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為什么要走？

    *

    屏幕上方冷不丁傳來一血提示，在下路輔助的紀澤動作微頓，把鏡頭拉到中路。

    【怒送一血】

    【就這水平？笑死我了，勝率是代練上來的吧】

    【看到這種ID，就猜到肯定是代練狗來玩?zhèn)€風琴星娜璐報復社會】

    【吐了，代練玩家能不能滾啊】

    奇亞娜倒地，紀澤目光在蜘蛛女皇刷河蟹的動作上停留片刻。

    微微皺了皺眉。

    游戲仍在繼續(xù)。

    升六時蜘蛛又來中路游了一次。

    這次她先手捆住了妖姬，奇亞娜跟上后蜘蛛再度抽身，沒有大招的穆白被妖姬鎖鏈捆住，不得不和妖姬一換一。

    這波對換無疑是虧的，嚴格意義來說是血虧。

    穆白去野區(qū)支援過，妖姬控了兩波兵線進塔，其中一波是炮車兵，相當于損失兩百多個金幣。

    看著戰(zhàn)績上醒目的兩個死亡數(shù)，穆白沉默地握緊了鼠標。

    接下來的對線，將會徹底是妖姬的節(jié)奏。

    不愧為千場妖姬的老玩家，對面妖姬拿到優(yōu)勢后把壓制完全打了出來。

    和男槍兩人從上路游到下路，所到之處必定產生人頭。

    穆白也找機會大招暈住下路雙人組，配合紀澤輔助收下雙殺，卻在中路吃線時被妖姬抓到機會，直接拿到終結。

    游戲中期就養(yǎng)起妖姬男槍兩個大爹，局勢就像被撕破的大米袋口，幾近崩潰。

    只十五分鐘，對面便推到高地。

    盡管紀澤的錘石找到機會勾鉤住對面ADC，穆白接技能打了一個完美的零換四，但依然被卷土重來的敵軍一波推平。

    經(jīng)濟差距實太大，傷害幾乎不在一個量級。

    看著屏幕上血紅的失敗兩字，穆白咬緊了下唇。

    他的晉級賽也隨著這場游戲的失敗，而宣告破滅。

    晉級賽失敗回扣了差不多二十七勝點，至少需要兩把勝利才能補回，升到大師最快也還需要五把比賽。

    這還是全勝的情況下。

    這場賭約，他很可能要輸了。

    若要履行賭誓，他就要退出直播屆，同樣以為著對公司方面的違約，要賠償十倍違約金。

    他還得起嗎？穆白迷茫地抬起眼，看向副屏幕。

    以往偶爾一兩條的彈幕此刻彌漫成了海洋，比第一天多五倍，不，十倍的密集白字布滿了屏幕，幾乎沒給這張24英寸的顯示器留下空隙。

    【惡心，菜狗還搶位置，你算個什么東西】

    【給妖姬送三個人頭，養(yǎng)肥妖姬很開心嗎？】

    【司馬代練狗，快滾出主播圈吧】

    他一行行讀著這些字，悶聲點開了下一把排位，居然又一次排到了【可愛的小射手】【可愛的小上單】兩人。

    【可愛的小射手】：又是你？

    【可愛的小射手】：有次數(shù)的趕緊秒了吧，這個什么琴女，是個沒腦子的傻逼菜雞。

    【可愛的小上單】：識相點就自己退，傻逼。

    小劇場在左下角刷了屏，穆白選擇英雄的鼠標忽地頓住。

    前世的網(wǎng)絡圈子比這還要不如，更加惡毒的話語他都見識過。

    可不知道為什么，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漲熱起來。

    穆白下唇咬得刺痛，中央空調吹出的冰涼氣體一股股地灌進肺部，他像往常一樣忍耐著，試圖將淚意憋回眼眶。

    心臟某處悶得厲害，連帶著疲勞過度的指尖都在隱隱發(fā)酸，可現(xiàn)在還在直播，穆白不能哭。

    但這次，他似乎無法忍住了。

    晶瑩的淚水沖破眼眶的限制，沿著白皙的肌膚層疊著滑落，溜進那張緊緊抿著的薄唇里，染濕了略顯干燥的唇瓣。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少年想要抬起手去擦，卻越擦越多，把纖白的指尖都擦出一層迷蒙的粉色。

    他不想哭，他真的不想哭。

    哭是懦弱的表現(xiàn)，穆白一直自信，再大的委屈他都能咬咬牙挺過去。

    可他卻在直播間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將那么脆弱沒用的自己完全暴露了出來。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一滴淚珠徐徐懸在卷翹的下眼睫上，無力地滑落。

    第十章

    早在失敗界面還沒彈出時，紀澤就跟觀眾告了下播，直接掐斷直播。

    其實這局比賽的失敗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蜘蛛女皇的玩家是個演員，而且是演技老練的老演員。

    全程她看似在盡力輸出，卻從頭至尾沒有拿到一條龍，多次發(fā)信號要求正在吃兵的隊友支援，無形中拉低了隊友經(jīng)濟。

    而中路的兩波支援更是以最小力量，帶了最大的節(jié)奏。

    男槍和樂芙蘭被她兩波養(yǎng)肥，成為對面的核心節(jié)奏點，直接殺死了比賽。

    有演員，有導演，那才叫一整個劇組。

    爬上大師，就相當于進入英雄聯(lián)盟的高分局。

    高分局里輸贏很不穩(wěn)定，即便是最強的代練，也至多能保證勝率，并不能打包票贏下某場比賽。

    因此，能cao縱輸贏的劇組便應運而生。

    他們以演員為核心，導演在幕后指揮，盡量做到不暴露痕跡地賣隊友，偶爾還會多個演員配合，上演奧斯卡之夜。

    紀澤玩英雄聯(lián)盟那么多年，見過的演員數(shù)不勝數(shù)。

    偶爾博/彩網(wǎng)站還有人開盤，買他的一局輸贏。

    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鐘。

    每次放假前，隊醫(yī)都會給隊員定制假期作息表，以鍛煉休息為主。

    這個作息表從來沒人遵守，唯獨紀澤例外。

    反正沒什么事情想做，有人為他安排，就執(zhí)行好了。

    按照他的個人表單，紀澤此時該到健身房慢跑，而后洗澡睡覺。

    他關掉電腦，徐徐站起身，隨手抓起手機回到宿舍。

    機器在掌心里輕震，伴隨著買回來就沒換過的基礎鈴聲，吵鬧得叫人厭煩。

    紀澤接通電話。

    里面?zhèn)鱽碇心昱藴睾偷纳ひ?，似是沒想到會那么快接通，她先是呆愣了片刻，而后悄聲問道：兒子？

    紀澤垂下眼，打量著一旁蔫吧的多rou：嗯。

    mama好久沒有給你打電話了，今晚吃的什么？我記得你最討厭胡蘿卜來著，可不能挑食啊女人細碎地念叨。

    其實不吃胡蘿卜只是很小時候的事了，自從上小學以來，紀澤就再也沒有挑食過。

    他并沒有打斷她，把手機調到外放丟到一旁聽著，一邊低頭從衣柜里翻出運動服來。

    她難得打電話來，肯定不是為了寒暄。

    這些沒什么營養(yǎng)的廢話，估計一會兒就不會再說了。

    果然，女人停頓片刻，很快就調轉了話鋒：兒子呀，你那個電腦游戲，打算玩到什么時候啊？

    紀澤聲音沒有波動：您是問我退役的事嗎？

    哦哦，對，就是那個退役。女人連忙應道，你知道的，老爺子最喜歡的孫兒是你，成天跟你爸念叨，想你回去陪他呢。

    蒲扇般細密的眼睫微垂，紀澤低頭套上護膝：也就幾個月，我的手很快就打不了了。

    紀澤的聲音很輕，微不可聞。

    似是有些在乎女人的回答，他包裹護膝的動作微頓，目光在熒亮的手機陪屏幕上停留。

    滋啦的電流聲響過，女人欣喜的聲音從中傳來。

    太好了！幾乎是歡呼地，她興奮道：還有你也老大不小了，爸爸籌劃著給你找個伴。周阿姨的女兒今年歲數(shù)跟你差不多，名校本碩，要不什么時候一起吃個飯？

    螢火蟲跌落在地，尾部的光芒喘息著，逐漸熄滅。

    包裹著肌rou膠帶的手背隱隱作痛，紀澤安靜聽著女人的吩咐，瞳孔中窺不見一絲多余的情緒。

    手機輕震。

    基地有覆蓋全建筑的wifi，接電話時自動接收推送。

    紀澤無意間瞥了一眼，看見上端醒目的小字：

    【小熊TV推送】：主播木白白人氣飆升，快來看看吧。

    木白白。

    看到這個名字，紀澤眼神微沉，一周前阮毅念出的那個字眼在記憶里緩緩復蘇。

    電話里女人的絮叨仍在繼續(xù)，紀澤打斷她：我有事，先掛了。

    mama說的周阿姨你別忘了，到時候發(fā)手機號給你女人忙說，卻忽然聽到另外一頭傳來的嘟嘟聲。

    這還是紀澤第一次主動掛她的電話。

    女人臉上流露出一絲慌張，像是自我安慰一般，拍了拍胸口。

    紀澤肯定會回到紀家的，沒人能放過眼前那么龐大的家業(yè)。

    而回紀家，也一定需要父母的支撐。

    她有自信，兒子還被她束在手心中，沒有跑遠。

    *

    掛斷電話，紀澤拉開推送欄，點了進去。

    系統(tǒng)自動彈出小熊TV的界面，迅速切換到直播間。

    猝不及防撞進眼底的，是密集的白色彈幕。

    【就是你搶我紀神中單？】

    【好家伙，居然是主播，這臉不去顏值區(qū)來英雄聯(lián)盟湊什么熱鬧?！?/br>
    【我靠，男刀有點秀啊。】

    【這真的沒有換人嗎？】

    【上一把我從頭看到尾，說實話，蜘蛛很像演員?！?/br>
    【你說是就是了？這還給搶位置菜狗洗地呢?！?/br>
    【這一把C了，跟上一把血坑有什么關系？】

    紀澤微微皺眉。

    他這才知道，原來上一把的錘石，居然撞車了木白白。

    字符把屏幕遮得一干二凈，紀澤把彈幕調成半屏，畫面才稍微清爽了些。

    右下角的小屏幕里，坐著一個十七歲上下的少年。

    墻壁雪白，一張臉卻與那墻顏色無異，嘴唇緊緊抿著，漂亮的眼睫上掛滿了剔透的水珠。

    看起來像個可憐的瓷娃娃。

    是熟悉的臉，跟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樣，卻也帶著熟悉的脆弱。

    似乎紀澤每次看到他，他都在哭。

    世界上，哪有人那么脆弱？

    紀澤眼眸微沉，他頭一次在手機端登錄了小號，若無其事地敲下第一條彈幕。

    看主播發(fā)彈幕又沒什么，更何況，這還是他的同行。

    怎么也算萍水相逢。

    【Jze】：蜘蛛演得確實不錯，但只要有個大師段位，都不至于被騙。

    一石激起千層浪。

    彈幕瞬間炸了鍋，朝著這個一級小號一擁而上。

    【有種綁定英雄聯(lián)盟賬號啊，一個1級在這囂張什么】

    【不會真就人均大師了吧，不會吧不會吧】

    【人紀神都沒說演員，你就這么牛逼？】

    彈幕認為他侮辱了紀神，被追著聲討還不夠，還有人摸到了私聊，紀澤的后臺私信頓時被紅色新消息塞了個滿當。

    紀神本尊：

    紀澤干脆將彈幕完全關掉，眼不見心不煩。

    畫面上，眼淚從眼眶止不住地掉，少年輕輕抽噎著，居然還在玩游戲。

    男刀朝野區(qū)蹲伏，E技能翻越墻體后直接朝無視野的草叢中丟了個預判W，精準敲在敵方莫甘娜身上，而后Q接大直接秒殺。

    系統(tǒng)女聲激昂響亮地播報：【刀鋒之影】已經(jīng)超越神了！

    紀澤這才注意到他的戰(zhàn)績。

    全隊人頭12個，他一人獨占9個，KDA9/0/1。

    少年用尾指擦掉眼淚，卻轉身走向下路，順手再收一個ADC。

    己方輔助的666已經(jīng)刷了滿屏，貓咪直接跑過來趴在男刀身上，完全無視ADC發(fā)出的一串問號。

    可愛的小射手【探險家】：貓咪會玩？你跟個男刀能有什么用。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魔法貓咪】：又菜話又多，玩伊澤連薇恩都打不過，我不跟大腿跟你送葬？

    可愛的小上單【無雙劍姬】：嘴巴放干凈點。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魔法貓咪】：喲，開局就叨叨的是誰??？

    木白白吸了吸鼻子，雙眸通紅，安靜地點開輸入框敲字。

    拜托我想玩琴女【刀鋒之影】：你下路被爆，對面控制永不落空，打野抓你敢抓敢死。

    拜托我想玩琴女【刀鋒之影】：而我，至少能單殺薇恩。

    莫名淪為戰(zhàn)力計算單位的薇恩：？？？

    話音剛落，復活的薇恩又逮到機會，開大將伊澤瑞爾擊殺。

    氣得伊澤回去就買了一套布甲出半rou，少年看著裝備欄，仍含著淚光的眼底帶出一抹輕松放肆的笑意。

    敲擊手機邊框，紀澤心情跟著少年的笑臉一起放松起來，輕巧地勾起唇角。

    看來是他想多了。

    這哪是瓷娃娃啊。

    分明是一只乖乖小小，爪子卻格外鋒利的貓。

    窗邊月色明亮，少年披著一條反季節(jié)的厚重外套，袖子緊緊掩起，唇邊映著一抹不健康的蒼白。

    木白白沒什么粉絲，象征著收入的貴賓席上小貓三兩只，黑評一過來壓得連粉絲一根毛都看不見。

    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仍舊亮著。

    仿佛一束懸在天空盡頭的暖光，烘得手心發(fā)暖，含在唇邊都是guntang的。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房間沒有開燈，青年周身裹在粘稠的黑暗里，用力揉了揉眉心。

    果然，人越缺什么，就越愛凝望什么。

    重新打開彈幕，上面依然有不少辱罵的消息，還有人聲稱木白白是演員，故意坑Fade。

    紀澤修長的指節(jié)劃過手機，落下一聲不耐煩的輕嘖。

    他打開個人電腦登上游戲，從本地里導出對局記錄，做了個簡單的剪輯整理。

    這還是他第一次去管旁人的閑事。

    *

    前期男刀的優(yōu)勢實在太大，一把游戲干凈利落地贏了下來。

    魔法貓咪給穆白發(fā)了個好友請求，方便以后約著一塊打游戲。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我查了戰(zhàn)績，你這賽季勝率不錯，開始認真玩了？

    【拜托我想玩琴女】：嗯，做直播了。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挺好的，你現(xiàn)在正直播吧，先關一下錄屏唄。

    【拜托我想玩琴女】：怎么了？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你有沒有考慮過，成為一名職業(yè)選手？

    穆白一愣。

    第十一章

    穆白依言關掉英雄聯(lián)盟的錄屏，只留了副屏幕，布谷的話一句句地發(fā)來。

    【布谷今天也要擼鐵】：我們是一支正在招收青訓隊員的LDL戰(zhàn)隊，我感覺你的打法很適合職業(yè)，有沒有興趣日后參加青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