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一愣，尚未發(fā)覺自己兩手正緊緊地抓著尹秋，她恍惚間回了點(diǎn)神，緩緩松開了手。

    抱歉。

    發(fā)覺她臉色不好，尹秋坐直了身子，問：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孟璟換了口氣，沒有與尹秋對視，她垂著頭，輕言細(xì)語地說：沒有。

    視線太過模糊，尹秋不太能看得清她的神情，當(dāng)下便也沒有在意，瞥見那兩名女弟子終于推開門離開了湯房，尹秋長嘆一聲，如釋重負(fù)道：可算走了，憋死我了都，她趕緊將柜門掀開，手腳并用地往外爬，快出來罷，早點(diǎn)回去了，省得待會兒又出什么意外。

    孟璟看著她的動(dòng)作，卻沒有很快跟上，只是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喚了她一聲：尹秋。

    聽到呼喚，尹秋爬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回眸道：怎么了？

    孟璟囁嚅一陣，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可她最終卻只是輕輕搖了下頭：沒怎么，走罷

    尹秋看了她兩眼，不明白孟璟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心事重重，但她既然不愿說，尹秋也就不多問，兩人相繼從柜子里出來，復(fù)又小心謹(jǐn)慎地行去了湯房大門。

    那兩名女弟子此刻還穿梭于走廊之上，尹秋沒急著走，縮在門邊靜靜看著她們的背影，等人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后，尹秋才行出門去，對孟璟說：已經(jīng)很晚了，不能再耽擱了，快些回房罷。

    相比起來時(shí)的謹(jǐn)慎，尹秋現(xiàn)下反倒膽子大了些，她貼著墻壁而走，將孟璟送到了院門口，不厭其煩地叮囑：你路上慢點(diǎn)，別被人瞧見了。

    孟璟心不在焉的，只是囫圇應(yīng)著。

    尹秋見她不在狀態(tài)，又不知該怎么開導(dǎo)，只得又說了兩句關(guān)懷的話便轉(zhuǎn)身走了，孟璟定在原地，目送著尹秋離去，幾度想要開口叫住她，卻又遲遲沒能發(fā)出聲音。

    許久，她才一臉凝重地嘆了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女院。

    經(jīng)過先前那番插曲，這時(shí)候已是快到子時(shí)尾端了，尹秋快步朝弟子房行去，路過窗外時(shí)，忽然瞧見那上頭掛著的竹枝不見了。

    尹秋眼睛一亮，趕緊繞過廊角回了房，可推門一看，屋里卻是冷冷清清，半個(gè)人影也無。

    怎么沒人？

    尹秋在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將頭探出窗外瞧了瞧，卻沒見得哪里有公子梵的身影。

    那竹枝掛了好些天也沒人取，除了公子梵，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別人拿走。

    可他既然來了，又怎么沒在房里等她？

    尹秋心下疑惑，便也只能躺去榻上等著，可過了許久也不見公子梵來，尹秋漸漸來了瞌睡，想著他見了竹枝就該知道自己的用意，遲早還會來的，尹秋便不等了，蓋好被子在風(fēng)聲中漸漸沉睡了過去。

    原本已經(jīng)料定公子梵今晚不會現(xiàn)身，可沒想到夜半時(shí)分，窗戶還是傳來了熟悉的敲打聲，尹秋一瞬被驚醒，起身一看，公子梵一如往常那般立在窗外，手里還捏著幾個(gè)石子兒。

    尹秋喜出望外，趕緊披好衣裳下了榻，給公子梵開了門。

    還以為你不來了，快進(jìn)來。

    月上中天，滿院都籠罩在一片冷寂的月光之中，公子梵攏了攏寬大的袖袍，行到桌邊坐下時(shí)，自袖袋中取了根竹枝放在桌面。

    近來谷里事情多，我不太能脫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他這話倒是把尹秋給問懵了：我找你我當(dāng)然要找你了，說好年后教我輕功的，你怎么這么久都不來了？忙什么呢？

    公子梵笑了笑：你難道猜不出來我在忙什么？

    自從當(dāng)日在紫薇教匆匆見過他一面后，尹秋就一直想當(dāng)面跟他聊聊，便問道：如果我沒看錯(cuò)的話，紫薇教起火那晚，是你親自帶人去的罷？

    公子梵略略頷首，拎起茶壺晃了晃，倒了杯冷茶，說：是我，他瞧了尹秋一眼，為了救你，如今我已經(jīng)暴露了，谷里還損失了不少孩兒們，你要怎么報(bào)答我？

    這回尹秋能順利被滿江雪救回來，公子梵的確是幫了大忙，尹秋說：你想我怎么報(bào)答你？

    公子梵打量她片刻，隱在面具之下的眼眸閃過幾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淺笑著道：

    你如果真想報(bào)答我，八月新弟子大會，你便不要拿第一名。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我?guī)еt包來了。

    老規(guī)矩哦，零點(diǎn)前留評的小天使都有。

    發(fā)紅包會上癮是真的。

    然后，再更兩章就是新弟子大會啦，到時(shí)候第一卷結(jié)束，第二卷開始秋秋就長大惹。

    也就可以談戀愛惹。

    第73章

    窗還開著,一陣?yán)滹L(fēng)倏然灌進(jìn)房中，吹的尹秋一個(gè)激靈。

    不讓我拿第一名尹秋始料未及，訝異地看著眼前的人,為什么？

    公子梵擱了茶杯，手指在那杯沿摩挲著,說：你若拿了第一名,就得拜謝宜君為師,明光殿可不比新弟子院，我可不好夜夜都在謝宜君眼皮底下來找你。

    尹秋呆了呆,面露茫然道：可你之前不還支持我拜掌門為師嗎？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改主意了？

    我可從未說過要讓你拜謝宜君為師，公子梵說,我主動(dòng)教你功夫,從始至終也只是為了讓你有自保的能力，總而言之，你拜誰為師都好,就是不能去明光殿,你若成了掌門之徒，那你我之間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尹秋沉默須臾，皺眉道：可不去明光殿,我就只能去別的峰脈,你知道的，師叔從來都不肯收徒,即便是我她也鐵了心不松口，而每個(gè)峰脈的新弟子都必然會下山歷練,這么一來，我不就離師叔很遠(yuǎn)了嗎？我從一開始，就只是想盡可能離師叔近一點(diǎn)的。

    須知新弟子一旦下山歷練,熟悉了各大州城的事宜，就大概率不會再返回云華宮，能被重新調(diào)回宮里的弟子那都是在山下待了好幾年的，今年滿江雪倒是吩咐陸懷薇調(diào)了一批回來，可那也只是因?yàn)閷m里留守的弟子不多罷了，誰知道尹秋下了山，又能不能有這么好的運(yùn)氣被召回來？

    更何況尹秋從最開始的目標(biāo)就是拿到新弟子大會第一名，她想和滿江雪日日都能相見，就唯有這一條路可行，可公子梵現(xiàn)在卻要她認(rèn)輸，開什么玩笑？

    便聽公子梵笑道：你果真覺得滿江雪會眼睜睜看著你被送下山？

    尹秋愣了愣，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謝宜君誠然是位好掌門，但她不會是一個(gè)好師父，公子梵說，論起武藝，她向來都是同門之中最弱的一個(gè)，甚至還比不上那溫朝雨，你跟著她學(xué)不了什么本事，不信你可以看看葉芝蘭，她雖是宮門大師姐，劍術(shù)卻比不上季晚疏一半好，也只是勝在心性沉穩(wěn)，適合做事罷了，謝宜君雖然對她有栽培之心，卻沒能教得了她好的武藝，而你的幾位師叔之中，也只有滿江雪是真正的功夫好，連你娘都比不過她，你娘只是美名在外，滿江雪為人低調(diào)，實(shí)力卻是深不可測。

    尹秋斂了斂眸子，說：所以你的意思是，與其拜掌門為師，倒不如拜在別峰長老座下？

    公子梵說：正是如此，云華宮各峰長老可不比謝宜君差了去，她的優(yōu)勢只是在于她是老掌門之徒，有繼任掌門的優(yōu)先權(quán)，要真說到武藝方面，她誠然不是什么高手。

    尹秋聽明白了，可還是打消不了心中的顧慮，又不知該怎么辦，只得沉默下來。

    這回你被溫朝雨劫去紫薇教，該是也明白了武藝傍身的重要性，見尹秋噤聲不語，公子梵又道，連季晚疏那樣的首席大弟子都抵擋不了南宮憫，回來便開始閉關(guān)練武，更何況你？往后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總不能次次都盼著旁人搭救，靠人不如靠己，你自己若能學(xué)得一身好武藝，比依賴任何人都要好。

    他這話倒是說到尹秋心坎兒上了。

    此次紫薇教一行，尹秋的確深深體會到了有一身好功夫是多么重要，公子梵能在南宮憫面前隨意走動(dòng)，無非就是因他武藝高強(qiáng)不怕南宮憫，滿江雪亦然，那紫衣女子也是如此，反觀季晚疏雖然自來便被人稱為劍術(shù)天才，她也不懼南宮憫，可在絕對的實(shí)力壓制下，再是無所畏懼也只是徒勞罷了，打不過，沒有還手之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南宮憫太過捉摸不透，她表面對尹秋百依百順，其實(shí)也不過是利用她而已，她若真像她說的那樣是為完成尹宣的囑托要好好照料尹秋，便不該那么輕易地放尹秋離開，甚至連追回她的舉動(dòng)都無，可見南宮憫只是在騙尹秋，雖然目前還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尹秋已能看出來，南宮憫并未真的將她當(dāng)做侄女對待，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

    棋子是什么？有用便留，無用便棄，倘若哪天尹秋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價(jià)值，南宮憫隨時(shí)都能對她痛下殺手，若真等到那一天，假如滿江雪來不及救她，尹秋就只能丟了性命。

    暗暗在心中思索著利害關(guān)系，許久，尹秋才開口說：可師叔也想我贏的

    那是因?yàn)樗龥]有想過要收你為徒，公子梵說，她并不在意你到底拜誰為師，但你自己不能不為前路考量。

    尹秋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可我還是不想離開師叔，也不想下山。

    公子梵說：那你就不想賭一把？

    尹秋抬了眼，眸光透著迷惘：賭什么？

    公子梵微微一笑：就賭滿江雪到底會不會把你要到身邊。

    一旦你沒有拿到新弟子大會第一名，謝宜君便要收另外的人為徒，公子梵接著說，到了那時(shí)，各峰長老就會挑選剩下的好苗子，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滿江雪有沒有可能與眾位長老搶你么？

    聽他此言，尹秋先是一愣，隨后又不自覺露出喜意：你是說，師叔還是有可能收我為徒的？

    公子梵說：她會不會收你為徒我猜不準(zhǔn)，不過我能確定，她極有可能會讓你留在驚月峰。

    尹秋一掃先前的沉郁，追問道：你怎么就能確定？

    因?yàn)槟闶锹呐畠?，公子梵沉穩(wěn)道，你別忘了，當(dāng)初你還在桑榆山時(shí)，滿江雪可是親自冒著大雪去接你的，說來倒是慚愧，就連我當(dāng)初聽聞你的蹤跡，也只是派了一隊(duì)手下去尋你，并未親自到場。

    回想起那個(gè)雪天，回想起與滿江雪初見時(shí)的情景，尹秋抿嘴笑了笑：師叔很在意我，她對我也很好，而且她一直都知道我想跟著她，可能就像你說的，我若能成為掌門的關(guān)門弟子，師叔當(dāng)然會很放心，但我要是沒拿到第一名，師叔未嘗不會為我著想，保不齊她就真的把我留在身邊了。

    公子梵瞧著她的笑容，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你現(xiàn)在覺得，我要你輸?shù)粜碌茏哟髸?，是不是個(gè)好主意？

    尹秋豁然開朗，宛如撥云見月一般，喜不自勝道：當(dāng)然是了！她興奮地從木椅上跳起來，興高采烈道，我的確有必要賭一把，我就不信師叔真的那么狠心要把我推給別人，也不信她真的就不想管我，倘使屆時(shí)她仍舊不肯要我，那我就纏著她，纏到她答應(yīng)我為止！

    說完這話，尹秋又看向公子梵道：可我要是去了驚月峰，你豈不是更不能來找我了？師叔比掌門要厲害多了，她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

    公子梵捏著茶杯轉(zhuǎn)了轉(zhuǎn)，聞言輕笑一聲：這倒是無妨，有了滿江雪，你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尹秋不由地收斂了幾分笑意，說：那我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見面了？

    公子梵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

    相識以來，尹秋在云華宮的日子，有一大半都在跟著公子梵練劍，她能在啟蒙晚的情況下與傅湘打成平手，很大部分功勞都要算在公子梵頭上，是他的悉心指點(diǎn)與教導(dǎo)，才能讓尹秋在短短時(shí)日里進(jìn)步飛快。

    雖說兩人每每碰了面都只是埋頭苦練，并未有過多的交流，但無形之中，尹秋早已習(xí)慣了他的存在，這下得知新弟子大會結(jié)束后他有可能不再來了，尹秋很難不感到失落。

    許是看出尹秋表情微變，公子梵笑道：怎么，還舍不得我了？

    尹秋看了看他，囁嚅道：當(dāng)然會舍不得了

    聽她如是說來，公子梵面露欣慰，嘆口氣說：人總是要經(jīng)歷分別的，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我當(dāng)年沒有保護(hù)好曼冬，這是我一生的遺憾，如今看著你日漸長大，也算彌補(bǔ)了一些缺憾，讓你跟著謝宜君我確實(shí)覺得可惜，可要是滿江雪就另當(dāng)別論了，眼下開了春，還有好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在新弟子大會之前，我仍舊會繼續(xù)教你習(xí)武，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說罷。

    尹秋聽得一陣悵惘，忍不住靠近公子梵幾步，說：那我該怎么稱呼你？你說過，你不算是我的師父，可你好歹教了我功夫，這份恩情我無以為報(bào)，總得對你有個(gè)尊稱罷？

    月光中摻了幾縷涼風(fēng)，吹動(dòng)了公子梵寬大的袖袍，他隱在面具之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可一雙眼眸卻是亮如星辰，含著nongnong的溫情。

    他注視尹秋良久，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你若真是有心，不妨叫我一聲義父。

    連日來的陰云總算散了，萬里長空碧藍(lán)如洗，太陽掛了起來，灑下一片耀眼的金光，照暖了春日。

    院兒里的桃樹這陣子都冒出了花骨朵，花還未開，花香就隱隱約約浮了過來，孟璟獨(dú)自坐在那桃樹底下讀了會兒書，被日光曬得昏昏欲睡，她抬起頭來，正好瞥見尹秋提著劍從大門行了出來。

    孟璟看了眼天色，這時(shí)候午時(shí)還沒過，多數(shù)弟子剛吃完飯回了房休息，看尹秋這樣子，估計(jì)是要到練武場練劍去。

    孟璟本想主動(dòng)打個(gè)招呼，然而還沒開口便見傅湘也緊跟著闖入了視線之中，她快步追上尹秋，滿面笑容地?cái)堖^了尹秋的肩，兩人有說有笑，一齊朝這處來了。

    見了傅湘，孟璟頓時(shí)生出幾分不悅，她想趁這兩人沒瞧見她之前悄然離去，轉(zhuǎn)身之際卻聽尹秋喊道：孟璟！

    孟璟腳步一頓，只得回了頭。

    你跑什么？尹秋大踏步迎上來，臉上帶著笑。

    沒跑。孟璟握著書冊，只將目光落在尹秋身上。

    我們要去練武場練劍，尹秋說，你左右無事，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曬曬太陽也好。

    孟璟遲疑了一下，拒絕了尹秋的邀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