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朕不該顧念手足情誼，不該暗中查證，該果斷下令，命暗衛(wèi)誅殺你們。

    蠢貨，屹川王張開雙臂，像是鳥兒分外享受翱翔的姿態(tài)，別浪費時間了，我曉得你在等誰？等太后來救你對吧，她現(xiàn)在啊，自身難保。

    衛(wèi)燕思體內(nèi)的血液驟然翻涌，呵斥道：有事你沖朕來，別傷害她！

    她是一國太后，如果乖乖聽話，我會給她留體面，可她要為了你這寶貝兒子做點小動作，我就不敢保證她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你到底要對她怎樣！衛(wèi)燕思急躁道。

    只是派兵圍了慈寧宮而已，你按我說的做，我保她沒事。

    你想要皇位我給你就是，我本就不稀罕。

    最后三個字輕飄飄的脫口而出，顯然刺痛了屹川王。

    憑什么。

    憑什么

    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在衛(wèi)燕思的眼中憑什么一文不值。

    裝瘋賣傻多年，苦心經(jīng)營多年，對于衛(wèi)燕思來說全是不稀罕。

    你在嘲笑我？屹川王的腦袋歪到一邊，似乎是陷入了這一問題，人顯得有點瘋魔。

    你居然嘲笑我？

    你敢嘲笑我？

    你從來都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即便是天下，你也輕而易舉的得到。

    你不懂珍惜，根本不配做皇帝！

    我才是皇帝，皇位本來就是我的！

    他像是溺了水，掉進漩渦里，無論如何也掙扎不出，快要溺死在其中。

    眼前的衛(wèi)燕思，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把揪住衛(wèi)燕思的領口，將抽搐的五官逼向她：你回答我啊，回答我！

    轟隆。

    窗外響起一聲爆裂，西邊的一處宮殿燃起了沖天大火，蕭瑟的晚風，助長了火勢，燒亮了整片夜空。

    衛(wèi)燕思掙脫開他的桎梏，奔過去趴在窗邊，心臟立刻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捍葘帉m著火了。

    她抬腳蹬住窗弦，打算翻窗出去。

    屹川王的警告在身后響起：父皇的死活你就不顧了嗎？

    衛(wèi)燕思扭過頭：你說過要留下父皇的命。朕愿意寫下退位詔書，大皇兄，你別再多造殺孽了。

    不造了不造了，我殺你一個就夠了。屹川王一面說一面朝她走來，越走越快，整個人猶如一把破風飛來的利刃。

    衛(wèi)燕思下意識的重新提劍，為防屹川王再次躲過，她刺出劍的速度前所未有，快到她感覺不到時間。

    她甚至覺得血脈深處有種力量在覺醒。像春風拂過，萬物生長。

    脖頸后的腺體更是在撕裂般的疼痛，直疼得她頭皮發(fā)麻。

    等她回神，屹川王已經(jīng)緊緊捂住了脖子，口中不停的發(fā)出嗬嗬聲。

    眼里，具是驚恐。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這了，盡量在這個月結束前完結~~

    第102章

    殿內(nèi)光線太暗, 衛(wèi)燕思什么也看不清，試探著喚道：大皇兄？

    回應她的依然是嗬嗬聲，低啞，急促, 斷斷續(xù)續(xù)。

    下一刻, 屹川王砰的倒地, 砸出一個巨響。

    珠簾掀動，太上皇端著一盞燭火出來?；椟S的火光跳動, 照亮了屹川王的臉龐。

    他雙目大大睜著，脖子上有好長一條口子,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他的衣裳。

    衛(wèi)燕思驚魂不定, 漸漸的意識到了什么, 垂下目光, 看見了劍身上的血跡。

    朕殺了他。

    父皇, 朕殺人了。

    朕殺了大皇兄。

    衛(wèi)燕思一時失去分寸, 觸電般丟開長劍。

    劍身在觸地的一剎那，跳出刺耳的摩擦聲, 她頸后的腺體也隨之一跳。

    頭愈發(fā)的疼了。

    衛(wèi)燕思抱住腦袋，縮到墻邊, 意識迷蒙中, 瞥見了太上皇。

    他在月色中佝僂著身子, 一點一點彎下腰肢, 而后像是遭到一記重擊，頹然的跪下去，就跪在屹川王的身邊。

    燭臺自他手中滑落到地上，滾出半個圓。

    他似是難以置信, 雙手顫顫巍巍的貼上屹川王的胸口，去感受屹川王的心跳。

    沒有，心跳早已經(jīng)停了。

    屹川王的生命力在一瞬間流失殆盡了。

    一豆燭火繼續(xù)跳動，極弱的微光照出太上皇慘白的臉龐。

    川兒。

    川兒

    太上皇呼喊著屹川王的小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父皇衛(wèi)燕思呢喃著。

    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可腦中卻是清楚情況緊急，她和太上皇不能呆在這，至少要找個地方躲一躲。

    她大力的拍打腺體，緩解痛感。

    父皇。

    她雙腿發(fā)軟，撐住墻面，一寸寸挪向太上皇。

    朕帶您先離開

    因為心中有愧，話剛吐出來，便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視線不自覺的落向屹川王。

    全是她的錯。

    平心而論，她沒想要屹川王的命萬萬不該失了手，釀成大錯。

    您怎樣懲罰朕都行？切莫太傷心，壞了身子。

    衛(wèi)燕思俯下去，攙扶住他的胳膊，試著憑蠻力撈他起身。

    可太上皇就像是被釘住一般，始終無動于衷。

    父皇！

    衛(wèi)燕思急了，你聽，殿外鬧成一團了，盧池凈馬上就會帶叛兵殺進來，到時候我們真沒有退路了。

    朕可以死，您也不怕死，可五meimei呢，她一個弱女子，落進盧池凈手里會怎樣？

    還有渤山王，他僅有王府的護衛(wèi)軍，根本護不住他。

    難不成今夜要讓盧池凈這亂臣賊子，屠盡我衛(wèi)氏一族嗎

    衛(wèi)燕思腦子一熱，不再顧念太上皇的感受。

    當年您伙同盧池凈追殺端陽大長公主，這些年你一直活在愧疚難當中，今夜就是您為大長公主報仇的好時機！

    突然，太上皇四肢抽搐，噗的一下，噴出一口鮮血。

    父皇！

    衛(wèi)燕思眼疾手快，將他半扶半抱，以免他倒下。

    小六皇兒太上皇大口大口的喘氣，兩手緊緊揪住她的袖口，嘴唇開開合合，努力想說些什么。

    朕在

    父皇您撐住，朕宣太醫(yī)您等著。衛(wèi)燕思的眼眶發(fā)燙，她從沒有這般無助過，左右擺著腦袋，想喊進一名奴才跑趟太醫(yī)院。

    可偌大的皇帝殿早沒人了。

    皇兒鼓

    衛(wèi)燕思沒聽清，耳朵貼到太上皇唇邊。

    父皇，你要什么。

    鼓

    鼓？

    太上皇露出一如釋重負的笑：對，鼓，鼓

    他要那面波浪鼓，是年幼時端陽大長公主親手做給他的。

    衛(wèi)燕思恍然大悟，扶著他輕輕躺下，轉(zhuǎn)身去拿擱在寶座上的撥浪鼓，復又急匆匆的趕回來。

    父皇，鼓！

    衛(wèi)燕思抬袖抹干眼淚，一邊吸鼻子一邊把鼓捧進太上皇的手里。

    太上皇將鼓緩緩移到胸口，就擱在心臟跳動的地方。像是得到某種滿足，他眼底的灰白被歡喜驅(qū)散，良久了，瞳孔逐漸變得渙散，虛虛的看向黑暗深處。

    小六

    衛(wèi)燕思抽噎著應下一聲，拍拍臉，平緩呼吸。

    小六，父皇做錯過一件事，死后會下地獄吧。太上皇問道。

    您是九五至尊，會去神仙住的地方。

    皇姐也在那嗎？

    在的，在的，她一直在等您。

    她一定怪我怨我吧？父皇沒臉見她。

    皇兒相信，她很想念您。

    小六，太上皇轉(zhuǎn)過頭，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替父皇辦件事。

    衛(wèi)燕思不住的點頭。

    你一定要平息這場宮變，替朕迎回端陽大長公主遷她入皇陵，要我們姐弟團聚

    衛(wèi)燕思再也忍不住悲傷，這種情緒猶如一柄小刀，在瘋狂的割開她的五臟六腑，無法言喻。

    秋夜，變得比凜冬還要冷。

    就像太上皇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他終于能從愧疚中解脫。

    這些年來，他臥不安枕，痛不欲生，死對于他說，或許是最好的歸宿。

    衛(wèi)燕思替他松了一口氣。

    皇兒記住了，定會親去豫州，迎大長公主歸雁京，入皇陵。

    太上皇的嘴角有血溢出，沿著下頜滑進明黃的領口，可笑沒停過。

    笑容像太陽，啟于東方，自此天光大亮。

    和夢中大長公主的笑容一模一樣。

    好孩子，你一定要做個好皇帝，不辜負皇姐對你的期望，不要辜負朕。

    皇兒會的。

    太上皇很是疲憊，慢慢的合上眼道：這面鼓，你拿著藏在里頭的東西去找勇毅侯。

    聽聞他的話，衛(wèi)燕思神色變了變，原來這撥浪鼓里另有乾坤。

    她攤開手接下?lián)芾斯?，接連搖了好幾下，鼓面有輕微的震蕩，咚咚咚的一串清脆。

    她耐著性子，再搖了搖，這一回所有注意力都凝結在指尖，真就感覺出里頭有東西在晃動。

    是一塊兵符。太上皇虛弱道。

    衛(wèi)燕思高揚起眉毛，細細思來，覺得也對。雖然太上皇退位，但是朝政一直由他把持，時常向葛長留下吩咐。

    另外養(yǎng)一對兵馬以備不時之需，全在情理當中。

    您這是

    皇兒，父皇能給你的全都給了，日后父皇再也保護不了你記住你答應父皇的話。

    咳咳，你拿上兵符

    衛(wèi)燕思如鯁在喉：您呢？

    父皇撐不了多久了，你快走吧。

    正說著，殿門被大力撞開，一個身影踉蹌著摔進來。

    衛(wèi)燕思心臟幾乎跳出喉嚨，趕緊拿起劍，看清來人是李德全后，全身緊繃的肌rou猛地松開，以至于雙腿發(fā)軟。

    萬歲，盧池凈伙同門官，帶兵闖進宮

    李德全慌忙爬起來，因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太上皇！

    她本就年邁的雙腿，支撐不住，整個人直直跌下去，又翻身跪爬向太上皇。

    他年長太上皇許多，十余歲起就伺候還是皇子的太上皇。時光彈指一揮間，算起來，和太上皇朝夕相伴已有四十年。

    萬沒想到，會這般分別。

    太上皇撐開一丟眼皮，用余光瞄向他，眼中閃動著深深的不舍。

    李德全握住他的手：太上皇您

    太上皇：老李子，嘿嘿，朕要先走一步了。

    記下我的口諭，屹川王勾結亂臣盧池凈，逼宮篡位，由朕親手誅殺。

    你即刻帶萬歲離開皇極殿千萬護住她。

    老奴，李德全咽喉一動，趴下.身子，額頭重重的磕地，遵旨。

    .

    當皇帝的通病是疑心。

    太上皇既然能未雨綢繆，秘密組建一支軍隊，自然會在皇極殿內(nèi)留出逃命的通道，正位于花園底下，入口在假山一處不起眼的石頭后。

    通道很黑，很逼仄。

    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潮濕氣息。

    李德全提著一盞燈籠走在前頭，衛(wèi)燕思跟隨他鉆了進去。

    走到半路，他停住腳步，將燈籠塞給衛(wèi)燕思。

    萬歲，再走一刻鐘就是出口，老奴只能陪您到這兒。

    你要去哪？

    老奴要回去?；蕵O殿的侍衛(wèi)撐不了多久，叛賊們很快會闖進殿內(nèi)，瞧不見您定會四處搜索，這地道瞞不住多久。

    你要回去？

    老奴去拖住他們，哪怕多拖半刻鐘也好啊。他云淡風輕道，好事再講一件普通的家常事，嘮嘮嗑而已。

    衛(wèi)燕思本來萬千悲涼的心，登時涌出酸澀，四肢頓感無力。

    今夜，會有多少人因她而死呢？

    風禾？春來？易東坡？太后？

    還是曲今影呢？

    她退出一步，靠上濕潤的墻壁，眼底映客著滄桑，賽過李德全臉上的道道皺紋。

    李德全似在喟嘆：太上皇由老奴伺候多年，老奴自當隨他去，不然黃泉路上他會不習慣的。

    說罷，朝衛(wèi)燕思恭敬的行禮跪拜。

    衛(wèi)燕思想起初見他那天的清晨，天空飄著小雨，他帶她穿過花園，告訴她園內(nèi)栽有薄荷，喜歡的話可以跟太上皇求兩株帶走。

    你會死的。

    萬歲保重。

    李德全又鞠了一躬，決然轉(zhuǎn)身往回去。

    衛(wèi)燕思怔怔的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燈籠照耀不到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第103章

    地道里只剩下衛(wèi)燕思一個人。

    陰冷, 孤寂。

    她想，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

    太上皇的使命是贖罪，李德全的使命是忠誠。

    她的使命是什么呢？做一位明君嗎？

    這一疑問沉重了她的腳步，抬起眉眼, 人正巧走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