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2節(jié)
她出門太急,連個同伴都沒喊,走到半路,就被一只野狗追趕,嚇得摔在河邊,繼而發(fā)生后來的事。 現在想想,那只野狗也蹊蹺得很,多半是人精心設計。 張翠茹故作驚訝:“葉知青,你的衣服怎么濕了?你和進武……怎么單獨出來?” 現場明明還有三個“意外”出現的男知青,張翠茹卻自動忽略他們,故意煽風點火。 葉齡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借著村民的火把,她終于看清了,那位“程司令”的臉。 男人很瘦,卻也健壯。烏黑凌亂的短發(fā)下面,眼底微青,目光凌厲,又帶著散漫。 他額頭有新傷,明顯剛和人干過架,像一個投筆從戎的書生,英俊,意氣,還有一點陰戾。 原來是他,老樹灣大隊的男知青,程殊墨。 葉齡仙死死盯著他,眼眶瞬間紅了。 程殊墨比葉齡仙大兩三歲,來插隊的時間,比她提早一些。 老樹灣很大,山很多,水也繞。男女知青分開勞動,為了避嫌,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 加之葉齡仙謹小慎微,有意躲避男同志,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和程殊墨都不熟。 上輩子,知青們陸續(xù)返城,葉齡仙等不到通知,性格柔弱的她,只能留在高家。 十年的艱苦勞動,使她累垮了身體,無法受孕。加之感染肺病,她像一塊陳舊的抹布,被高家人抬到山廟里,自生自滅。 知道自己時日不多,葉齡仙渴求高進武,死后哪怕火化,也要把骨灰送回京市。 然而,高家忙著迎娶新人,哪有功夫管她。城里的父母又嫌棄她辱沒門楣,不肯接納這個女兒。 有人看不下去,聯系了幾個當年插隊的老知青。 只有程殊墨一人,當天就乘飛機,從京市趕到老樹灣,狠狠揍了高進武一拳。 最后,他花重金,同高家人協(xié)商,帶走了葉齡仙。 可惜當晚,人還沒送到縣醫(yī)院,葉齡仙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彌留之際,病痛和哀怨都化作塵土,葉齡仙唯獨記住了程殊墨。 這張臉,哪怕只看一眼,她也能記住一萬年。 那是她歷經世態(tài)洗禮,唯一還能感受到的,人性的一點光輝。 然而此刻,相比葉齡仙的“含情脈脈”,程殊墨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還有一絲疏離。 張翠茹眼看狀況有變,立即抬高了音調,明里暗里引導是非。 “葉知青,不是我說你,你和我們進武,男未婚、女未嫁,就算看對眼了,也不該偷摸談戀愛!打個報告,公社會給你們做主嘛……” 圍觀的村民,也開始指指點點。 張翠茹有些得意,按照往常,這姑娘面皮薄,肯定會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反而坐實了指摘。 然而,想象中的面紅耳赤沒出現。葉齡仙不顧冰涼,扶著石頭,倔強地站了起來。 “張主任,我看你是年紀大了,有點健忘。什么戀愛不戀愛的,你有臉說,我可沒臉聽。今天晚上,不是你找人通知,叫我去大隊拿家信嗎?!” 葉齡仙指著張翠茹,“所以,我爹娘給我寫的信呢?” 張翠茹一時沒準備,支支吾吾,“信、信……對不起啊小葉,想是我看錯了,要不,明天再找找?” 果然,騙子! 葉齡仙氣不打一出來,很想撕爛這張?zhí)搨蔚哪?。上輩子在高家,她可沒少受這位“大嫂”磋磨。 但現在,她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面,解釋自己的清白,把流言扼殺在搖籃里。 “張主任,東西能亂吃,話不能亂說。要不是你胡亂通知,我也不會摸黑過河,被石頭絆倒,半個身子落水。好在,程知青聽見呼救,及時趕到,見義勇為救了我!至于高同志,為啥這么巧,也出現在這里,我就不清楚了?!?/br> 這番話邏輯通順,加上葉齡仙楚楚可憐的表演,可信度極高。 畢竟,男知青住的院子,就在附近,如果有人起夜,聽見女同志呼救,跑過來救人,的確很正常。 至于程知青的衣服,為什么是干的,下河救人,自然是要先脫掉的。 可是高家,住在大隊西頭,離橋十萬八千里,就是橋炸了也聽不見。今晚高進武又不當值,出現在這里,實在匪夷所思。 高進武不自在,干巴巴解釋:“我看大家值班辛苦,夜里睡不著,所以去農場轉轉,防著黃鼠狼偷糧食。” 這解釋,聽上去牽強附會,不過,大家很給大隊長面子,都沒有深究。 “散了,都散了吧,既然是誤會,沒什么好看的!天這么冷,葉知青的衣服也濕了,趕緊回去暖暖吧!” 張翠茹給小叔子使了個眼色。 眼看一場風波就要平息,有人卻輕哼一聲,冷笑出聲。 是程殊墨。 葉齡仙有些心虛,她知道,程殊墨在笑她撒謊。 撒謊是不對,但為了保住清譽,和高進武劃清關系,她別無選擇,只能把他牽涉進來。 葉齡仙懇切地看著程殊墨,又想掉眼淚,“程知青,不管怎樣,謝謝你救了我!” 謝謝你,為上輩子,也為這輩子。 “你說……我救了你?” 程殊墨笑得吊兒郎當。 他身后,兩個跟班看情況不對,暗暗戳他后背,提醒他對小姑娘口下留情。 很好,但沒有用。 一字一句,葉齡仙聽見他說—— “老子他媽就不會游泳?!?/br> 第2章 知青 葉齡仙想不明白,上輩子那個一身正氣,義無反顧把她救出水火的男人,年輕時,怎么會是這副脾氣? 那時候,葉齡仙意識渙散,依然能記得,三十多歲的程殊墨,穿著得體的西服,身后還跟著秘書和司機,典型是先富起來的那批人。 長時的奔波,使他神色疲憊,衣服褶皺,氣質卻是斯文的,堅韌的。 汽車后座,他用毛毯緊緊裹著她,在她耳邊,一遍遍懇求,“葉齡仙,別睡。” 他鋒利的下巴全是胡渣,眼神卻很溫柔,完全不像現在,冷漠,兇狠,還帶著一點邪氣。 話說回來,他們年輕時,本來就不熟,既不是同學,也不是朋友,頂多一起種過地。當年,程殊墨趕來救她,也許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出于本性的善良。 善良,任何時候,都是最珍貴的。 回到女知青點,葉齡仙沒工夫再想這些,她必須盡快換下濕衣服,如果感冒就麻煩了。 女知青們睡的是大通鋪,一到晚上,都喜歡用床單隔著。 葉齡仙一進屋,姑娘們就掀開簾子,關切地圍了上來。 “葉知青,你這是……掉進河里了?” 大伙七手八腳,有的幫忙換衣服,有的去拿感冒藥。 葉齡仙喝了兩大碗熱茶,身體才算暖和起來。 她坐在床上,裹著兩層被子,說了一遍事情經過,語氣很平靜,沒把責任往高進武身上推。 畢竟,這個時候,高進武還是那個道貌岸然的高大哥,沒有人會相信,未來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衣冠禽獸。 “齡齡,這次太危險了!幸虧遇到男知青們。下次你要叫上我,千萬別再單獨出門了!”李青荷本來就膽小,聽完都快嚇哭了。 她仔仔細細打量葉齡仙,“齡齡,你的棉鞋呢?怎么沒有穿回來?” 葉齡仙同樣苦惱。 棉衣棉褲她有兩套,可棉鞋只有一雙。 好巧不巧,今晚人多手雜,她用鞋子砸了程殊墨后,不知是被獵狗叼去,還是被村民順走,就再也找不見了。一位好心大姐,拿了雙草鞋,她才走回來。 “沒關系,都開春了,天也不冷,明天我穿單鞋就好?!比~齡仙道。 “那怎么行,明天一早,還要下地干活,多凍腳啊?” 李青荷從柜子里翻出自己的舊皮鞋,“齡齡,你先穿我的?!?/br> 葉齡仙看著李青荷的眼睛,沒有接。 女知青里,葉齡仙與李青荷的關系最好。她們打小住一個街道,從小學到初中,都在一塊玩。 李青荷祖上是買辦出身,大運動開始后,父母被定性為“反動派資本家”,親朋好友都與他們斷絕了關系。 從富家小姐跌入泥潭,性格柔弱的李青荷,整日以淚洗面。 葉齡仙沒有落井下石,來到老樹灣后,反而處處照顧她,開導她,她倆一直無話不談。 上輩子,李青荷是和程殊墨他們,同一時間回城的。 回城前,李青荷留下所有值錢的物件,愧疚地對葉齡仙說:“齡齡,對不起,我和程知青他們先回城了。你放心,以后,我會回來看你的?!?/br> 然而,她這一去,杳無音訊。 生活最艱難的時候,葉齡仙曾偷偷寫信,向父母和朋友求助,其中也包括李青荷。可惜全部石沉大海。 高家人冷嘲熱諷,嘲笑她像個孤兒。漸漸地,葉齡仙就斷絕了回城的念想。 回想起來,她并不怪李青荷食言,也許人家沒有收到信,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 可是,要讓她還像上輩子一樣,毫無保留地,繼續(xù)與李青荷推心置腹,卻是再也做不到了。 她已經沒有辦法,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所以,盡管知道李青荷家境寬裕,不差這一雙皮鞋,葉齡仙還是婉言拒絕了。 李青荷還想再說什么。大通鋪最里面,突然傳出一道嚴厲的女聲,“吵什么吵,還讓不讓人睡了?再吵滾出去!” 這話有點雙標,宿舍雖然關燈早,但農閑的時候,“臥談會”聊到后半夜,也是常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