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教導看出石羨玉的心理，又側(cè)目看一眼后視鏡，問：“小齊，和石隊說說不？”

    “可以，但沒什么好說的?！饼R宏宇點頭，隨后陷入回憶，片刻后才言簡意賅道：“大概四年前，我授銜轉(zhuǎn)正后半年，參與一樁涉爆案件的尸檢工作，結(jié)果兇徒在我方向盤上藏了個土炸彈。

    到達現(xiàn)場后，我們下了車，這時牟主任的徒弟，剛考入本單位試用的小女娃兒，她可能有點強迫癥，發(fā)現(xiàn)我車輪胎沒擺正，問我拿了鑰匙去擺，然后，砰！”

    石羨玉愕然，忽的想起那則新聞，咽了口唾沫：“所以……你就是那起汽車爆炸案的受害人之一？”

    齊宏宇沒回答。

    凃欣欣欲言又止，接著止言又欲，最后還是沒忍住，問道：“我記得……那個jiejie好像沒死？”

    “死了或許還是解脫?！背鸾虒чL嘆：“兩手自肘以下都沒了，臉也毀容了，眼睛炸瞎了，腦子受到強烈震蕩，記憶力受到一定影響，還經(jīng)常頭疼，好在智力還算正?！钅芰σ琅f受到嚴重影響?！?/br>
    頓了頓，仇教導又道：“而且這姑娘當時沒第一時間暈過去，我們沖上前搶救的時候還在車里慘叫哀嚎，給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陰影。

    凃欣欣張大嘴，再回頭看看齊宏宇，忽然理解他為什么對方向盤有陰影了。

    差一點點，生活不能自理的就是他。在那名女子身上，齊宏宇肯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難怪他這么怕他們法醫(yī)室的牟主任，那女娃兒畢竟是牟主任的徒弟，他見了牟主任難免聯(lián)想到那女孩，心里估計不太好受。

    仇教導目視前方，又說：“當時小齊很自責，但我們都知道，這并不是他的錯，要怪只能怪兇手窮兇極惡，但他自己走不出這道關(guān)，還想娶那個女娃，照顧她一輩子，被她和她家人給拒絕了。

    可他還不死心，到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女娃生日，每月14號，只要他不值班不出警，都要給人女娃送一束花，裝作追求她的樣子?！?/br>
    石羨玉側(cè)目看向齊宏宇，見他面無表情，雙眼迷離，滿肚子的話忽然說不出口了。于是石羨玉只得改問道：“那女孩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齊宏宇雙眼依舊沒有焦距，但語氣還算平靜，說：“單位按照她轉(zhuǎn)正后的級別給她每月發(fā)放補助金，目前她在家，學著用義肢打架子鼓……這姑娘還是堅強樂觀的?！?/br>
    石羨玉抿抿唇，輕聲說：“下次帶我去看看她吧。”

    “好。”

    這時，凃欣欣再次回頭問道：“師兄。我想問問，你對那jiejie，只是想補償她吧？真沒必要的，即使不認識她，但聽你幾句話，我已經(jīng)對她有個模糊的印象了。

    按我的經(jīng)驗，她這樣的姑娘，恐怕不會接受你的補償和憐憫。相反，你這樣的姿態(tài)，反而可能會對她造成刺激?！?/br>
    齊宏宇終于回過神，忍不住悵然長嘆，隨后才說：“剛開始確實是想補償她，確實不可避免的自責……但你們應(yīng)該曉得的，人很容易麻木，過去這么長時間，當初什么心理也該淡了。”

    “那你……”石羨玉張大嘴：“你不會真喜歡她吧？”

    “我也說不清楚。”齊宏宇搖頭：“只是一次次的接觸下來，我發(fā)現(xiàn)我很欣賞她，想多和她說說話……或者什么也不說，就肩并肩坐著，也很舒服?！?/br>
    車上幾人都不吭聲了。

    齊宏宇也不再開口。

    如此過了幾分鐘，suv抵達目的地樓下，仇教導探頭打量了下周圍環(huán)境，輕輕頷首，說：“就這兒了……看樣子目標還沒睡，樓里還亮著燈?！?/br>
    這里是個公租房小區(qū)，大門開著，雖有人守卻不管事，車能直接開進去。此刻他們就在六棟樓下。

    那女人名叫池海媛住在五樓，506，仇教導來之前看過樓層平面圖，知道506的客廳和臥室都對著東南方，就是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

    石羨玉聽了這話，再次抬表看時間，猶豫著問道：“既然如此，咱們上去看看？”

    仇教導皺眉，畢竟已經(jīng)晚了，這會兒上門恐怕……

    但此時齊宏宇已經(jīng)打開門下車，邊走邊說：“敲門問問，沒睡就和她好好談?wù)?，睡了就等明天?！?/br>
    “行吧?！背鸾虒o奈，只得解開安全帶，摸出執(zhí)法記錄儀，扣在左邊警銜上，追上齊宏宇腳步。石羨玉和凃欣欣更不必多說，快步跟上。

    樓門口，齊宏宇頓足，側(cè)目看向右邊，看見一輛手推的擺攤車，瞧著與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幾人都看了幾眼，隨后才繼續(xù)往前走。

    很快到了五樓，齊宏宇輕輕敲門。

    “哪位？”里頭很快傳出女子的問話，但顯然她的警惕心并不強，話音剛落沒多久，齊宏宇等人都還沒回答，她就把門開了，然后瞧見門外站著的三男一女，微微錯愕：“你們是……”

    “警察?！饼R宏宇面無表情的說道，隨后出示證件，接著補充：“我們是山城公安江陽刑偵支隊、長南刑偵支隊的民警?！?/br>
    聽了這話，女子臉色驟變，不由自主的后退兩步，結(jié)巴道：“刑……刑偵支隊？”

    仇教導眼前一亮，身子站直了些，但另三人表現(xiàn)如常。于是偷偷瞄到三人反應(yīng)的仇教導又暗暗放松了些，不讓自己顯得太另類。

    “能進去說話嗎？”齊宏宇問，同時悄悄看一眼仇教導，有些納悶，之前要這女人提供照片的時候，沒向她表明身份么？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

    “請……請進。”女子趕緊側(cè)身，將四人請進來，接著大聲說：“老公，老公！來一下，有……有警察上門了！”

    “??？”那男人反應(yīng)似乎也很大，問了一句，接著就聽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響。

    等幾人來到客廳時，就見個渾身油膩，光著膀子的壯年男子從廚房里走出來，他趕緊拿門口掛著的毛巾在身上擦了擦，接著便拘束的站在那兒，手都不知道該怎么放。

    齊宏宇對他點點頭：“過來坐吧?！?/br>
    “哎……哎！”男子用力點頭，來到沙發(fā)上坐下，身子端正，目視前方，只雙眼時不時往齊宏宇幾人身上瞟兩眼。

    女子則問他們要不要喝茶，接著又燒起了水，看起來，像是想找點事干緩解緩解緊張的情緒，轉(zhuǎn)移注意力。

    但齊宏宇四人始終不說話，讓她亞歷山大。

    唯有仇教導幾次欲言又止，但看三人都沒開口，硬生生忍住了。

    終于，女子受不了了，說道：“那個，警官大人……”

    “咳咳！”石羨玉沒繃住，干咳兩聲后提醒道：“女士，大清亡國上百年了?！?/br>
    女子一窘，改口：“警察同志，你們……有什么事嗎？”

    她看起來很緊張，剛說完便又道：“好吧，我承認，這套房子有點問題，我們沒搖到號，只能轉(zhuǎn)租別的搖到的……但是不至于來刑警吧？大不了，大不了我們搬出去就是了?！?/br>
    仇教導有些懵。

    所以這就是這女子緊張的原因？

    嚯，幸虧沒貿(mào)然開口。不過石隊和小齊是怎么看出來的？

    與此同時，石羨玉和凃欣欣也有些懵，想的和仇教大差不差。

    只有齊宏宇依舊平靜，不過他平靜是因為心情不大好。

    “池海媛，是吧？”齊宏宇終于開口，問。

    女子點點頭。

    “公租房的事兒，不歸我們管，你別緊張。”齊宏宇說道：“我們這次來找你是有別的事?！?/br>
    “哎？”池海媛有點迷糊，和她男人對視了一眼，接著兩人腰背明顯都松了下來，沒那么緊張了。

    同時齊宏宇也在打量他們夫婦二人。

    池海媛身上依舊涂著指甲油，不過與照片上有很大差距，遠不如照片上那么精致，只是簡單的涂紅，而且指甲油上有大量刮痕，估計已經(jīng)涂了有幾天時間了。

    此刻她并未化妝，臉色微黃，衣服上也看得出來有不少油星子，頭發(fā)略顯雜亂，一根根發(fā)絲脫離了扎頭帶的束縛。

    總體而言，和照片判若兩人。若非她本身條件出眾，素顏也還算好看，身材氣質(zhì)卻是不錯，齊宏宇都不一定能認出她來。

    若照片上的她也是如此，石羨玉肯定也看不出疑點來。

    想到這，齊宏宇開門見山，直接摸出手機，問道：“照片上這個人，是你嗎？”

    池海媛接過手機，點頭：“是我，我還發(fā)到朋友圈了……不過你們怎么會有這張照片？”

    齊宏宇瞇眼側(cè)目看向仇教導。

    仇教導也懵了一瞬。

    他很快站起身摸出警務(wù)通，說道：“抱歉，我打個電話?！?/br>
    點點頭，齊宏宇又看向池海媛，接著看看照片，故作疑惑：“區(qū)別挺大的，這真的是你嗎？你有沒有meimei什么的？”

    “區(qū)別？”池海媛又愣了下，再看看照片，接著反應(yīng)過來：“噢，那一天是我生日，同時還是我倆的結(jié)婚紀念日，還是我倆娃兒的生日……”

    齊宏宇眨眨眼，這也太巧了吧？

    果然，就聽池海媛說：“這不趕巧了嗎，紅潮就不讓我出攤干活了，非要我去美容院做個療養(yǎng)，畫個指甲，再好好化個妝，舒舒服服的過玩那一天。

    說實話我是很感動的，多少年沒化過妝沒做過指甲了，但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我自己在那邊享受，紅潮還要出攤賺錢，我就摸了過去，拍了張照片發(fā)了個朋友圈，感慨下生活不容易，接著就跟紅潮一塊擺攤了。”

    齊宏宇看向被稱作“紅潮”的男子。

    蔣紅潮立刻點頭：“是這回事。那天本來我是想陪她好好休息一天的，結(jié)果中午的時候，信用卡賬單發(fā)過來了，心里一下很緊張，沒辦法，只能跟她道個歉，又跑來出攤了。

    唉，我們這東西都得提前一天鹵好，之后就在鹵湯里泡著，傍晚拿出來擺上，樣式才好看，東西也入味。

    那天來不及了，中午開始搞，傍晚鹵味顏色和味道還是有點受影響，生意不是太理想，我都有點后悔，早知道還不如好好陪海媛過生日。”

    齊宏宇沉思起來。

    這說法倒是合情合理，看來真是石羨玉多心了。

    此時，蔣紅潮卻似被打開了話匣子，又說：“唉，這些年，沒讓海媛過過幾天好日子，倒是盡受苦了，我這心里確實……

    真的，年輕人就怕入錯行，好在現(xiàn)在算是找對了路，我手藝還算不錯，鹵味一天也能賺個四五百塊，日子可算有盼頭了，等再熬一陣子還完債，就開始攢錢買房子，讓海媛也有個著落。”

    池海媛雙眼微紅：“說什么呢，我們現(xiàn)在是一家人，不是讓我有個著落，是讓我們家一點點好起來?！?/br>
    石羨玉眨眨眼，這話題貌似偏了，于是他側(cè)目看向齊宏宇。

    但齊宏宇依舊在沉思。

    唯有凃欣欣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入錯行？聽上去你們還欠了不少債務(wù)？你們之前是做什么的？”

    “寫小說的?！笔Y紅潮握拳，情緒激動：“寫小說死路一條！”

    凃欣欣懵了。

    這時齊宏宇終于回過神，察覺到話題越扯越遠，又拿回自己手機，放大照片，語氣自然的說道：“今晚過來，主要是為了一個人——你們認識照片上這個男子么？”

    “我看看。”蔣紅潮伸長脖子，接著挑眉：“哎？齊叔？”

    三人精神同時一震。

    蔣紅潮竟認識齊平路！

    截至目前，問過的幾個人，都僅僅之時見過這個人罷了，但蔣紅潮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至少知道他姓什么。

    這時池海媛也看了過來，微微皺眉，接著很快展開，點頭說：“認識，這是齊平路吧？這是個怪人，對我們倒是挺好，但……

    他幾乎從來不說話，只對我們講過兩三嘴，還告訴我們別對其他人講。不過你們是警察嘛，我也就不隱瞞了。你們找他有事嗎？說起來，是有幾個月沒見過他了。”

    齊宏宇坐直身子，表情嚴肅：“能說說他的事嗎？你們對他了解多少？”

    “要說了解倒也不了解，接觸不多?！背睾ｆ螺p輕搖頭：“不過，這間房子，好像是他牽線，找到房東租給我們的，托他的福，比我們之前租的還要便宜兩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