的紅血絲,還有在面見皇帝時的激動,全都是裝出來的,那趙素是很佩服他的。何況有些疑點,還是段疏自己提出來的。 “如果真要那么做,那段疏當然也不會知情?!被实郯疡R鞭折在手上,又說道:“事實上,長公主當年剛剛好犧牲在天下大定之前,這個時間也確實讓人有些痛心。而且據先帝說,那一戰(zhàn)原本是不需要做那么大犧牲的。” 趙素知道二十三年前先帝在燕京定都登基時,南邊還有幾處余寇作亂,那時候長公主與威遠侯主動請纓南下,立下軍令狀要掃清亂黨后再回京受封放馬南山。誰知道后來……當時大梁王氣震四野,掃清亂黨確實不算大問題,可長公主還是出事了。 連趙素這個外人都會為她感到惋惜,威遠侯幼年喪母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惜再也沒機會瞻仰到長公主的風采了?!?/br> 皇帝聞言:“宗正院有她的畫像,西洋畫家畫的,畫的還挺像,有機會也可看到?!?/br> 趙素點頭。 皇帝又道:“不管怎么樣,這件殘甲的丟失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的。至少對于偷走它的人而言,它一定很重要?!?/br> “那怎么捉住他?” 皇帝抬腳踱了兩步:“段疏不是會報官么?是先交給三司去查,然后再聽憑身為物主的威遠侯怎么說。這件事雖然我不能不理會,但也不能越過他來直接作主張。何況,這戰(zhàn)甲于旁人而言有何價值,我們還不清楚?!?/br> 趙素深以為然??倸w這首先是威遠侯府的家事,是不是于朝廷有關,還得聽威遠侯怎么說。 她看著天上星辰,問道:“那我們還回去嗎?” “回去吧,”皇帝果斷道,“給了朝上這么多日緩沖,立后的詔書也該下發(fā)了?!?/br> “……” 趙素常常會被皇帝過于敏捷的思維而弄得措手不及,比如說她以為這個時候提到去留的問題已然突兀,誰知道皇帝就已經跳到了立后的事上…… “這個,其實我覺得倒也不急?!彼f道,“反正你都單了二十年了,也不在這一時。” 皇帝睨她一眼:“我雖然已經單了二十年,不急著成親,但婚約卻是得先立了?!?/br> “為什么?” 皇帝撫著馬鞭,慢吞吞道:“自然是因你有個愛叫小倌侍宴,還有愛摸人胸膛的臭毛病,關鍵是酒量還不好,我不得不防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