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192節(jié)
倆人這里說完,趙素便目送她前往霍家,原地站著直到街頭沒了人影,才折身往府里去。 霍明玉在趙素眼里就是個端莊文雅,甚至可以說有些不茍言笑的姑娘,在宮里受過嚴格教育的她行事說話都很嚴謹,這怎么會突然摔傷呢? 趙素思忖著,晚些時候得去霍家看看她,哪怕她并不愿碰見霍修那個總是無形中帶給她壓迫感的人。 回到府中,果然就聽前院里傳來動靜了,跨過門檻,里頭站著不少人,慶云侯,寧姨媽,趙楹他們幾兄弟,邢氏他們也在,讓人意外的是,大理寺少卿也出現(xiàn)在這兒,這是慶云侯給報官了嗎?趙素剛站定,身后又傳來腳步聲,竟是寧珵神色驚惶地沖進來了。 “姨丈……” “你來的正好,你母親與欽犯勾結,方才當著府尹的面已經交代了,你身為她的兒子,又是朝廷命官,一道跟去大理寺他交代交代吧!” 慶云侯不容他把話說完就發(fā)起話來。 寧珵當即就發(fā)不出聲音來了,趙素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措過,一直以來這個“表哥”在她印象中就是極為內斂隱忍的,說白點就是城府深,今日這模樣還真是不曾見過。 不過她也沒想到慶云侯會使出這一招,直接把狀告到了大理寺,把寧姨媽跟欽犯掛鉤,這下不就等于一招把寧姨媽給拿捏住了嗎?關鍵是這還是事實,寧姨媽的確是受了龍三的挑撥,而且慶云侯壓根還沒提寧姨媽跑去醫(yī)館鬧事的事,讓人根本都不能把他為陳菡出氣連到一起來!這下寧姨媽還能翻身嗎?就算是律法能饒了她,被累及仕途的寧珵也不能還護著她吧?他要是不想升官發(fā)財,前番就不會還巴巴地來跟她道歉了! 趙素不可謂不佩服慶云侯的果斷。不過寧姨媽也是活該,蹦達了這么久,栽的跟頭也不可謂不多,卻死不長記性,這回終于被人利用,作繭自縛了! “姨丈!這,這是不是搞錯了?母親她一介婦人,怎會與欽犯勾結?” “那你就問問她自己吧!”慶云侯未假辭色,“寧珵,她落得這下場你也有責任!當初你們出府之前,我就曾提醒過你,你要想在仕途上有作為,須得管束好她,如今你受她所累,也是你自作自受!——李大人,人可以帶走了!” 大理寺少卿抱拳:“侯爺大義,下官謹遵指示!” 話說罷,便進來一群捕快,拉著地上的寧姨媽就要往外帶了。 “我冤枉啊大人!我冤枉!” 寧姨媽總歸少不了掙扎,寧珵也跪地求情:“大人——姨丈,還求您法外開恩!家母什么無知愚鈍,不會去勾結欽犯的——” “寧大人,你要再阻攔下去,那可就得按阻礙公務論罪了!” 少卿沉臉撂下重話。 寧珵呆了,轉臉看向寧姨媽,牙關都咬得暴鼓起來。 寧姨媽瑟瑟發(fā)抖,卻也無力再作任何反抗了。 很快捕快們把人帶了出去,大理寺少卿也拱手向慶云侯告辭。 門庭清靜后,黃氏嘆了口氣:“此后這寧武氏可再不會作妖了吧?” 趙素收回目光看向她:“寧姨媽即便未曾參與欽犯作案,至少有過接觸,保險起見,寧珵不丟官,也不會再留在京中任職了。離了京城,他們的手也再不可能伸過來了?!?/br> 龍三這一伙雖然沒有起兵謀逆,但是陰謀頻出,陸太后和皇帝都沒曾說什么狠話,但看他們愈來愈凝重的臉色,此人若被抓獲,怎么可能會有好下場?而牽連的人,自然也要敲兩記警鐘了。 “那可算好,這狗皮膏藥總算是徹底撕下來了!” 黃氏性子潑辣,言語也大膽,這么張口說完,見大伙都看她,她又說道:“說起來還是素姐兒的功勞,從前沒把柄也不好斷了這關系,這回子讓素姐兒帶人逮了個正著——誰有我們三丫頭這么出息呢?越發(fā)有皇后的謀略了?!?/br> 大伙都輕松地笑起來??粗w素,個個眼里都帶著欣慰。 第347章 不是謀殺是什么? 寧姨媽母子都去了大理寺受審,隨著寧姨媽自己把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朝中正在搜捕一個名為龍三的欽犯的消息也傳開了,立國二十余年,這還是頭一回出現(xiàn)敢禍亂朝綱而待捉的欽犯,一時間各種猜測都有。 如此一來,尤其在云想衣畫出了那么一張與龍三有九成九相像的畫像作為通告張貼在城門口之后,他也不能輕易出城了。 不過霍修畢竟身份不同,辦法總是可以想的。 靜觀了幾日,正巧就要到中秋節(jié)了,城里必然會有一番慶祝,進出的車輛多,尤其是城里的權貴富賈都會出城游玩,這是個混水摸魚的好時機。 “我不明白你既然他們唯你之命是從,為什么龍三又會擅作主張做這些事?難道不是你有暗示過?” 坐在床上的霍明玉,幾日時間就瘦下了一圈,一雙黑眼圈使得她的雙眼看起來更大更空洞了。 霍修端起丫鬟托盤上的湯藥,揮手讓她們出去,然后一面吹拂著,一面走到榻前:“你把我看得太高了。他們?yōu)槭裁磳ξ椅菑??不過是因為我是母親的兒子。他們的命是母親救下的,效忠的也是母親,做這些,也是為了他們心里的念想。 “如果有一天殺母親的兇手就站在我們面前,我讓他們不要殺,他們一定是不會聽我的。——把藥吃了。下次不許鬧脾氣?!?/br> 霍明玉把臉偏過去。 霍修堅持了一會兒,她還不為所動,也就把藥碗放到了床頭幾上。 “你有哪里不服?” “我當然不服。”霍明玉把臉轉過來,“我不明白你既然走到了這一步,為何不進宮把話向太后問清楚?” “你覺得我能從一個殺人兇手嘴里能問出真相嗎?真問了出來,我們還能有活路嗎?” “可你這樣做,就能有活路嗎?太后若真是兇手,還不是會殺咱們滅口?” “那不一樣。就算最后也是如此,我至少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了,讓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她虛偽的面目。讓他們知道母親死得有多么不值。” “可是我不相信太后是那樣的人。”霍明玉噙著眼淚搖頭,“這幾天我反復仔細地回想,從小到大,太后教養(yǎng)我的時間都快比母親教養(yǎng)我的時間要長了。而她也是同樣待你的,就在剛回京的那日,她關心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婚事!如果她是兇手,那咱們倆如何能擁有如今這樣的恩寵?難道你忘了,父親過世后你病倒在床,也是她不眠不休地守在你床邊的嗎?如果她真是因為帝王之術,那為何又要存這婦人之仁,不干脆趁機把你也害死呢?” 霍明玉的話音落下,屋里空氣便似凝結住。 好一會兒霍修才開口:“也許世間事,不是任何一件都能拿道理講得通的?!?/br> 霍明玉道:“你不覺得你有點鉆牛角尖嗎?” “就算是又如何?”霍修眸子如墨潭一般幽深,“我不過是想替我戰(zhàn)功赫赫含冤死去的母親討個公道而已,身為兒子,為母報仇能算有錯?或者,就因為滿天下的人都說她好,那母親一條人命就不值得去討回了?” “我沒有這么說……”霍明玉垂下頭,“找到了母親的兇手,我會比任何人都想手刃他。如果母親還在,父親肯定不會那么早走。我也不用去羨慕別人的家庭幸福??墒牵疫€是不能接受是太后殺了母親,我不能……” 話沒說完,她已哽咽到說不下去。 她愛的人殺的她愛的另一個人,面對這種煎熬誰能坦然? 霍修伸手在她頭頂輕撫了撫:“就是不想你難過,才一直沒有告訴你。” “哥,”霍明玉抬起頭,“你再好好查查好不好?會不會不是太后?是別人呢?太后她一心想為天下女子謀福利,花月會就是她的命根子,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她太需要母親這樣的人來壯花月會的聲勢,她沒有理由這樣做??!” “那你有沒有想過,花月會或許只是她的一個騙局呢?”霍修把手收回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千百年來的古訓,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為什么突然要離經叛道地去推翻它?她哪里來的信心能推翻它?你看她這么些年,做到了嗎?” “或者是正是那些不愿看到天下女子挺起腰站起來的人殺的呢?!” 霍修從床沿上站起來,筆直挺立在床前看著她:“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一直在替她開脫?” 霍明玉抿唇。 霍修從懷里掏出一只扁扁的盒子,拋到她面前:“這里頭裝著的,是從母親左胸處取下的一顆箭頭。上面鑄刻的是大梁當時的國號!你說,這不是謀殺是什么?!” 霍明玉顫著手把盒子打開,一顆沉甸甸的,勾壑之中還有暗紅色的箭頭滾到了被褥上。 “你去看兵部和大理寺對母親犧牲時各處傷口的記載,看看與這枚箭頭的大小寬窄深淺是不是一樣?” 霍明玉手指顫得更加厲害了?!盀槭裁茨銢]早告訴我?” “現(xiàn)在也并不為遲。你再看看國號另一面的字跡,是不是還有三千營獨有的徽號?三千營的徽號每年造的兵器上刻的都不同。當時前往廣西,當中便有一支三千營中將士組成的精銳騎兵,三千營是歸宮里管的,而當時他們手上兵器的徽號,便是這一個!現(xiàn)在,你還有疑問嗎?” 霍明玉手一松,已然說不出話來。 霍修把箭頭撿在手上,細細看著它,他眉目之間也浮出來一絲迷茫:“我也曾在心里想過許多次,我想也許是我弄錯了,也或許他們是有苦衷,但我想不出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可以解釋這一切?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如果不是兇手早就得到了示意,又是如何會精準地將它刺向一個正在為國沖鋒陷陣的女英雄?” “侯爺。” 靜如子夜的一室空氣,忽被門外的聲音劃破?!皩m里有旨,皇上傳您進宮?!?/br> 霍修扭頭,執(zhí)著箭頭的手頓在空中好片刻,才被他緩緩收入懷里:“知道了?!?/br> 第348章 別再叫我大哥 傍晚的乾清宮一如既往地安靜。大橘匍匐在門下打盹,不知哪里吹來的桂花,混著風掉落了幾顆在門檻下,幽幽地傳來香氣。 霍修踏進宮門,殿中傳來的龍涎香立刻又充斥了鼻腔。幾束夕陽透過鏤花窗投進屋里,被照到的桌案地面變成了金色,而其余的地方則襯映的昏暗起來。 皇帝就坐在光束下的羅漢床上,身著一襲寬松道袍,右手執(zhí)著一卷書,旁邊有一爐香正冉冉升起。這安靜和煦的畫面宛如一幅極精細的工筆畫。 “臣叩見皇上?!?/br> 霍修跪地行禮。 皇帝抬一抬手:“給威遠侯賜坐?!?/br> 等霍修做下來,皇帝這邊也把書放下了:“聽說玉姐兒摔傷了?” 霍修頜首:“前兩日她頑皮,爬梯子去摘桂花,從梯子上摔下來了,蹭傷了腿。不過倒無大礙,已經傳了女醫(yī)看過,也服了湯藥。多謝皇上惦記。” “沒事就好?!被实蹟n手:“朕記得她一向安靜,怎么也會有如此冒失之舉?” “那是皇上不了解她。這丫頭實則淘氣得很。” 皇帝微微一笑,繼而道:“若是這樣,那你們兄妹倆真可謂性格迥異,她淘氣得緊,而你又慎重得緊,有時候未免都有些慎重過頭了。” 霍修抬言抬頭。 皇帝卻撫起了手上的扳指。他右手搭在盤起的兩腿上,赤著腳的左小腿便露出了一小截來,一道新的傷疤在紗衣之下若隱若現(xiàn)。 霍修想起龍三提過的事,心下微動,問道:“皇上這傷口好透了嗎?” “傷?”皇帝循著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腿,笑了一聲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傷,已經好了。不過——” 說到這兒他又留了個尾巴。 “不過什么?” “那天要不是太后養(yǎng)的那只大橘突然躥出來,也不會有那樁意外。但大橘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突然躥出來呢?” 霍修默然。 皇帝微微抻腰,接而道:“隔天朕就找到大橘,然后發(fā)現(xiàn)它其實受了傷。根據(jù)傷口的情況來看,他應該就是你我打斗的時候落下的傷。這件事情有點奇怪了,”皇帝嘶聲驟起了眉頭,“在宮里頭,誰會傷害一只御貓呢?而為何貓在受傷之后,又偏偏竄過了這邊的墻頭呢?” 霍修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皇帝像是無所察覺,繼續(xù)往下說道:“這些日子朕反復琢磨,按照貓的性子,受驚之后只會尋找偏僻的地方躲藏起來,當時我們打斗的動靜那么大,它不應該往那兒跑。要么它是走投無路,要么,它就是被人直接丟了進來?!?/br> 霍修的身子不覺僵直。 “可是,誰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舉動呢?”皇帝眉頭緊皺,一副為此感到萬分不解的樣子。 霍修望著側首凝思的他,緩慢地咽了一口唾液。 “對了,”皇帝忽然抬頭,“禁衛(wèi)署里有沒有你認識的人?你替朕去側面查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什么端倪?” 面對皇帝毫無波瀾的目光,霍修緩緩抬手:“臣遵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