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過去，陳雁兒的瘋癥似乎半點兒也沒好，依舊是神態(tài)癡癡，忽而笑兩聲，忽而嗚嗚咽咽，可神態(tài)幾變，小嘴里的唱詞卻半點兒沒斷。柳晗之前就知道陳雁兒為著廖春生學(xué)了不少戲詞，可自從廖春生死后，她一病成癡，被送至倚云庵后，嘴里反反復(fù)復(fù)吟唱的都是廖春生生前的最后一折戲。

    “這是《金鎖記》?！?/br>
    《金鎖記》中，曹七巧與姜季澤重逢時的一段唱詞。

    綠蕪也想起當(dāng)初在林州戲園子里看過的折子戲，“可是那不是姜家三少么，怎么陳姑娘唱的是曹大爺呀？”

    第44章 歸去來兮（4） “陳姑娘似乎是有些不……

    綠蕪的話讓柳晗整個人一激靈。

    她再朝陳雁兒看過去時, 一下子與其視線相撞，電光火石之間，瘋瘋癲癲的陳雁兒似乎目光清明。然而, 等柳晗穩(wěn)住心神再看過去時，又好像方才那一瞬間的對視都只是她的錯覺。

    那陳雁兒依舊是一副癡態(tài), 看見她們靠近, 忽然兩眼瞪大, 面上露出驚懼之色，連連往后退, 卻不妨身后是整片的矮木叢，腳下一個羈絆, 整個人便朝后摔進了樹叢里。

    柳晗一驚, 連忙讓綠蕪上前查看?？墒?，陳雁兒仿佛十分害怕和人接觸, 不停地?fù)]動雙手, 不讓綠蕪靠近半分。繼而，趁著綠蕪沒有防備, 突然起身，連滾帶爬的朝靜心苑的方向跑去。

    綠蕪愣愣的看著那跑遠的身影, 半晌, 忍不住咕噥道：“怎么感覺陳姑娘比以前還要瘋傻了？”

    明明數(shù)月之前, 這姑娘雖瘋癲了些，但不會如此排斥人。

    柳晗沒有聽清綠蕪的低語，可心頭卻有著一樣的疑問。

    陳雁兒的身影漸漸遠去, 很快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柳晗盯著空蕩蕩的小徑，陷入了沉思，過了好半晌才堪堪回過神來。她微微側(cè)過身子, 對身后的綠蕪道：“你跟過去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柳晗總覺得方才陳雁兒的眼睛里似乎蘊藏著什么不一樣的東西，似糾結(jié)又似痛苦。

    綠蕪應(yīng)了聲，提著步子快速地跟了過去。柳晗自己撥動代步椅，慢慢地挪到那被陳雁兒弄得一團糟的矮木叢前，忽而，視線被蒼翠綠意中的一抹雪白吸引。

    柳晗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確認(rèn)無人走動后，才探身將那只雪白的絹帕拾起。

    其實，說雪白是不準(zhǔn)確的。

    潔白的絹帕一角繡著零星幾朵黃澄澄的小花，小花邊上題了兩句短詩，詩曰：“夜半寒風(fēng)緊，荒影入陋室。殘燭隨風(fēng)滅，寥寥滿堂寂?！痹娕c帕上繡花格格不入，柳晗的眉頭慢慢擰起。

    陳雁兒住的靜心苑，位于倚云庵最最偏僻的一個角落。柳晗一路行來，越走道路越僻靜，經(jīng)過一段顛簸的碎石小徑才算看到靜心苑。

    綠蕪這會兒正待在院門外，朝里面張望。聽見身后的動靜，她一回頭看見自家主子，立刻折回來，扶住柳晗的代步椅，道：“陳姑娘似乎是有些不大對勁的?！?/br>
    她一直遠遠地跟在陳雁兒的身后，起初她的確瘋瘋癲癲地跑著，可是跑著跑著，她不僅慢慢地停下步子，還一副謹(jǐn)慎的模樣?xùn)|張西望，仿佛一只受驚的兔兒般，對四周充滿了警惕之心。

    聽完綠蕪的話，柳晗更是直覺的認(rèn)為陳雁兒身上藏有秘密。

    讓綠蕪上前叩門叫聲，待聽到院內(nèi)屋中傳來一陣瓷器摔落破碎的聲音后，柳晗當(dāng)即命綠蕪?fù)谱约和褐腥ァ?/br>
    推門進屋，入目便是一地狼藉，可柳晗也注意到，端端正正坐在桌案邊的陳雁兒雙目清明，面上早不見了先時的癡態(tài)。

    心里的猜測被證實，柳晗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意外，她的視線掃過地上的茶盞殘片落在陳雁兒波瀾不驚的小臉上，開口道：“陳姑娘你這是已經(jīng)大好了？”

    陳雁兒看了一眼大開的門扉，柳晗身后的綠蕪立即會意，轉(zhuǎn)身走出去，將門緊緊閉上，自己則站在門口望風(fēng)。

    見屋內(nèi)只剩下自己和柳晗以后，陳雁兒連忙站起身，碎步往前幾步，當(dāng)場就跪伏在柳晗的面前：“大人，民女求您一定要還靜文師太一個公道啊?！?/br>
    柳晗靜靜地看著她，“所以你當(dāng)真已經(jīng)好了？”

    陳雁兒連連點頭，“回大人的話，是的。”

    廖春生死后，她一度想追隨而去，實際上也真的這么做了，可是偏生撿回了一條命。自殺只有第一次可以無所顧忌，第二遭就再也無法對自己下手，所以她才會崩潰，一邊覺得對不住深情而逝的廖春生，一邊又暗自慶幸，整日瘋瘋癲癲的去逃避面對這一切。

    而之所以徹底清醒過來，是因為靜文師太的一番點撥。

    “逝者長已矣，生者更應(yīng)多保重。因為你是肩負(fù)著兩個人的人生?！?/br>
    陳雁兒也因此想起，當(dāng)初荔園最后一折戲，當(dāng)她與廖春生按照事先的約定拿起毒酒時，不僅是她臨時心生退意，廖春生也似有意似無意的擋住了她的動作。

    清醒過來的她一直在茍且偷生，最初支撐她活下去的是有朝一日將廖春生的骨灰送回故里，可是如今讓她裝瘋賣傻度日的則是為了枉死的靜文師太。

    “你說要本官還靜文師太一個公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從陳雁兒故意以曲暗示，又遺落素帕將她引過來，柳晗便知關(guān)于靜文師太的死或許還藏著什么秘密?！澳闱移鹕砘卦挕！?/br>
    陳雁兒低低的應(yīng)了聲，慢慢地站起來，顧不得理一理衣裙，便迎著柳晗審視的目光開口說道：“靜文師太時被人毒殺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