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地心引力抗?fàn)?，做出各種凌空動作；和閑散舒適的肢體習(xí)慣抗?fàn)帲瑢⒘Φ揽刂频郊?xì)枝末節(jié)；和根本不可能達(dá)到的極限抗?fàn)庍@才是舞蹈的魅力所在。

    我以前和你說，也許我不喜歡舞蹈，現(xiàn)在我才覺得，其實當(dāng)時我說的不對。仔細(xì)回憶一下，我還是很享受舞蹈的，尤其是突破極限之后那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辭柯。喬稚歡主動覆住他的手腕，這次，我能邀請你和我一起挑戰(zhàn)么？

    葉辭柯默然半晌。

    最終，他輕嘆一聲：你知道我沒辦法拒絕你。

    喬稚歡眉眼漸彎，他明白葉辭柯這是答應(yīng)了：其實，剛剛兩次失敗也不是全無益處。第一次是接早了，但第二次其實也不全是時機(jī)的問題，而是拋高高度和反應(yīng)速度不匹配。你看要不干脆這樣。

    他湊至葉辭柯耳際，輕聲說明一番，葉辭柯驚詫道：這不是更危險么？

    喬稚歡笑了笑：我相信你。

    完全相信。

    *

    國家大劇院前人潮洶涌，不同國家的參賽選手舉著國旗排好方陣和大劇院合影，WCDG正式拉開帷幕。

    首個進(jìn)行的比賽項目是雙人舞，和開幕式在同一天。

    大劇院門口的辦公室臨時改成中國古典舞報到處，喬稚歡推門報道，工作人員先是隨意瞥了二人一樣，而后立即站起來熱烈地打招呼：辭柯！好久不見！

    行完貼面禮，她善意提醒：團(tuán)體報到四天后才開始。

    喬稚歡見她懂英語，接了一句：不是，我和他都是選手，男子雙人。

    工作人員驚異望了葉辭柯一眼，而后指向另一個方向：芭蕾大雙在那邊登記。

    不是芭蕾。喬稚歡指了指她桌面的立牌，就是中國古典舞，男子雙人。

    今天上午來她這里報到的雙人選手不少，但清一色都是男女搭配，她挑了挑眉：你們確定？

    確定。

    好吧。在電腦系統(tǒng)中確認(rèn)后，她將打印出來的號牌交給喬稚歡：祝你好運(yùn)。

    喬稚歡盯著號牌，上面用中法俄三語寫著WCDG的全稱，以及他們的出場順序，15號。

    雙人項目選送八組、預(yù)賽突圍至決賽八組，合計十六組，抽到15號意味著他倆將在倒數(shù)第二個登場，不算是特別好的順序。

    時間還充足，喬稚歡和葉辭柯進(jìn)入大廳，坐在很偏僻的位置，打算看完開幕儀式。

    國家大劇院金碧輝煌，兩側(cè)墻壁全部鏤空做成單獨看臺，比賽時，裁判會分為兩組，分別坐在第一排及兩側(cè)看臺上，借助回看系統(tǒng)進(jìn)行實時打分。

    所有人坐定，國際舞協(xié)代表上臺致辭，宣布WCDG正式開始。

    以俄芭《天鵝湖》選段打頭，各個國家選送的展示節(jié)目接連登場。印度展示的是婆羅多祭祀群舞，喬稚歡還是第一次看印度古典舞，覺得非常新奇。

    中國舞入選舞種范圍之前，這個環(huán)節(jié)我們也只能選送芭蕾，遼芭、廣芭、上芭都送過節(jié)目。葉辭柯偏頭說，今年既然有中國古典舞，應(yīng)該不會再選送芭蕾了。

    話剛落音，沉重悠遠(yuǎn)的編鐘聲起，喬稚歡一陣激動：我們的！我們的節(jié)目來了！

    十幾位淺灰寬袍舞者上臺，急促鼓聲過后，古琴起，數(shù)十名舞者同時起舞，身如輕鴻，頹唐風(fēng)流，這是大型舞劇《水月洛神》中的群舞選段《雅頌》。

    背后屏幕上巨幅書法游動，臺上舞者一派魏晉風(fēng)骨，樂曲漸雄，數(shù)位名士長袖其甩，猶如流云飛天。

    場內(nèi)舞者估計很少見到中國舞，個個都看得入迷，喬稚歡前排還有位選手小聲驚嘆：天啊我猜想他們?nèi)紩w！

    這簡直太夢幻了。

    看前排的燈，那是蓮花！但為什么是蓮花？

    葉辭柯用流利的英語小聲解釋：這出舞劇出自1700年前的一首詩，割據(jù)政權(quán)的繼承人之一夢見掌管河流的神明，寫詩贊美。前排的蓮花我們稱之為宮燈，采用蓮花是因為詩人的另一首名詩《芙蓉池》，芙蓉在漢語中就是蓮。

    這太美了。前排選手回頭，一見是葉辭柯，立即趴在椅背上，用夸張的語氣極小聲說：葉辭柯！我非常喜歡你的作品，非常喜歡《Limbo》。

    她的聲音還是因為周圍的注意，又有兩三個人湊過來贊美《Limbo》，葉辭柯不得不悄聲比噓，示意大家重新回到演出上。

    《雅頌》剛止，窄袖短衣的匈奴和鐵甲黑衣的中原將士立即登場，壓著緊張的鼓點兩相對峙。

    這是舞劇《昭君出塞》選段，匈奴來訪漢朝皇帝，宴會之上大漢將士劍舞，匈奴勇士拔刀，宴上暗流涌動，直到紅衣昭君驚艷登場。

    金簾遮面，長衣翩翩，步法圓融，氣韻脫俗，她一登場，臺下一片肅然。

    即使語言不通、文化不同，但在場觀眾也能跨越一切阻隔，體會到最原始、最質(zhì)樸的審美。

    直到昭君退場，全場觀眾仿佛才從大漢夢境中醒來，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去后臺候場的路上，喬稚歡還在和葉辭柯感慨說這是比賽，更是文化交流，他第一次知道印度的古典舞，而更多人也看到了中國古典舞。

    開幕式后，購買了觀賽票的觀眾入場，雙人舞比賽立即開始。

    和單人舞的兩輪淘汰賽制不同，雙人舞16組抽簽決定順序，按順序依次表演，最后以分?jǐn)?shù)排名決定名次。

    比賽過程中，所有雙人舞演員在后臺候場，也可以通過屏幕觀看比賽直播，了解其他人的狀況。

    喬稚歡推開后臺大門，立即聽到聲明亮的葉老師！

    玲瓏輕盈的女舞者燕一樣飛來：你真的來參賽了！

    緊接著她注意到喬稚歡，羞澀朝后一躲，猶豫問：喬稚歡？

    喬稚歡點頭，就見她明朗笑了：本人比電視上還好看！我們宿舍都超級喜歡你！

    不過，沒寒暄幾句她就和自己的舞伴上場了。

    聽葉辭柯說，這姑娘是京藝附中的學(xué)生，葉辭柯讀碩士時帶過她幾節(jié)課，她第二個上場，倒是一點不緊張，難度不錯，表現(xiàn)力稍微欠缺，難度分4.6、完成分4.4，總分9.0，暫時排第二。

    喬稚歡注意到，這姑娘表演完畢之后，場下觀眾鼓掌寥寥。

    這姑娘表演的還不錯，怎么反響一般?。?/br>
    旁邊一名英皇芭蕾舞團(tuán)的人打趣道：怎么說呢，歡迎來到俄羅斯。

    喬稚歡正不解，一位俄芭的演員接了一句：俄羅斯的古典舞觀眾，是最挑剔的觀眾。征服俄羅斯，你就能征服全世界。

    喬稚歡又看了幾組，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揮鞭轉(zhuǎn)和大跳，俄羅斯觀眾一副見慣了的表情，揮鞭十幾圈才能博得點吝嗇的掌聲。

    喬稚歡想了想，倒也能理解，畢竟他們是見慣了俄芭首席演出的人。

    出場順序越來越近，他也越來越緊張，到第十三組時，工作人員帶著他們站在場邊候場。

    巨大的樂音轟得人身體都跟著震動，舞臺邊和后臺可不一樣，臨場感特別強(qiáng)。他忽然摸了摸葉辭柯的心口，問：你心慌么？

    葉辭柯淺淺一笑：我現(xiàn)在開始心慌了。

    喬稚歡顧不上和他開玩笑，兩名選手和他們擦肩而過，第十四組登場。

    這兩名選手和他們一樣是男子大雙人舞，跳的是《普魯斯特》的選段。

    俄芭的兩位演員身段結(jié)實有力，第一個雙人亮相動作，他們定格在斜向乞求天空的姿勢，完美得像兩具希臘雕塑。

    表演結(jié)束后，苛刻挑剔的俄羅斯觀眾送上了比賽以來第一場全場掌聲。這段選段拿到了4.6的難度分和令人驚訝的、高達(dá)4.9分的完成分，以9.5分暫列第一。

    聽到分?jǐn)?shù)后，俄芭的兩名選手奮力擊掌。

    現(xiàn)在的第二名整整落后他們0.2分，只要后面兩組不爆冷，他們將會成為WCDG雙人項目的冠軍。

    觀眾也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臺下難得議論紛紛。

    第十五組，中國古典舞男子雙人，《離惑》。報幕員的聲音有些疲憊，基礎(chǔ)難度分

    報幕員明顯卡住了。

    臺下觀眾也注意到他的失誤，停下討論，全場一片寂然。

    咳咳，抱歉，剛和工作人員確認(rèn)了一下。這一組的基礎(chǔ)難度分。報幕員的聲音忽然充滿激情，5.0！我們將迎來全場首個頂格難度分?jǐn)?shù)！

    觀眾席低低驚呼。

    5.0，頂格難度！這是什么概念？！

    為了鼓勵他們勇于挑戰(zhàn)，喬稚歡、葉辭柯尚未登場，率先收獲一波敬佩的掌聲。

    舞臺上一片明光，喬稚歡站在臺側(cè)帷幕留下的陰影中，與光明一線之隔。

    葉老師。他悄悄捏了捏葉辭柯的手，能和你一起站在這里，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

    所以，什么難度分?jǐn)?shù)，得不得獎，暫時都拋一邊去吧。他把手遞給葉辭柯，是個邀請姿勢，我們一起好好享受。

    報幕員拖長音念出他們的名字：讓我們歡迎，喬稚歡葉辭柯！

    微涼的手掌搭上，喬稚歡攥緊他的手，拉著葉辭柯踩著歡呼，跑進(jìn)光明之中。

    第七十四章 《離惑》

    喬稚歡拉著葉辭柯，一路跑進(jìn)舞臺上的明光里，此時音樂還沒響起，觀眾俱是一愣，有經(jīng)驗的立即查看比賽節(jié)目介紹。

    喬稚歡和葉辭柯出演的是《離惑》。

    選段出自舞劇《長歌萬里定山河》，講的是年少將軍常歌拉著太子政，在長安太平宴上一路闖禍一路游玩的故事。

    部分觀眾反應(yīng)過來，兩位演員這是上臺就入戲，音樂還沒起，就已經(jīng)演上了。

    喬稚歡窄袖勁裝火紅金紋，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新奇玩意，拉著白衫寬袍的葉辭柯一陣狂奔，剛對上臺下觀眾的視線，立即沖他眨眼，那觀眾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地朝左右示意。

    一陣急促的鼓聲切入，輕快的調(diào)子和歡快的笛聲響起，這音樂聽著就歡騰又喜慶。

    尤其前一個節(jié)目還是壓抑深沉又意識流的《普魯斯特》，對比之下更加鮮明，臺下觀眾的情緒都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只見喬稚歡眼神驀然一亮，忽然搶著奪著要去拿什么東西，葉辭柯一見則大驚失色，慌忙阻攔，喬稚歡慌忙旋身躲過，剛搶到手就仰脖喝完，就這還不夠，意猶未盡地舉著瓶子，拍著底部，倒個底兒朝天。

    這姿勢俄羅斯人可太有經(jīng)驗了，好幾個大胡子，掏出自己的伏特加，哈哈大笑。

    喬稚歡當(dāng)然也察覺了這一幕，背著葉辭柯沖他們擠眼，像是在說：默契哦老弟。

    葉辭柯端莊，見這一幕哪兒能不管，他越是在身后追，喬稚歡越是躲著撒歡，看似插科打諢好不正經(jīng)，其實旋身、云里前橋、前后空翻數(shù)個動作流暢堆疊，讓人目眩！

    最可樂的是，喬稚歡偷閑還和臺下觀眾模仿葉辭柯古板的表情，逗得大家伙前俯后仰。

    玩到興頭上，葉辭柯竟突然攔住他的去路，音樂重重崩了一聲，全場觀眾霎時一靜，這下可完了。

    葉辭柯威逼上前，喬稚歡諾諾后退，忽然！葉辭柯一個搶身，眼見就要抓住喬稚歡，千鈞一發(fā)之際，喬稚歡竟猛然下腰躲過一擊。

    葉辭柯張弛有度，喬稚歡輕捷利落，竟激得臺下高呼起來。

    誰知喬稚歡躲開這一擊便更來勁了，沖著觀眾笑過葉辭柯之后，立即連續(xù)后空翻滿場繞圈釣著他玩。

    他翻得爽快利落，金紅的衣袂飄揚(yáng)成回旋的圓，一個、兩個、三個這簡直太驚人了，平常舞臺上哪兒能看到這種動作！

    連續(xù)翻上十幾個后，臺下觀眾又驚又喜，喊聲震天，壓著輕快的鼓點打節(jié)奏。

    二十三、二十四他竟然靠空翻繞場一周，停下來時，全場爆發(fā)出整天的呼喊。

    而正此時，喬稚歡和葉辭柯的身形一凝，樂音隨之一靜。

    觀眾敏銳地察覺到事情有變，滿場歡呼突然被卡住喉嚨，戛然而止。

    喬稚歡緩緩?fù)瞬?，一步、兩步，身邊的葉辭柯忽然將他拉起，兩人像躲著什么人，忙不迭往反方向趕。

    葉辭柯還不住往后看，實在來不及時，喬稚歡忽然干拔起跳，葉辭柯將其穩(wěn)穩(wěn)接住，緊接著帶著旋將喬稚歡猛然高拋。

    觀眾被震撼得發(fā)不出聲音。

    視野里的葉辭柯飛速變小，分秒間喬稚歡被拋至兩三個身位的高空，他像是真的在飛。

    至最高點時，喬稚歡調(diào)動全身肌rou，在半空中舒展身體，如飛鳥振翅般定格在空中，輕盈飄揚(yáng)。

    歡呼爆發(fā)，但緊接著，喬稚歡直線墜下，這聲歡呼還沒結(jié)束就變成了驚訝。

    而葉辭柯立即上前，結(jié)結(jié)實實地接住了他。

    雙臂糾纏，胸膛緊緊相貼。片段的接觸中，他清晰地感知到葉辭柯的心跳，一下、兩下。

    巨大的沖力讓兩人原地旋轉(zhuǎn)，喬稚歡被他靈巧擺出回旋，分秒內(nèi)，喬稚歡被托上肩背，又是一個漂亮的托舉！

    Bravo??！竟是裁判席正中的人帶頭喊了一聲，全場觀眾立即站起，熱烈而慷慨地給予掌聲。

    掌聲一浪高過一浪，喬稚歡被葉辭柯背著，滿臉高興，胳膊大幅擺著朝臺下告別。他倆連謝幕都沒出戲。

    觀眾看得壓根不過癮，開始鼓著掌喊ENCORE！

    比賽哪兒有安可的道理，出于無奈，比賽主辦方只好強(qiáng)行關(guān)了舞臺頂光，示意他們趁機(jī)退場，滿場一片惋惜。

    燈光調(diào)暗之后，喬稚歡仍是被背著下場。

    誰知二人剛走過帷幕，一大棒人烏壓壓涌了上來，同場比賽的演員居然從候場區(qū)趕過來，為首的俄芭演員滿眼欣喜：Fantastic！

    So amazing！另一名英皇的演員也沖過來，我從來沒看過這么震撼的演出。

    葉老師，歡歡?。【┧嚫街械男」媚飵缀跫饨兄鴵溥^來，太炫了，太精彩了！！

    帷幕后正七嘴八舌地鬧騰，報幕員的聲音忽然從臺前傳來，光聽語氣都是藏不住的開心：太驚艷了不是么，待會比賽結(jié)束，我得問問他喝的酒名。

    觀眾哄然大笑。

    下一句，報幕員忽然正色，而充滿激情：第十五組，中國古典舞，《離惑》最終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