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午的時間，幼兒園鬧騰個不行。

    這個班才安靜些，另外個班就突然躁動，引得好不容易安靜的隔壁班孩子又蠢蠢欲動。

    然而大班都還算好的了，小班才最致命。

    小班是十幾個孩子哇哇齊哭，宋禾從一開始的擔(dān)心，變成焦躁，然后漸漸麻木。

    即使離開了班級，耳邊都仿佛還有人在哭一般，留下后遺癥了都。

    時間慢慢推移，太陽從東邊的山上升至頭頂，很快到了快要吃午飯時，一大波家長就聚集到了幼兒園門口。

    許多人腳下還踩著泥土，雜草還沾在頭發(fā)上，幼兒園中的幾個老師心中悶氣突然沒了。

    這年頭，誰也累。

    上湖村，一對老夫妻正匆匆往公社趕去。

    頭發(fā)發(fā)白的婦人擔(dān)憂說：“老頭子，你說咱家大寶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

    老頭也緊緊皺著眉：“咋會被發(fā)現(xiàn)？咱家大寶比有的小孩還壯實。”

    他們村知道內(nèi)情的人也不會多嘴，等多上幾天的課，那些老師知道他們家大寶乖得很后，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也是他們實在沒辦法了，大寶還那么小，他們也舍不得把大寶送去。

    “呦，是明叔和曹嬸子，你們也去接孫子？”路上突然有人問。

    老夫妻兩人點點頭，腳下速度一點都沒放慢：“是啊是啊，我們先走了?！?/br>
    看到兩人走遠(yuǎn)，背后的人便開始議論起來了。

    “他家孫子還差半年吧，老師還真沒發(fā)現(xiàn)？”

    “就他家大寶那個體格，老師哪能看得出來？不過他家大寶還不會說話，這遲早也是要給退回來的?！?/br>
    “哎，明叔兩人也就只有這個孫子了，咱都同村同姓的，能多照顧點就多照顧點?！?/br>
    張明叔本來就只有一個兒子，前些年進山挖藥時被毒蛇咬到走了，兒媳婦后來也跟著難產(chǎn)去世。幸好夫妻兩人還剩下這個孩子，要不這倆老人也得跟著去。

    要說這個孩子，生出來時就比其他小孩大很多。再加上明叔夫妻倆有什么好的東西都可勁給孫子吃，所以這小孩的體格是真不一般。

    那身上的rou，摸起來是真舒服，村里好多年沒看到這樣的胖娃娃了。

    話說那頭明叔夫婦兩人趕到幼兒園門口時，小孩們已經(jīng)排成一隊，正一個一個往外出。

    夫妻兩人探著頭找啊找，找半天都沒看到自家寶貝孫子。

    張明叔急了，“咋沒看到呢，大寶呢，我家大寶呢！”

    曹嬸子也著急，趕忙擠到人群中，想要沖到幼兒園里去。

    程萍看到趕緊阻止：“哎，得在外面接，不能進來?！?/br>
    張明叔立馬認(rèn)出來這就是今早接收孫子的老師，趕緊詢問：“我家大寶呢，張大寶，咋沒在排隊？”

    程萍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我還正找著呢。你們先靠邊一下，大寶就在里頭。”

    老夫妻兩人一聽放下心。

    可好好的找他們干嘛，這么一想，臉上就帶著些心虛。

    等小孩都送走后，程萍把大寶牽出來：“大寶爺爺奶奶，我想確認(rèn)一下，咱家大寶是真的滿三歲嗎？”

    老夫妻臉色一僵，張明叔如干枯樹皮般的兩手一直搓：“我們家大寶……大寶是有三歲?！?/br>
    程萍無奈笑笑：“我們已經(jīng)向大湖村的人確認(rèn)過了，你家大寶是沒滿三歲的，所以我們幼兒園不能收?！?/br>
    曹嬸子著急，“真有三歲，你看看我家大寶，長得比有的三歲娃娃還要高！”

    程萍耐下性子：“我們也確認(rèn)過，加上大寶本身不會說話……”

    “你什么意思！”

    張明叔臉色突變，他一把將大寶抱起來：“你這老師怎么說話的，什么叫我們大寶不會說話？我看你才不會說話！”

    程萍頓時懵逼。

    她趕緊解釋：“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大寶年齡太小，連說話都還不會，真的無法在幼兒園中上學(xué)。”

    可這會兒張明叔怎么能聽進去程萍的話，他勃然大怒，突然抬起手指著程萍：“你們是老師，我孫子送到幼兒園來可不是讓你欺負(fù)的。你這是不是看不起我們農(nóng)民？是不是欺負(fù)我家沒人！”

    一重重帽子，把程萍嚇得不輕，都不由得后退一步。

    在這個年代，誰能擔(dān)得起“看不起農(nóng)民”的帽子！

    本來接到孩子要走的家長聽到動靜后又停下腳步，好奇的回頭看。

    其他幾位老師也快速上前幫忙，思思則趕緊去喊宋禾。

    宋禾聽到吵鬧的那一刻就跑出來了，思思著急說：“大寶的家長和小萍姐吵架，非說小萍看不起他?！?/br>
    她表情有些嚴(yán)肅：“你仔細(xì)跟我說說，出了什么事兒?！?/br>
    思思長話短說將剛剛發(fā)生的事復(fù)述一遍。

    當(dāng)兩人快速跑到門口時，張明叔夫妻倆已經(jīng)鬧了起來。

    宋禾先將大寶的耳朵捂住，沉聲道：“你們是大寶的家長嗎，咱們有話好好說，不要在孩子面前哭鬧可以嗎？”

    一說到大寶，老夫妻立刻晃過神，果然看到寶貝孫子一臉驚慌。

    宋禾安撫一下大寶，認(rèn)真看著老夫妻：“我們小萍老師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們的意思，她自己也是農(nóng)民的孩子，這種話對她傷害是很大?！?/br>
    張明叔正想反駁，宋禾緊接著又道：“現(xiàn)在我們來說一下大寶?！?/br>
    “首先，關(guān)于大寶的情況，我們是確認(rèn)過的，他確實不符合幼兒園的上學(xué)年齡。這點你們先別否認(rèn)，公社資料中都有記錄。”

    張明叔一噎，他拍拍大腿：“老師啊，我家大寶只差六個月！他很好帶的，他這娃娃很乖，從來不吵不哭?！?/br>
    宋禾點點頭：“大寶爺爺，這我知道的，今天上午很多小孩都哭了，但大寶確實沒有哭，他是很乖?！?/br>
    張明叔緩和了臉色，“所以……”

    “可是，入園年齡是硬性規(guī)定。如果我跟你們開了個口子，以后我們這幼兒園很難做的?！彼魏贪岚训首幼尨髮氉拢捌鋵嵈髮毭髂觊_春就到年齡可以進園了，你們?yōu)樯恫坏鹊饶兀俊?/br>
    說完，宋禾看了一眼程萍。

    程萍當(dāng)即就接收到她的意思，上前說：“大寶爺爺，越是小的孩子，他抵抗力越不行。抵抗力就是抗病能力，幼兒園小孩多，要是有個感冒的小孩，抵抗力低的很容易中招，所以我們這真是為大寶好?！?/br>
    張明叔依舊有些不待見她，重重哼了一聲。他沒啥文化，不曉得什么是抵抗力，可事關(guān)孫子，他不能不上心。

    程萍趁熱打鐵：“還有啊，大寶這個年紀(jì)即使是上課，都很難聽得進去知識。”

    宋禾在一旁點點頭。

    幼兒園門外圍觀的人開始低頭交語，時不時發(fā)出笑聲，張明叔臉上出現(xiàn)些許窘迫。

    宋禾趕緊道：“大寶爺爺，要不咱們?nèi)ソ淌抑姓f話？”

    張明叔不肯，使勁搖頭：“我要在這里說清楚，你們都是文化人。”

    宋禾正想繼續(xù)勸說時，一旁的曹嬸子突然道：“老師，你可能也知道，我家大寶到現(xiàn)在還不會說話。我們一輩子都在地里，也不曉得是出了啥問題?！?/br>
    她說著，眼眶變紅：“大夫看了，草藥也吃了，都沒用。我們也是真沒辦法了，就想著是不是大寶和人玩少了？那把他送到幼兒園可不可以……”

    在場人們漸漸安靜，大家都是河西公社的，哪能不知道張明叔一家有多苦。

    “要不……”

    人群中突然有人說話，“要不就讓大寶進幼兒園？”

    “是啊是啊?！比巳褐幸灿腥烁胶汀?/br>
    宋禾從兜里掏出一個糖，遞給大寶。

    然后抬頭道：“大寶奶奶您別急，每個小孩都不一樣。有的小孩就是開口慢，語言方面發(fā)育得晚?！?/br>
    甚至母親在懷孕時的心情，也會影響到嬰兒的性格。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寶這么小很容易干預(yù)。上次縣里醫(yī)生來我們李家村打疫苗時曾經(jīng)提過一嘴，他說縣醫(yī)院前幾天來了一個醫(yī)生，那位醫(yī)生還是幼兒這方面的權(quán)威。

    要不您先去看看？因為大寶即使是入園，你們也得把他的情況先告訴我們，我們這樣才能和你們一起幫助他恢復(fù)。語言能力發(fā)育遲緩真不是大事的，很多某一方面有什么天賦的人，人家說話就遲。以前就有一句話，叫‘貴人語遲’的?！?/br>
    曹嬸子沒聽說過這個說法，當(dāng)即愣在原地！

    她喃喃道：“貴、貴人語遲？”

    張明叔也不由得看向自己孫子。

    人群中立刻又有人道：“好像還真有這句話，我就聽以前的秀才老師說過?！?/br>
    “對對對，藍家的閨女，上大學(xué)的那個小時候就是很遲才說話?！?/br>
    只不過藍家閨女再遲，人家在快兩歲的時候也能正常說話了。

    可大寶，卻是都兩歲多，連個簡單的爹娘爺奶都不會叫。

    其他人心中都是這個想法，但曹嬸子兩人眼睛越來越亮。

    “我們?nèi)タ瘁t(yī)生，去看！”說著，她聲音都哽咽幾分，“那老師，我們給你添麻煩了，我們這就先帶大寶去看?！?/br>
    張明叔也點點頭：“我們不怕看病的，就怕治不好，改明兒我再把大寶送來。”

    宋禾笑笑，又悄悄塞幾個糖到大寶兜里，“那我明年等大寶入園?！?/br>
    “誒，好！好！”曹嬸子飛快抹一下眼淚。

    說著，抱起大寶，兩腳像乘風(fēng)一樣，似乎都不打算回家吃飯了，直接往縣城而去。

    兩方走了一方，熱鬧也就消退。

    幾分鐘后，門口家長漸漸散開，宋禾幾人齊齊呼出一口氣。

    幼兒園門口安靜非常。

    突然，程萍直直坐在板凳上，后怕地拍拍胸口，“嚇?biāo)牢伊耍叶枷氲轿夜ぷ鱽G了以后咋辦了。”

    咋能說她看不起農(nóng)民，這是要命的話！

    宋禾也累得不行，擺擺手：“快些回家吃飯吧，今天下午還得早些來?！?/br>
    幾人點點頭，拖著疲憊的身體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只有宋禾，回家還得做飯，要多慘有多慘。

    宋禾此時就慶幸宿舍在幼兒園旁邊，讓她能夠少走幾步路。