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喬稚歡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漂亮的臉裹著清新的樹葉香氣急速迫近。

    那一刻很靜，周遭的一切都全部遠去，視野里只剩下那雙形狀異常優(yōu)美的眼睛，直勾勾同他對視。

    葉辭柯忽然想起，為了編舞實地踏勘的時候，曾經(jīng)到過高原上的雪湖。

    當(dāng)?shù)氐娜擞脽o數(shù)精妙的詞語來贊美它，說它是圣潔的高山雪，是神仙落人間，更是有情人的一滴淚，但這一刻，他看到了比高原雪湖更引人入勝、更精妙完美的東西。

    那雙眼睛不斷迫近，更在大肆掠奪他的靈魂。

    葉辭柯幾乎丟盔棄甲、全線潰敗，而對方不依不饒，徹底附上他的耳際：留下來，做我的好朋友吧。

    他像徹底被抽空了。

    整個人掛在頂樓邊沿，生生愣了好幾秒。

    反應(yīng)過來時，他把喬稚歡緊緊摟在懷里，如果拋開逃生游戲的設(shè)定，這其實是個相當(dāng)親昵的姿勢。意識到之后，他的胳膊有些發(fā)僵，既不敢松開或者收回，也不敢更加逾越地摟緊。

    沖過來的腳步聲停在身后，整座大樓紅光閃爍，渾厚的系統(tǒng)音響徹天地：GameOver

    他們輸了。喬稚歡穩(wěn)了穩(wěn)呼吸，在他耳邊說，拉我上去。

    葉辭柯一片混亂，完全憑著身體的機械運作，俯身把喬稚歡摟了上來。

    喬稚歡站定，對面是一大幫妖魔鬼怪和阮思喚，個個臉上都寫著什么情況。

    我贏了。

    他抬起左腕，按動腕表側(cè)面按鈕，鬼火自下而上燃燒而過，表盤上血紅的20瞬間變綠，我也是鬼怪內(nèi)應(yīng)。

    這下輪到葉辭柯驚訝了。

    我在一層左側(cè)第五間屋子接到的特殊身份，按照游戲規(guī)則，內(nèi)應(yīng)幫助鬼怪方勝利可以達成一個心愿，現(xiàn)在，可以提心愿了么？

    離得最近的喪尸說：你等一下啊，我請示一下。

    接著喪尸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剩余的繃帶人、女鬼招呼他們往樓下走，女鬼還記得小尖牙，邊走邊問她的曾孫子在哪里淘汰的。

    抵達一樓。

    作為游戲最后幾名幸存者，喬稚歡原本以為會受到大家的熱烈歡迎，即使不熱烈，也總會有好奇的人圍上來問幾句，誰知他剛出大門，發(fā)現(xiàn)所有學(xué)員站在五六米開外的地方，訕訕地盯著出來的所有人。

    他一動，那群學(xué)員活跟趕鴨子似的，連連退后幾步。

    奇了怪了。

    他也沒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

    難道是他的錯覺？

    喬稚歡裝作散步，忽然加快速度前進幾步，附近學(xué)員忙不迭往別處躲，還險些踩了自己的鞋。

    看來不是他的錯覺。

    只有小尖牙逆著人群朝他走來，遞過一件血衣T恤：換上吧，涼快點。

    他遞衣服的動作也挺奇怪，原本很直爽的小伙子，忽然害羞低頭，還扭扭捏捏不敢看喬稚歡的眼睛，把喬稚歡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

    喬稚歡拒掉血衣，提醒道：你正常點。

    誰知小尖牙居然臉一紅，掉頭跑了！

    女鬼看到這一幕，哀嘆半天家門不幸，怎么出了個這樣的曾孫。

    不過沒多會小尖牙又折返回來，小聲說：那個雖然我還不太習(xí)慣，但不管你什么樣，我還是支持你的，畢竟咱倆是親人嘛。

    喬稚歡撈住他：你給我說清楚，我哪樣了？

    小尖牙看看他，又越過他瞄瞄他身后的葉辭柯，低頭一笑。

    這簡直鬧得喬稚歡一頭霧水，他沉下聲音：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不是你自己

    咳。

    魏靈訴不知什么時候也走了過來，他遲疑片刻，盡量客觀地說：你剛在樓頂，是不是親了葉辭柯？

    喬稚歡一驚：什么？

    大家都看到了。小尖牙添了把火，你摟著他的脖子，然后你看！我還沒說葉老師都臉紅了！

    葉辭柯臉頰確實有些薄紅，他注意到喬稚歡的視線，立即瞥開眼神，沒和他對視。

    誤會了。這真是誤會。

    喬稚歡終于明白來龍去脈，指著阮思喚的術(shù)士杖說：他不是內(nèi)應(yīng)嘛，奪學(xué)員血量的方式是術(shù)士杖接觸，我是一句暗語，你們看到的是我和他說暗語，沒親，真沒親。

    小尖牙極為夸張地挑眉。

    喬稚歡無奈：真的，我好好的，親葉老師干嘛呀。

    身旁，葉辭柯幾不可查地僵硬片刻，之后平靜說：他說的是真的。

    阮思喚也跟著作證，小尖牙這才勉強相信，匯入學(xué)員群當(dāng)辟謠先鋒去了。

    眾人正要和學(xué)員匯合，一名扮成鬼的工作人員叫住了他：喬稚歡。你過來一下。

    *

    魏靈訴擔(dān)心喬稚歡，遠遠看著他和工作人員交涉。

    不知道他們在爭執(zhí)什么，但矛盾看起來相當(dāng)激烈。喬稚歡向來愛笑，他很少看到喬稚歡抱著胳膊冷著臉，寸步不讓的樣子。

    爭執(zhí)的時間很短，來交涉的工作人員本來就是個傳遞消息的替罪羊，沒什么決定權(quán)，喬稚歡不想遷怒無辜工作人員，沒多說什么，板著臉走了回來。

    他剛氣沖沖坐下，還沒開口，魏靈訴問：怎么，節(jié)目組不允許我們回去。

    是。連規(guī)則都臨時變卦，說心愿從我的微博熱評里征集可我哪兒有微博？他們又說給我開，賬號密碼掌握在他們手上的，能叫我的微博么？我現(xiàn)在就自己開。說著喬稚歡抽出手機，開始申號。

    你消消氣。魏靈訴勸他，這個環(huán)節(jié)很明顯是為了保初C，一開始就沒想讓他們回去。說著尋找小女孩的朋友，其實這個朋友早已消失了。

    喬稚歡指尖飛動，平靜應(yīng)道：你也推理出來了。

    《倫敦大橋垮下來》的時候，我還沒太理解，是在獻祭房間里猜到的。犧牲一人，方可前進。

    莊園里的每個房間都是故事的一部分碎片。

    頂樓合照的兩名小女孩都拿著旋轉(zhuǎn)木馬的玩具，但木桌房間卻只剩下了一個玩具，擔(dān)架和繃帶人更是預(yù)示曾經(jīng)有人在四樓受過重傷，獻祭房間的犧牲一人、方可前進，再加上倫敦橋一直有活人祭橋的傳說、莊園大樹的水泥錨定上浮現(xiàn)出小半個旋轉(zhuǎn)木馬的玩具。

    綜合上述蛛絲馬跡，不難推斷出，小女孩的朋友或許意外或許有意地受了重傷，被埋在大樹水泥錨定之下，作為活人祭基。

    所以，小女孩丟失的朋友根本找不回來，整座莊園的謎題徹底無解。

    節(jié)目組在這個節(jié)骨眼搞試膽，看起來是為了趣味性，實際上是徹底拉開學(xué)員之間的差距。

    主題曲環(huán)節(jié)，原本是規(guī)定時間學(xué)習(xí)同一首舞蹈歌曲，所有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也最能直觀看出努力和天賦的環(huán)節(jié)。

    節(jié)目組不僅肆意擺弄了鬼屋試膽學(xué)員的命運，對留在基地刻苦學(xué)習(xí)主題曲的學(xué)員也極度不尊重。

    魏靈訴面沉如水：我早說過，他們?yōu)榈氖翘魝€聽話的傀儡，通過節(jié)目快速爆紅，模式化商業(yè)運作的一環(huán)罷了，選出來的根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偶像。

    我理解中，偶像和粉絲應(yīng)當(dāng)是正向的、雙向鼓勵的關(guān)系，偶像不是現(xiàn)在這樣，所謂粉圈也不必是現(xiàn)在這樣。給，吃個羊蝎子。

    喬稚歡順手接過來，羊蝎子灑滿香料，烤得rou香四溢，他咬了一口，忽然反應(yīng)過來：你哪兒來的羊蝎子？

    魏靈訴朝遠處一指。

    遠處燃起巨大的篝火，篝火上的烤架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羊蝎子、羊腿、伊比利亞豬肋排、口蘑等等等等，一堆鬼怪血衣的工作人員和打扮的奇形怪狀的學(xué)員圍坐在地上，大快朵頤。

    學(xué)員背后還拉著橫幅：哪里有千億，哪里有奇跡。

    真奇跡。喬稚歡驚訝道，他怎么搞進來的？節(jié)目組讓么？

    不知道。他總是喜歡在規(guī)則內(nèi)搞些特別的事。喬稚歡若有所思：對??！在規(guī)則內(nèi)就可以。

    他豁然開朗，綻開笑容：他們只說不讓回去，沒說不能學(xué)主題曲??！

    *

    海邊。

    潮濕的沙灘上畫滿扭曲、抽象的圖案，葉辭柯坐在黑色礁石上，披風(fēng)散散落在一旁，正望向霧沉沉的海面。

    細碎的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怎么，真動心了？

    葉辭柯抬頭瞥了一眼：迎燈啊。

    迎燈是千億的小名。

    千迎燈今天抽到的角色是圣騎，因為熱，淘汰之后他就把鎧甲卸了，但偶像包袱一萬斤的他，死活舍不得他極拉風(fēng)的白披風(fēng)。

    于是，這家伙穿著白金色的夏裝軍衣，脖子上卻圍著厚重的披風(fēng)，讓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想勸一句何必。

    葉辭柯也熱，不過他嫌血衣T恤難看，就沒換，只把層層疊疊的披風(fēng)外套解了，放在一旁。

    端肅的襯衣現(xiàn)在解開了一顆扣，側(cè)頸上的玫瑰刺青盤繞一圈，像把他勒住的噩夢。

    千億調(diào)笑般問：哎，問你話呢。不動心？

    葉辭柯低頭望著海，沉默許久才回答：沒有。我只是覺得他好鮮活。笑的時候光在臉上跳，認真的時候是天上落下的火，有時候，有時候又能打碎你的一切邏輯。我

    身邊久久沒有回答，葉辭柯回頭，看到j(luò)ian商一臉無辜地注視他：我問的是烤羊蝎子啊！千億出品，飄香百里，動不動心？

    葉辭柯：

    不過葉老師。jian商故意問他，你是在說誰？

    第十七章 桑葚

    葉辭柯猛地抽起jian商的披風(fēng)，忍怒不語。

    嘖嘖。jian商笑著從披風(fēng)里鉆出來，兇暴。

    他插著兜，靠在礁石上陪葉辭柯一塊發(fā)呆。

    葉辭柯這人，打小就不愛說話，孤僻得連個朋友都沒有。

    他倆認識是在畫室，不過葉辭柯是被送來玩色彩、學(xué)畫畫的，而他是工錢日結(jié)、整理廢棄物、清潔地板的小工千憶。

    當(dāng)時畫室里有個人丟了支畫筆，據(jù)說這支筆能抵上他整整九十天的工錢。筆一丟，每天結(jié)束后清潔衛(wèi)生的小工自然成了頭號懷疑對象。

    當(dāng)時千憶紅著眼，憋著一股勁，咬定與他無關(guān)。

    可惜信任和尊嚴(yán)一樣，對窮人來說都是奢侈品。

    一幫人沖去他的工具間，二話沒說把抹布、掃帚扔了一地，全部的邊邊角角都翻了遍，查無所獲后，還逼問他是不是藏到了外面。

    千憶越與反抗，他們越是怒不可遏，喊著要把他揪到畫室老板面前，辭掉這個手腳不干凈的家伙，就在這時，才十歲出頭的葉辭柯路過，一眼找到遺落在角落的畫筆。

    人群一哄而散，留下一地狼藉。葉辭柯沉默著撿起掃帚，疊好抹布，一切都全部歸位的時候，千憶哇一聲哭了出來。

    十幾個人圍攻他時候他都沒哭，疊成標(biāo)準(zhǔn)正方形的抹布卻瞬間擊潰了他的神經(jīng)。

    要不要。千億遞過一支煙。

    葉辭柯擺擺手，極輕地上瞥一眼，一架航拍無人機安靜掠過。

    千億兀自點了煙，笑著把煙頭嘬得明滅：怕什么。抽煙本身只是個選擇，真正可怕的是本來是個抽煙的人，卻強行不承認。

    葉辭柯只淡淡說：影響不好。

    千億沒搭理他，反而朝無人機笑著致意。

    他臉上溫和燦爛地笑著，眉宇卻是一種冰冷的審度：老葉，我們都是楚門，活在無數(shù)的眼睛和嘴巴下面，活在無數(shù)的偽裝和謊言里。這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活著，忘了最原本的自己。

    這也是我覺得你和喬稚歡，現(xiàn)在暫時不合適的原因。千億再次遞過一支，詢問式地邀請。

    葉辭柯的確有些心煩，他正要抬手接過來，那支煙卻忽然被千億攥進了手心。他立即轉(zhuǎn)身，討好地沖遠處笑了笑，整個人都有些不自然。

    葉辭柯跟著轉(zhuǎn)身，看見魏靈訴沉著臉走過來，一句話沒說，抬手把jian商的煙摘了。

    摘完之后，魏靈訴還滿含警告意味地盯了他一眼，剛還滿口大道理的哲學(xué)家千億大氣沒敢喘。

    等魏靈訴走后，葉辭柯瞥他一眼：出息。

    千億給他一肘：閉嘴。

    喂。身邊人立即打一激靈，葉辭柯不用抬頭都知道是魏靈訴又折回來了。

    魏靈訴的眼神掠過沙灘上的抽象畫：這地上畫的是？

    這是

    千億剛要解釋，立即被魏靈訴截口：算了，我直接找人過來看。

    魏靈訴找的人小跑著奔了過來。

    因為跑得急，喬稚歡撐著膝蓋，微微喘著氣，他大略掃完沙灘上的簡筆畫，眼神閃閃亮起：對沒錯，這，這是主題曲的舞蹈圖譜。

    初舞臺之后，節(jié)目組首次披露初舞臺示范視頻。前半段喬稚歡看得認真，記住了大部分動作，中途開始，不斷有學(xué)員過來問能不能和他一起住，導(dǎo)致主題曲后半段他記得零落，不成章法。

    剛剛他帶著大家學(xué)主題曲舞蹈動作，也只教了前面半段，正發(fā)愁之后怎么辦，魏靈訴忽然出現(xiàn)，說有驚喜，非要他現(xiàn)在去海灘。

    這是誰畫的？

    喬稚歡的眼神掃過jian商，又落在葉辭柯身上，表情豁然開朗。

    他差點忘了，他們有個能抄作業(yè)的學(xué)霸葉辭柯啊！

    喬稚歡上前一步，又驚又喜地攬住葉辭柯的肩膀，給了一個輕快的擁抱：謝謝！你救了不少人！

    在眾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又火急火燎地折返，沖著草地上練舞的人揮手：快過來！

    喬稚歡一呼百應(yīng)，學(xué)員潮水般朝海邊走，葉辭柯還愣愣站在原地，完全沒緩過神。

    jian商翻他一眼，重重反擊一句：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